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4)
黃道周:“啊,那我就想請你談談對易的看法。”方以智連忙擺手:“在老前輩面前,我豈敢胡言亂語。不過,二老論易,倒讓我有學習的好機會了。”方孔炤接過兒子的圍巾圍在脖子上,兩人盤腿在床上,就拉了起來。黃道周不慌不忙地從袖中掏出一張圖,朝方以智眨了眨眼:“密之賢侄用木牛流馬演易,我用《天方圖》演易。”方以智探頭看了一會:“您老的這個圖圓中套個方圖,不顯得簡單了點。”方孔炤呵責道:“你懂什麼?越是複雜的東西就是越要用簡單的東西來加以體現。這叫方圓同時圖。道周先生習易,是京城焦陳邵之外另立門派,尤為絕學,曠代始聞。”“方公過獎了。我亦讚賞你們方家三代演易學風,經世致用,以易推驗治和亂的根由。”“不過,我還是推崇你的方法,這簡直是天根月窟,獨有神會啊。”客氣一番后,兩位老友就認真地按照各自的方法推導起來,方以智這才感到自己才疏學淺。於是只要有空,就來獄中在一旁學習,收穫頗多。尤其是兩人告訴他的習易離不開性和天道,對他啟發很大。更重要的是,他感到老父親在獄中有事做,也就放心了不少。臘月二十四,按家鄉樅陽浮山的風俗,是過小年。從這天起,就算正式開始過年,家家殺豬宰雞鴨,炒米糖,買年貨。一大早,方以智就跑到城外,等左國柱的到來。當方以智遠遠地看到一個人滿面塵霜地推着手推車時,他不住地大喊道:“國柱!”左國柱停下車,擦了把汗:“可好,這幾千里可終於被我推完了。還是算得好,今天正好過小年。”方以智一把將左國柱抱在懷裏:“國柱,我的好兄弟。”方以智和左國柱將小車推進了白雲庫里。方孔炤當然也無比激動,他對黃道周說:“來,我來介紹一下,這就是左忠毅公左光斗的兒子左國柱,他走了幾千里來看我。”黃道周也紅了眼:“來,孩子,讓我擁抱一下你。一想起你父親,我們為了國家出力,受點委屈這算什麼?”方孔炤說:“別說這些話了,國柱帶來了不少的年貨,夠我們在大牢裏吃的了。今晚我們要熱熱鬧鬧地過個小年。”方以智和左國柱將籃子裏的熟菜找看守熱了一下,便熱騰騰地端了上來。左國柱斟好酒站了起來,說:“家鄉離北京千里,左家人沒有忘記方家人在難中,家鄉人也沒有忘記白鹿山莊的主人。我想要說的是,過去白鹿山莊的佃戶長短工和四鄰八鄉的人聽說我要來北京,都把家裏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我一個人,路途遙遠,如何帶得動。我就想了一個法子,一家一角米,合在一起,做了歡團,就算是大夥的心意了。也有拿錢做盤纏的,我也知道鄉親們日子難,也是象徵性地收了每家一毫銀子,如數的記錄下來。鄉親們的情意,我不能昧掉。方圓幾十里共八百九十七戶。”方孔炤接過名單,手在顫抖,老淚在流:“道周先生,鄉親們如何這樣厚愛我?”黃道周說:“這就說明你只要為老百姓講話,他就會記着你。”方孔炤:“來,喝酒,這個大牢我們坐得值!”方以智:“這也說明這個牢坐得冤。”方孔炤傷感地:“什麼冤不冤啊,我怕過了這個年,只怕到了明年———”眾人默然。左國柱說:“家鄉人都盼着方家人回去,如果白鹿山莊需要重修的話,鄉親們都表示鼎力相助。”“是啊,我做夢都想回老家,國柱,我在老家還存有一些銀兩。我正好也有這個打算,重建白鹿山莊。如有出去的一天,我再也不做官了,只想回家和家鄉人在一起聊聊天,過過平淡的日子。”轉眼就過了春天,北京過早地進入了雨季,崇禎帝在宮中望着淅淅瀝瀝的雨絲,心中平添愁緒。近些日子來,情勢已經越來越嚴重,李自成、張獻忠的義軍席捲南北,清人的部隊也已到了關內,他是內外交困。一籌莫展孤苦無奈之際,只有在宮中徘徊。周后、袁妃見如此,就勸皇上到花園裏賞花。崇禎帝反問:“這花兒能開多久啊?”沒有人敢回答。他嘆了口氣,說:“朕想請幾個大臣吃餐飯。”聽皇上這麼一說,太監們慌忙去請人。席間,崇禎帝舉起了酒杯:“諸位愛卿,這飯是吃一頓少一頓了。”見皇上如此的動情,有幾個大臣忍不住哭了起來。范景文連忙用眼睛眨了眨,含着笑說:“患難中這頓飯就更顯得彌足珍貴,吃出了我們君臣同心。我們更要兢兢業業,戮力同心來度過暫時的困難。不是嗎?”崇禎帝望了諸大臣一眼:“今天在坐的愛卿都是對大明江山忠心耿耿,朕也很感激。這樣的忠臣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在關鍵時刻就見出了人心。我得承認我錯用了一些人,也錯關了一些人。”范景文聽了這話,心裏就有了些底,其實他的內心無比悲涼,皇上請吃這餐飯,難道是告別的飯,大明江山的散夥飯,他不敢往下想。最終這頓飯可以說是在強作歡顏中草草收場了。回來之後,范景文即差人喊來方以智,告訴他不管以什麼形式都要為父親鳴冤,而且聲勢越大越好。方以智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便不再多問,連連稱謝告辭。回到寓所,他心想范公既然有了明確的暗示,那就大着膽子採取一點過激的行動了,為了自己的孝順,為了救父親,為了給父親洗不白之冤,他已置生死於度外了。他當即鋪開白絹,咬破手指,書寫血書一幅,寫着寫着他不禁動了情,寫國事寫家事,寫忠寫孝,寫古寫今,縱橫捭闔,酣暢淋漓。寫畢之後,一動不動地坐到天亮,然後直奔午朝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