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無期
姜可望半天不說話。
目光獃滯,恍惚在夢中。
裴郁的手在她面前搖了搖,她才有了點反應,捉住那隻搖擺的手,仔細看了看,是不是真的。她的拇指在他的掌心來回划動,撓得他心臟也跟着癢了起來。
“嚇到你了嗎?”他直接把她連人帶被子,一起攬進了懷裏。
姜可望還是回不過來神,臉頰靠着他的胸膛,怔怔發獃。
“這邊還要錄幾天?錄完就回北京領證。”裴郁的話,她一個字都聽不懂了,“或者直接請一天假,明天就去吧。”
他好像很着急,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著急。他的聲音是冷靜的,姜可望聽了好幾句,才發現了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原來,他也是個凡人,不能做到無時無刻的氣定神閑,這種不安的表情,在他的臉上可真不容易見到。
焦慮之間,他醒悟過來:“我應該去買個戒指來求婚的。”
他就要站起來,被她一把拉住。
“別去了。”她開口說了睡醒后的第一句話,嗓子還是粘的,聲音沙啞。
這麼晚,去哪裏弄戒指。
在一起三年,他也從來沒少送過她戒指,都是隨手就送了,她還以為他絲毫不懂那種東西意味着什麼。
他突然之間變得這麼不像他。
裴郁被拉回來,稍稍冷靜了些,低頭看着他們握在一起的手。
“我們結婚好不好?”他溫和且柔聲地又問了一次。
姜可望又發起了怔,她的沉默是小小的火光,燃燒了他的等待,在他被蠶食得粉身碎骨之前,險險熄滅。
“很晚了,先睡覺。”她只能說出這麼一句。
立刻,雙唇就被他壓住,用力碾了一遍。一雙手捧着她的臉頰,他欣慰地笑了笑:“那等我去洗個澡。”
水聲從浴室的方向傳來,在深深的夜裏,幾乎充斥了整個世界。姜可望裹着被子趴在枕頭上,一手撐着腦袋,依舊不太明白,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
轉眼間,峰迴路轉,他就來求了婚。
他怎麼會想要跟她結婚?
他穿着浴衣出來時,她仍然撐着頭在那兒吃力地思考着,臉頰貼上了個溫軟的東西,是他在俯身吻她。
這麼多天以來,面對他時,她一直處於高度的戒備狀態。這是第一次,她整個人變得愣頭愣腦的,彷彿回到了剛和他在一起的狀態。
剛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是怎麼都想不通,為什麼他這樣高不可攀的人,會對她產生興趣。
一個連交通規則都不好好遵守的馬路殺手,在他這種嚴謹又正直、活得一絲不苟的人眼中,一定相當差勁吧。
可是,就是這個初次見面就把她責罵一頓的男人,對她露出了好看的笑容,說可以滿足她這個年齡的女孩能想到的所有願望。
所有的願望,不包括婚姻吧。這是代價,她交換的,是無法收回的青春,與無法回首的今後。
她以為自己已經付出了代價。
可是,現在,他又求了婚。
裴郁關了燈,在她身邊躺下,把她摟進懷裏。
他身上帶着好聞的水汽,從髮絲中淡淡散出來,跟她是同一個味道。
姜可望背對着他,感覺頸背被他的鼻尖輕輕蹭着,這熟悉的親昵感,卻讓她無所適從。她蜷縮起來,在他的懷裏窩成一團,他雙手環住她,在她脖子上蜻蜓點水地吻了吻。
她被他吻得一個激靈,翻過身抓住他的肩膀。
黑暗中,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
“裴郁,你到底在搞什麼把戲?”
“可望。”裴郁有些意外地拍了拍她的背。
“你不要以為,說結婚就能感動我了,你要是敢騙我,你要是敢騙我……”她神態惡狠狠,語氣也惡狠狠,“我不會放過你,我要你好看。”
他每次都能戳到她的弱點。
她確實很嚮往結婚,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肖想過無數遍,想得發瘋。
但對於男人,她又無可避免地總忍不住拿姜建國來做參照,覺得他們都是無法令人信任的。
裴郁把她擁進懷裏,輕撫着後背,安慰着:“沒有騙你,沒有騙你,你也儘管不要放過我,你要是放過我,我才是為難了。”
“你為什麼要跟我結婚?”她還是那麼固執,不肯相信地問他。
“因為我沒辦法承受失去你。”眼睛適應了黑暗,裴郁的臉終於能看清一點輪廓,他認真地對她說,“這些天,我過得很痛苦,可望。這種日子,不想再過了。”
“真的嗎?”她努力想從他的表情中尋找一絲破綻,太黑了,她只看得到他瞳孔的一點泛白的反光。
他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是真的。”
這一切還是太好了,所以不像真的。
“你還要跟我簽協議嗎?”她聽見自己問了出來,警覺中帶着一點滑稽。
裴郁對這個莫名的問題,感到有點好笑:“為什麼?”
“婚前協議。”姜可望知道,結婚對於他們這種人,意味着什麼,那是相當大的風險。
“除了婚姻登記表,你什麼也不用簽。”他摟緊了她,讓她安心。
“那你的外甥女怎麼辦?”她又問。
協議的事她並不真正關心,更在乎的,還是這個。
“我已經給她找了心理醫生。”裴郁摩挲着她的鬢髮,“來的時候,我跟她說過,我們會結婚。”
那可真是件殘忍的事。
“那孩子說,你不會跟任何人結婚。”小女孩那天說的每一句話,姜可望都印象深刻,如此病態的佔有欲,實在是很難不印象深刻。
嚴格來說,她已經不是個孩子,畢竟,可以即興對着電話自導自演出一場誤會,什麼樣的孩子要這麼處心積慮地瓦解別人的感情?她已經十七歲,卻不願意長大,把自己打扮得像裴郁的女兒。每當姜可望想起來,就覺得毛骨悚然。
“她這麼對你說了?”裴郁沉默半晌,聲音沉了一度,“她還說了什麼?”
姜可望搖搖頭,不想多提。她感到眼皮在打架,這種洶湧的困意,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天亮后,王特助給裴郁送來了衣服。
是姜可望去開的門,走廊溫黃的燈光投進來,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顯得格外靜謐。王特助看見她,鞠了一躬,把掛滿了衣服的架子推進來,又躬身退了出去。
用酒店的一次性剃鬚刀颳了鬍子的裴郁,走出浴室,看見了衣架,問:“王特助來過了?”
姜可望點着頭,臉頰微微泛紅,他走過來,把她摟在懷裏,親了一下額頭,然後從架子上隨手拿起一件襯衣披上,邊系扣邊走到陽台,推開了窗。
“可望。”王特助前腳剛走,米拉後腳就敲門進來,“最後一天了,好好錄,完了我們去深圳。”
“深圳是什麼活動,可以推遲嗎?”姜可望隨口就問。
“不好推,幹嘛推?”米拉疑惑着往裏走了幾步,忽然站住,“裴先生……”
“早。”裴郁回過頭,熨燙過的襯衣穿在身上,很是整潔,他的扣子剛繫到領口的第三顆,露出一點引人遐思的胸肌。
米拉徹底愣住,連場面話都說不出半句來。
更別提,拿出行程本,挖空心思想着怎麼把時間空出一天,好讓他們能回趟北京,去民政局登記。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兩個人,說要分手,分着分着,突然就要結婚了。和着從頭到尾,根本就是鬧着玩。
“姜可望,結婚是好事,”一起站在電梯裏的時候,米拉還是有了點崩潰的意思,“你們結了婚可得好好的,別再鬧了啊。”
她這個旁觀者的小心臟已經折騰不起了。
深圳的活動還是推了后,節目錄完,他們乘着下午的飛機,在北京機場降落。
下高速后剛入夜,姜可望陷在座椅里打着瞌睡,朦朧中裴郁接了個電話,她沒聽清說什麼,過了很久睜開眼睛,發現他在看自己。
“你爸爸醒了,要去看看嗎?”
姜建國的情況並不好,搶救后昏迷了一個星期才醒過來,腦損傷嚴重。姜可望走進病房,他見到她,笑得沒心沒肺。
“可望,你來了?”倒是精神奕奕的,他朝她招手,“來,來坐。”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場重生,讓他看開了些,他一句沒有再提自己公司的事,只是關切地問着她的近況。
“最近好嗎?錢夠不夠花?”
她淡淡地搖搖頭,實際上,她已經好久沒伸手朝他要過錢。
“可望,一定要好好學習呀。”姜建國握着她的手,語重心長地道,“考北京的大學,考到北京來,以後爸爸就可以天天見到你。”
“爸爸?”姜可望遲疑地詢問了一聲。
他又自顧自地說了很多,內容顛三倒四,令人哭笑不得。
“我已經大學畢業了。”她不該跟病人較真的,還是忍不住糾正他。
“噢……”姜建國恍然大悟。
“我都要結婚了,明天就結。”姜可望忍着難過告訴他。
“結婚?這麼小就結婚?”他詫異地想了想,如夢初醒般點點頭,“我女兒要結婚了……我得送輛車,可望,你上次問我要保時捷,我還沒買給你哩。”
姜可望魂不守舍地出了病房,回去的路上,幾次拿出手機,要給母親打電話,都放了下去。
她擔心自己一聽到母親的聲音,就會掉眼淚。
“給我吧。”裴郁拿過來,撥了號。
她趴在窗框上,聽見信號被接通,裴郁跟她母親寒喧,然後說了姜建國的情況。
“好的,好的,謝謝你呀,裴郁。”母親有點不好意思,還問他,“可望呢,她怎麼自己不打電話?”
“她是工作完剛趕回來的,累了。”裴郁看了她一眼,接着道,“而且,她在害羞。”
姜可望回過頭。
“害羞?”母親不解。
他笑了笑:“阿姨,我們明天要去領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