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的日子》76(2)
我說,王老師,我真的和席維沒有什麼……說這句話的時候感覺到底氣不足。感到無力。無力反駁,無力解釋,無力於所有的錯誤證據。真理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裏,但少數服從多數也成了條真理。更多時候真理不能得以普及,原因就是它在少數人手裏。蕭若歆,你別再辯解了。事情都發展到這個,這個地步了!他強調第二個“這個”。你還想抵賴?!我聽這句話的時候感覺自己就像個被審的犯人,面對一堆堆的證據,依然想要頑抗到底垂死掙扎。終於明白,無中生有的事情,也是同樣可以解釋不清楚的。這就是為什麼有那麼多冤假錯案了。因此也就可以明白,歷史上怎麼會有竇娥這樣的人了。可惜我沒有竇娥那麼幸運,天上還是晴朗一片,沒有任何要下雪的跡象。然後就看見了席維。被他媽媽拽着,走進來。他看見我,同時我也看見他。對視。只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或許更少。但我們都從彼此的眼睛裏看見這樣的感覺:“完蛋了!”。混雜着同病相憐。但很快,目光都移開了。想到一個詞:煎熬。我希望時間快點過去,讓我逃出這為難的境地。席媽媽把席維拽過來很明顯的意思就是,人證物證都在了,看你還想怎麼抵賴。她說,今天我們把這個問題好好談談清楚。王老師,您看看我們家席維,被她弄得現在天天魂不守舍,這高考還怎麼考啊。照這樣下去,別說北大清華了,連個二流大學也考不上啊。席維低着頭,看着地板。反正這件事您不管我就只能去找校長了。我心裏大喊,這叫什麼?明顯的威脅啊!還要找什麼校長?哪有那麼嚴重的事情啊,小題大做!班主任又開始陪笑臉,然後說,您別著急,坐下慢慢說。我理解,我全都理解。不是您理解不理解的問題,這個問題得解決!是是是,解決解決。真是不能相信,平常對着我們不苟言笑威嚴得要命的班主任也有這麼謙卑的時候!席媽媽坐下,我和席維並排站着。中間隔了兩米的距離。像兩個共犯。席媽媽說,席維,你還想不想考大學了!整天和這種女生混在一起,能有大出息嗎!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但是我在心裏說話。這種女生?哪種女生!這簡直就是侮辱!但是我不能說出來,即使我想說。只有沉默。我的同桌來辦公室送作業,旁邊跟着另一個女生。她們看見這種狀況,吐了吐舌頭,看了我一眼。那個眼神,同情加嘲笑加好奇加躲避。她們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我肯定她們回頭看我了,雖然我是背對着她們的,但我可以感覺到。我感覺自己像個赤身全裸的人,面對着大眾的批判。一種稱為自尊的東西正在一點點地被割損。這樣一陣侮辱加嘲諷的批判過後。席維說了一句我做夢也想不到的話。蕭若歆,以後你別來找我了。我當時就受不了了。我盯着他說,我什麼時候去找你了?!我知道這樣說會讓他很尷尬,但我顧不了那麼多。更無法容忍他這樣顛倒黑白的說法。席媽媽馬上像收集到重要證據一樣的說,你還否認?席維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以後不要再去找他了,聽到沒有?我忍無可忍。眼淚馬上就要從眼睛裏傾瀉而出了,但是我不能讓她看見我哭。我感覺全身的細胞都沸騰起來,我開始低聲地,一字一頓地,堅定的,憤恨的,咬牙切齒的說:我從來沒有找過席維!然後我跑出辦公室。我聽見班主任在後面朝我喊,蕭若歆你站住!但是我不理會,用力地跑。眼淚嘩啦嘩啦的往外沖,我用力的拚命地跑。書包在肩膀上顛來顛去,一下一下敲打着心。我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跑。奮力地跑。我從學校跑出來,在大街上奔跑。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奮力地跑,大口的呼吸。眼淚卻止不住地往外涌。我很委屈很委屈,是那樣的無助。我什麼也無法辯解,除了奮力地跑,在行人路上橫衝直撞地跑。路人斜過頭看我,一個滿臉淚痕狂奔的女孩。我不理會那些眼神,只是自顧自地向前奔跑。後來回想的時候我很懷疑如果那天拿個計時器,沒準我會刷新校短跑記錄。後來終於不得不停在一個亮着紅燈的十字路口。交警朝我喊,嗨,別跑了,紅燈!往後退往後退!粗暴的口氣。旁邊的人看我。一個頭髮凌亂,流着眼淚,雙手撐着膝蓋大口呼吸的女孩。路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路燈終於變成綠色,我隨着人群走過馬路。我不再跑,一直一直走回家裏。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被媽媽領着從我身邊走過去的時候,我聽見她用稚嫩的聲音說,媽媽,那個大姐姐為什麼哭?她媽媽的回答,我沒有聽到。因為她們走遠了。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我帶了那枚席維送給我的,不合適的,該死的戒指。當然我不打算去找他,我打算找個同學轉交。可是我還沒走進校門就看見他了。我發誓我絕對不想看到他。死也不想看到他。這個混蛋昨天已經把黑白顛倒夠了。晨光下我看見他站在校門口,我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上去打他一耳光!是的,狠狠地打他一耳光。當然,或許是兩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