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對於黛玉來說,這一天其實是有些失望的。
原本聽說陳景書給她送東西來,黛玉心中很有幾分歡喜,畢竟相比起來,賈家雖是她親外祖家,但之前許多年根本沒有見過,她又如何能一下子親近的起來?
反倒是陳景書在這距離揚州千里之遙的京城,與她算得上是舊相識。
卻沒想到陳景書來了,賈母也打發人請他來見,可陳景書與她根本算不上是說上了話。
黛玉心中雖然失望,但也明白幾分。
若外祖母身邊只她和寶玉也就罷了,偏偏家裏幾位姐姐妹妹都在,陳景書是怎麼都不可能久留的。
實際上黛玉也不明白賈母這回怎麼完全想不起讓姐妹們迴避的事情。
陳景書與她說的那幾句話,她聽着也知道不過是一時應付的客套話,陳景書既然親自來,黛玉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只為了說幾句客套話的。
心裏想着事兒,黛玉又陪着賈母說了會兒話,因賈母年紀大了,一會兒便有些疲憊,幾個姑娘也很快告辭。
黛玉也回自己的房間去。
如今黛玉住與賈母屋子相連的耳房裏,原是個小暖閣,因賈母對她喜愛,一時也離不得的,就先讓黛玉住賈母這裏陪伴,等明年開春再收拾別的住處。
房間不大,但勝在小巧精緻,黛玉住着也合適。
這會兒陳景書送來的東西已經都被妥妥噹噹的送進來了,結結實實的幾口大箱子,有些房間裏放不下的,就暫時擺在門外院子裏,跟着黛玉從揚州來的丫鬟雪雁和另一個年紀大一些的丫鬟紫鵑正安排人把東西收起來。
賈母在後頭自己的庫房裏分了個小隔間,留着給黛玉放東西,這會兒雪雁和紫鵑就是指揮人把東西整理登記清楚,黛玉看過後,一時不用的就拿去庫房收起來。
黛玉才剛坐下不一會兒,紫鵑就進來道:“姑娘,東西都清點好了,另外和林大人的書信一起擺着的小箱子我們沒動,姑娘要不要看看?”
黛玉問道:“都有些什麼?”
紫鵑道:“都是一些揚州土產的小玩意,一些筆墨紙硯,還有一些咱們這裏不常見的布料,剩下的小箱子裏是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黛玉看了看,把一些土產玩意分了,送去各處姐妹那裏:“也不值什麼,不過留着玩罷了。”
倒是那筆墨紙硯那一份,黛玉看了愣了一下,原本要分的,卻沒有再動。
布料是春季的料子,這會兒就只好先收起來。
處理完了那些,黛玉才有空看林如海給她的書信。
熟悉的字體,熟悉的語氣,林如海在信中說了自己在揚州一切都好,又關心幾句黛玉在賈府的事情,問了她的身體,說京城不比揚州,更冷一些,要她注意保暖,莫要吹風。
黛玉看着看着就濕了眼睛。
一封信讀完,卻又忍不住再看一遍,直到雪雁道:“姑娘快別看了,我和紫鵑姐姐都好奇那小箱子裏是什麼呢。”
黛玉這才抹了眼淚,道:“你好奇,自己去看就是,我攔着你不成?”
紫鵑笑道:“姑娘不說,哪有我們擅做主張的道理?我之前見送來的東西都精緻的很,可見揚州是何等好地方了,怪道能養出姑娘這樣神仙似的人物呢。”
黛玉啐道:“行了行了,我不過說了一句就引出你這麼多話來,你既然要看……去把那箱子拿過來吧。”
比起之前的大箱子,這小箱子就小巧多了,十來歲的雪雁也能輕鬆抱過來。
黛玉自己也很好奇這裏頭會是什麼。
待箱子打開,雪雁不由哎了一聲:“就是些……書?”
這箱子不大,裏頭卻還整整齊齊的裝了半箱的書,黛玉隨手翻了幾本,都是些遊記小品之類用來解悶的書,只是翻到下頭一本的時候,藍色封皮上熟悉的字體讓黛玉手下一頓,隨即把手上的書一併放下道:“就是些解悶的閑書,這邊是什麼?”
箱子的另一邊裝着幾個小匣子。
黛玉打開其中一個,卻見裏頭整整齊齊放着一疊銀票,共有近兩千兩之數,另外的兩個匣子裏就是一些散碎銀子和金銀錁子。
雪雁道:“老爺還送銀子來?”
黛玉抿唇笑道:“這不是快過年了?”
當然,黛玉心中知道這些銀子恐怕不是為過年,而是為了讓她在賈府過的好些。
她一個小姑娘,給的銀子太多也不好,如今這般就剛好。
這麼說著,黛玉把那幾個匣子遞給紫鵑道:“銀票就先收起來,碎銀子就放在外頭用,那一盒金銀錁子你和雪雁拿去玩吧。”
紫鵑道:“姑娘,這如何使得……”
那金銀錁子加起來也是不小的數目呢。
黛玉道:“給你就拿着,竟還有嫌棄銀子不好的?”
說罷也不理紫鵑,自去看箱子裏剩下的東西了。
紫鵑知道她性子,也只好把東西收下,心中卻想着,林姑娘平日雖有些小性,但卻不是小氣刻薄之人,待他們這些丫鬟下人也向來寬容,這樣的主子反倒比那看着處處玲瓏妥帖的要好相處呢。
黛玉卻見那小箱子裏最後卻剩了個銅管樣子的東西。
金色的外表閃着金屬的光澤,兩頭有花鳥雲紋裝飾,拿在手裏十分輕巧,不知是什麼東西。
雪雁道:“姑娘,這下頭還有一封信呢。”
信未封口,黛玉忙抽出來看,就見上面是一行行她熟悉的小楷字體,寫着的正是這銅管的名字叫做萬花筒,往後就是介紹這萬花筒是何種東西,該怎麼使用之類。
黛玉照着上面所說,將銅管的一頭湊近眼前,果然見到其內部有顏色鮮艷的花紋圖形顯現,另一隻手配合轉動,看到的花紋就隨之不停變換起來,就算是黛玉也不由為這奇妙的景象吸引,一時竟捨不得放下。
一旁的雪雁見她拿着個銅管看來看去,不知是什麼趣味,不由在旁邊催促的好幾聲,黛玉這才回神,把手中的萬花筒遞給她:“喏,眼睛從這頭往裏面看,另一隻手轉動另一頭……”
雪雁照着她說的做,一下子就驚喜的叫起來:“呀!姑娘,這是什麼東西,真好看,裏頭的花樣還會變呢!”
黛玉由着她玩,自己卻看着那熟悉的小楷,那紙張下頭有一個小小的梅花印記,和黛玉之前讓人收着的筆墨紙硯上的印記如出一轍。
在揚州,少有人不知道這個梅花圖案的。
這是陳家作坊的標誌,也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東西。
陳孝祖極擅書畫,無論是先帝還是當今聖人都數次誇讚過,但陳孝祖向來講究,他的筆墨紙硯都有專用的,這便是陳家自己家裏的作坊。
陳家的作坊以工藝精緻,品質上乘出名,如果給大晉的文房用品排個前後,陳家出的一定是精品中的精品。
但這陳家作坊的東西從不對外售賣,只供自家人使用,外人雖然聽說其名,卻少有能夠用上的,可謂一紙難求。
不過每年年底,若有多餘積壓的,也會在陳家的書齋售賣一部分,數量少價格高,而這些上頭就帶有標誌性的梅花圖案,陳家的作坊都是自家用,並沒有取什麼名號,人們就乾脆以梅花紙,梅花筆一類的名號稱之。
黛玉今日一見那東西,就知道這必定是陳家的梅花紙了,這東西每年售賣的數量極少,林如海也不一定買得到的,這回能送來那麼滿滿當當的一箱,黛玉就知道那肯定不是林如海送的,如此她又怎麼捨得當做尋常的筆墨紙硯拿去送人。
至於說萬花筒嘛,黛玉之前從未聽說,而且陳家的作坊也不產這些東西,他們專心文房呢。
但只看那朵小小的梅花,黛玉就知道這一定又是陳景書的手筆,再把那封說明書往後看,果然見到後面寫着:“近日研習洋人書籍,略有所得,制萬花筒一枚,特此奉上,只做解悶之用。”
“哼,還說要考生員,整日的不務正業。”
話這麼說著,心裏卻忍不住甜起來。
正在和紫鵑一起對萬花筒新奇不已的雪雁一回頭就見着黛玉一人呆坐着:“姑娘一個人笑什麼呢?”
黛玉瞪她一眼:“有玩的也不省心,不想玩了就還給我。”
說著假意伸手去要,雪雁正在最新鮮的時候,哪裏願意給,一連求饒。
她年紀小,這麼一打岔就糊弄過去了,頓時想不起前頭的事情。
黛玉卻盯着箱子裏那本《制藝三十篇》想着:“若是只顧着玩,學問退步了,看我饒不饒你。”
又想,呸,他學問退步不退步,跟我有什麼關係?
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最後還是把那冊制藝拿起來了。
……就、就隨便看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