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苦讀(1)
我決定要去讀農校,做一個園藝專家。也許我可以買下一塊地,在上面種滿花,或幫別人設計庭園,也許等長大后就能夠搬回阿嬤家,花蓮一定比高雄涼快一點。吃晚飯的時候,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圍坐在餐桌上的家人。爸爸悶着頭吃飯沒有說話。“女孩子做那樣的工作太粗重,不適合吧!”媽媽說。“我覺得小君很適合跟園藝相關的工作,因為她一天到晚窩在陽台,高興、生氣都在那裏,那些綠色植物可以安撫小君的心。”姐姐說。還是姐姐了解我。我看了一眼爸爸,爸爸瞄了我一眼。“女孩子念農校將來沒出路,念不出什麼名堂。”爸爸說,“種花娛樂生活還可以,要當事業,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何況現在經濟不景氣,台灣又加入WTO了,農業都要求用科技來經營,你要在這種環境下從事農業,搶得到飯吃啊!”我和姐姐把視線從爸爸臉上移開,一眼也不想再看他,這是我預料中的反應。姐姐國三的時候,一心一意要讀美工繪圖,但是在爸爸強權壓迫下,姐姐放棄她的夢想考上高雄女中,開始為念大學準備。“這個社會為什麼一定要‘搶’才有飯吃啊!樓下的插畫家不是很優雅地畫圖賺錢,根本就不用搶啊!那我去學美工好了。”我說。“你有沒有自己的主見啊!看別人做什麼就想做什麼。”爸爸將捧着碗的手擱在桌上看着我說。算了,我不想說了。幾分鐘前不是已經發表過我的主見,被你否定了,你忘得還真快。“媽,你送的桂花已經開花了耶!好香喔!我把它照顧得好極了。”我轉移話題。“什麼桂花?我哪有送你什麼桂花啊!”媽媽轉頭看着我說,“誰送的?”“喔!”不是媽媽送的,當然也不會是小氣的亮家送的,那是……我用眼角瞄瞄爸爸,心裏猶豫着到底要不要說謝謝爸。看爸爸一副完全跟他無關的表情繼續吃着飯,我想還是不要說吧!有些事心裏明白就好。“聽說桂花喜歡洗三溫暖,忽冷忽熱的氣候一交替就會開花,真的耶!這幾天天氣變冷了,它就開花了。”我只是覺得送盆栽的人有權利知道桂花為什麼開花。為了明年的升學,全世界的人都睡了,只有我醒着。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我把窗打開,秋夜的風涼颼颼的,不知哪戶人家的打鼾聲也跟着竄進來。頻率一致的鼾聲,是深沉睡眠的印記,為了能睡一個飽飽的覺,我願意在一夕之間長大,用我少女時期去換一個深沉的睡眠。敞開的窗讓我感覺不安,當我望向漆黑的窗外時,都會幻想貞子的頭緩緩地從漆黑的夜裏顯影,然後伸出手攀住鐵窗,正想鑽進我的房間……我“刷!”的一聲把窗戶關上。夠烏煙瘴氣的,真後悔去看了那部噁心到極點的鬼電影。可憐的中學生,永遠不能想睡就睡,總是有一卡車的試要考。不知道教育部是怎麼回事?這麼多的人在那裏上班,居然找不到一個真正能讓中學生快樂成長的教育方式。把我們當實驗室的白老鼠,今天學力測驗,明天可能又要恢復聯考,後天也許又要變成憑藉三年成績的總和分數申請學校。如果我這本日記本有幸可以傳世,後來的人一定不知道什麼是“學力測驗”。學力測驗這個名稱就足夠他們在大學裏開一門課,好好地研究一番,他們還會以為這是個可以效法與跟隨的教育方式呢!為了以後的莘莘學子着想,我應該在死掉前,把這些日記本給燒毀。樓下的貓忽然凄厲地叫嚷起來,它一定是給誰踩到尾巴了,才會叫出那樣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那隻神出鬼沒的壁虎,不知躲在哪個牆角用渾亮的叫聲叫着。我的耳朵敏銳得像順風耳,遠處細微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有人在巷口打手機,更遠的地方,有一個人的鬧鐘響了很久,是什麼不幸的人得在半夜兩點起床?鬧鐘的主人好像睡死了,鬧鐘鬧成這樣還不醒來?樓下的嬰兒又在啼哭,那個年輕媽媽不停地說著些什麼哄着她的寶寶。可憐的媽媽和可憐的中學生,被迫半夜醒着去完成什麼,我完成了中學還有高中三年等着,她得熬過這兩三年等嬰兒長大才算解脫。也許,兩年後她又生了一個,那距離能夠睡一個好覺的日子,還遠着呢!我看以後還是不要生孩子吧!要我長大后的日子還得犧牲半夜的睡眠,那我可不幹。我的眼睛覺得睏倦了,今天真的無法專心看書,一個字也看不下去,為什麼考試題目不能做得像問卷調查那樣有趣?我打了個大呵欠,再也撐不下去了,就算明天的小考拿鴨蛋,我也不在乎,我要去睡覺,去你的考試。我打開房門準備先上廁所,卻發現媽媽坐在客廳看電視。媽媽的肚子已經八個多月大了,因為肚子實在太大,壓迫感讓她睡不着。從廁所出來,我坐到媽媽身旁。“你又睡不着喔!”“我覺得喘不過氣來,胃被子宮壓迫得很難受。”“你很緊張嗎?”坦白說,是我自己覺得好緊張。我一直很擔心媽媽要臨產了會來不及趕到醫院,我覺得媽媽此刻就應該住進醫院比較安全。“是有一點。你明天要考試嗎?看書看這麼晚。”我現在才發現媽媽變得好醜,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整個身體就像氣球一樣,變得很虛幻、很不真實,一張臉不僅變得圓胖,長了許多的痘子,還有一些看起來像是雀斑的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