手槍上的紅綢子(四)?(1)
十幾年後,在越南前線,我和表哥在一個排。表哥是機槍手,行軍的時候,他就扛着班用機槍“呼哧呼哧”地走在隊列里。表哥那幾天拉肚子,很快人就瘦了一圈。班用機槍扛在他肩上就顯得很沉重。有一次部隊轉移,我和表哥被編在一個小組裏。表哥扛着挺重的班用機槍,跑了一會兒便跑不動了,他白着臉,紅着眼睛大口地喘着粗氣,渾身上下流出的汗似水流過一樣,我默默地接過他肩上的槍,他抬頭見是我,沒說什麼,鬆開了抓槍的手。他走在我的身旁,不時地用手替我分開橫在前面的樹枝,邊走邊說:“操他媽,我一點勁也沒有了。”我口乾得噪子冒煙,什麼也沒說。這時周圍不時地響起零星的槍聲,他慌慌地從我肩上奪下班用機槍,抱在他懷裏,做出一付隨時準備射擊的樣子。晚上,部隊宿在一個山坳里待命,那一晚,有清冷的月光從天上瀉下來,我們都躺在一個山坡的草地上,遠處不時有炮彈落地的爆炸聲隱約傳來。剛開始,我們只要一聽到槍炮聲就緊張,時間長了就習慣了。奔襲了一天,我們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再跑起來了。躺在草地上不一會兒都昏天黑地地睡去了。熟睡中,我被一個人搖醒,睜開眼,見是表哥,表哥側身躺在我的身旁,小聲地對我說:“我剛才做了一個夢。”我很困,沒說什麼,藉著月光望了表哥一眼想睡去。他又說:“我夢見咱媽了。”我自從到了大姨家以後,我便開始叫大姨媽。表哥這麼說,我的心就一動:“咱媽說啥?”我又想起了鬢髮花雜的大姨,大姨那雙永遠是淚水不息的眼睛。“我夢見媽死了。”表哥說完,眼角流過兩滴淚水,在月光下一閃。我的心一沉,眼角也潮了一下,我卻說:“夢都是和現實相反的,你夢見她死了,說明她身體很健康。”表哥聽完了我的話,沒說什麼,仰躺下身子,望着天上有一顆流星一閃而過。半晌,表哥又轉過身,扳了一下我的肩膀說:“戰爭結束你想幹啥?”我瞅着天上的幾顆星星,在我眼前很近地眨着,當時我就想,生活真是個謎,今天你還好好地活着,明天說不定就死了,生命既永恆也暫短。我就說:“不打仗了我就寫詩,寫有關生死的詩。”表哥不說話了,抱住頭,望天上。這時遠方仍有隱隱的槍炮聲隱約地傳李。後來我又問:“你呢?不打仗你想幹啥?”表哥就撐起身子,瞅着我很認真地答:“入黨,提干,把咱媽接出來享福。”我望著錶哥在月光下很蒼白的臉,猛然想起了遠在新疆的父親,還有死在新疆的母親,同時,也想起了大姨,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表哥嘆口氣說:“其實我是說著玩兒呢,部隊不會留我這樣沒有文化的人,打完仗我就回家種地去。”過了一會兒又說:“你學習好,等打完仗你就能考軍校了,到時候咱媽只能指望你了。”表哥沒能念完初中便停學了,他和大姨父一起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我望著錶哥那雙惆悵的眼睛,真誠地說:“等打完仗,我幫你複習文化,咱們一起考軍校。”表哥聽了我的話,笑一笑,沒說什麼,躺在草地上,枕着那支班用機槍閉上眼睛,我卻怎麼也睡不着,盯着漸漸西移的月亮,想了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表哥沒能等到戰爭結束複習考軍校,他為了救我,失去了右手,那雙扣動班用機槍扳擊的右手,戰爭結束后,他就離開了部隊。那次我們從零七一高地上撤下來,打了一個勝仗,大家心裏都挺高興。我們分成了幾組,心裏無比輕鬆地往回走,突然我的腳下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條件反射,我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待我定睛往腳下看時,我斷定我踩上地雷了。我踩上的是一枚很小的地雷,地雷的引爆開關在地雷口一個簧上,踩在簧上它不響,只要你一動,簧再次彈起來它才響,這種雷威力不大,但它卻完全有能力炸去你一條腿。這是越南人從美國引進的玩意,現代戰爭,越南人狡猾地用上這種武器,他們不僅想消滅你的戰鬥力,同時他也想消耗你的戰鬥力。一但有人踩上地雷,就會有人要抬傷員,無形中他的一顆地雷會牽制你幾個戰鬥力,無論是在戰爭中,還是在戰後,這個失去一條腿的人,無疑會成為你這個國家的包袱,國家得要供養這些傷殘的士兵,比當時炸死你要惡毒十倍,百倍。我就這樣踩上了一顆非常惡毒的地雷,我沒有動,我卻驚恐地喊了一聲:“地雷。”走在我身旁的幾個人也條件反射地趴在了地上,此時我看見了早晨剛出升的太陽,在山頭後面耀了一下,那束光線又透過樹枝斑駁地照在草地上。我踩住地雷的一條腿,似乎失去了知覺,僵硬得不聽使喚,汗水順着我的背脊流了下來,我看了一眼右腿,那是一條完好的腿,軍褲不知什麼時候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裏面露出皮肉,我飛快地聯想到,我這條腿馬上就不會存在了,這時我失去了理智,變音變調地喊了一聲:“操他媽,我踩地雷了。”我喊完這句話時,我就想躺下去,炸成什麼樣就算什麼樣,這時我看見了表哥,表哥僵在那兒,大睜着眼睛,先是吃驚地望着我,隨後他大喊一聲:“鐘山,你別動。”說完他很快地扔掉身上的班用機槍,我還看到表哥下意識地解開胸前的一顆扣子。表哥衝過來,先是繞着我轉了一圈,我看到表哥的臉漲成了紫色,鬢角上正滴滴地往下流着汗水,他轉了一圈之後,就彎下身,我喊了一聲:“表哥你快趴下。”表哥沒有趴下,這時他抬起了頭,仰視着我,我看見表哥那雙充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