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兩極
仁王走到場地那邊,收斂了表情擺好了姿勢。
發球權是真田的。
戴着帽子的少年手裏顛了顛球,握緊了球拍,在充當裁判的前輩吹哨過後抬手整了整帽檐。
啪!
屈膝,抬手,揮拍。
網球從球拍中後部摩擦着拍面迴旋而出,是標準的側旋發球。
旋轉的軌跡和滑行的形狀在仁王眼裏不斷被放慢,他微眯起眼抬起左手,右腳發力時已經位移到了球的落點。,
側身,手臂由上而下又反拉向上,在回球上再加上一層旋轉。
脫下負重后他能明顯感覺到身體的不同。
更靈活,更快,卻也更不可控。
他早就預料到這一點,每天晚上做完功課便會脫下負重做一些靈活性訓練,比如玩一玩飛鏢,又比如溜出家門去附近的公園溜達一圈,或是去通宵開門的遊戲廳來幾輪跳舞機。
仁王並不認為只有完完全全和網球相關的訓練才能提升網球能力,因為球類運動考驗的更多是身體的綜合素質。
他看了一眼對面真田手臂上明顯的肌肉,在心裏吐槽對面那個在一年的時間裏迅速衰老(真田:太鬆懈了!是成熟!)的不知道吃了什麼長高了那麼多的人,有些鬱悶。
從球上傳來的力道越來越大,如果不是帶着負重特訓了兩個月,他可能現在就無法握住球拍。
而對面的人顯然快速度過了熱身階段,變得興奮起來。
“來吧!”平日裏總是板著臉又正義凌然的少年睜大了眼睛,整個人像是要燃燒起來一樣,“你能抵擋這個嗎!”
他用力揮拍的姿勢有種難以形容的微妙,像是在揮刀,又像是在揮槍。
球拍揮動時生成殘影,網球如同長梭越過球網,像是跳躍的火焰。
侵略如火。
仁王伸出的左手和手上的球拍觸碰到了網球。
它們僵持了很短的時間,似乎有一秒又似乎沒有。
然後網球擦着球框落地,壓在底線上。
仁王手心出了汗,球拍幾乎要脫手而出。
“Gamewonby真田弦一郎,1-0!”
“第一局就用了侵略如火嗎?”柳喃喃自語道。
幸村隱約聽見聲音,微笑着側過頭:“真田是很認真的。”
以一年生身份站上中學聯賽的立海大的“三巨頭”,在過去的一年裏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是無愧於名聲的強悍姿態。
兼具溫和與霸道,技術與氣魄都完美無缺的一年生部長,幸村精市;承襲自武士道,揮拍宛若揮刀的一年生副部長,真田弦一郎;時刻都冷靜又縝密,兼顧了賽場與隊伍方方面面的數據網球踐行者,柳蓮二。
這其中,並不是最受到矚目,卻擁有讓人側目的招數。
“風林火山”。
來源於《孫子兵法》的思想,與古老的武士道精神,在此基礎上融入了劍道的網球招數,卜一露面就展現出霸道的威力。
敗在真田弦一郎這一招之下的人,不知凡幾。
說起來,在聯賽場上出現過的,其實只有“其疾如風”和“侵略如火”。
至於“不動如山”和“其徐如林”,既然有了這樣的招數名,自然會出現,但什麼時候會出現……
“來吧來吧!太鬆懈了!”握着球拍每一球都彷彿打出火焰的人表露出隱藏(或者並沒有隱藏得很認真)的狂熱情緒,攻勢一波比一波快。
場上的情勢便顯得一邊倒起來。
“Gamewonby真田弦一郎,2-0!”
“Gamewonby真田弦一郎,3-0!”
“Gamewonby真田弦一郎,4-0!”
轉眼就丟掉了四局,就連發球局也並沒有取得優勢。
仁王轉換場地時擦了把汗,倒還挺冷靜。
雖然看比賽的人並沒有辦法像他一樣平靜。
“……不會就這樣輸掉吧,那傢伙。”丸井小聲嘀咕道。
他感覺到手掌下一年級後背的肩膀在顫抖,便想不會吧?這小鬼天不怕地不怕的難道嚇到了?
低頭一看,切緣睜大了眼睛,興奮中帶着戰意:“副部長好強!那個仁王前輩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呢!”
這樣說也沒有錯,不過……
丸井有些鬱悶。
他揪了一把切原的頭髮,又在後輩跳起來想要生氣時安撫地揉了揉:“仁王不可能輸得那麼快的。”
“可是已經要輸了啊。”
要輸也不會那麼平靜的輸。
誰都知道仁王雅治看不慣真田,也都知道真田看不慣仁王。
既然是相互看不慣的關係,又隱約有誰都奈何不了誰的意思,仁王就不會讓自己陷入輕易輸掉的境地。
丸井並不覺得這個相處起來有些辛苦的同伴是個容易對付的對手。
那傢伙向雙打努力的意圖太明顯,明顯到不屑掩飾。這種擺明的競爭對手丸井是不吝多加觀察的。
但讓他有些鬱悶的是,以他的觀察力,觀察了不算短的時間,居然沒看出來這傢伙具體的網球風格和網球招數。他甚至找不到形容詞去形容仁王雅治的網球。
這根本就是個悖論——仁王雅治從來不是沒有風格的人。
“起碼要有反撲吧。”丸井輕聲說,“就算要輸,如果這麼輕易就輸掉……”
未免浪費了他觀察了幾個月還為此困惑無比的精力。
“15-0!”
又是真田的發球局。
仁王調整着自己的呼吸,眼睛裏對面場地逐漸被切割,像是棋局又像是網點。
真田的每個位移,和揮拍時彷彿燃燒着的網球所控制的網格點,在他腦海里浮現出一個3D位面。
下一擊——
這裏!
側位移時他轉動自己的手腕,調整了自己球拍的角度。
“侵略如火”是個實實在在的強攻型招數。
以守對攻是最糟糕的選擇,要對付這樣的招數只能以攻對攻。
他不能用自己的弱點去攻擊對方的強點,可是弱點能夠被掩蓋,強點也能夠被削弱。
那麼對付力量,就只有旋轉了。
旋轉再強一些,控制力再精細一些。
這個球——
能打回去!
他奔跑的速度彷彿更快了一些,出現在網球落點時球拍向上,就只是一個輕輕托着的動作。網球繞過橫拍,輕巧地劃出一個弧度,在過網以後閃出幾道虛影。
刷。
網球在網前突兀地消失了,中途閃了幾次后,先是聽到網球落地的聲音,才看到淡黃色的球影。
“15-15!”
這是什麼?
真田盯着仁王,表情斂下來。
而場邊的幸村則發出輕嘆一樣的感慨:“真是看起來眼熟的招數啊……”
但並不是那個。
相似的效果,卻輕描淡寫的多。
無我境界……嗎?
不,不是,並不是那三大境界之一。
這到底是什麼呢?
幸村看着仁王。
場內的人像是蘇醒了一樣,有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從他身上浮現。
他的笑容加深了:“有點意思。”
場內的形式在這一個球以後就發生了變化。
找到了技巧,不管面對怎樣強烈的攻勢,都能直接應對。
而仁王在兩個球后飛快地發現,自己選取的應對方式,似乎給真田帶來了不知名的影響。
是見過類似的?
借力打力也不是什麼獨特的技巧。
又或者是,對這種招數有陰影?
那可真是,太好了,piyo~
他舔了舔唇,又一次提升了自己的速度。
“15-30!”
“14-40!”
“Gamewonby仁王雅治,1-4!”
交換場地時仁王右手拂過左手手腕,想帶着負重練習帶來的進步比想像中還更多一些。
說起來真田到底想到了什麼?
理論上他的“侵略如火”,自己要回擊總是會對手帶來負擔的。
可真田卻突然亂了節奏……
哎呀。
他轉了轉球拍,在與真田擦肩而過時故意嗤了一聲:“puri~”
“太鬆懈了!”
“是啊,我也覺得你挺鬆懈的。”
仁王是很明白要怎麼讓真田生氣的。
而用語言達成目的,讓對手失去冷靜,也是戰術的一部分。
他想,他找到轉變形式的方法了。
他走到底線的位置,從口袋裏拿出網球。
“真田換招了。”柳的語氣淡淡。
他在筆記本上翻了一頁,寫了幾個字又停下來,似乎是遇到了什麼難題,便又合上了。
轉過頭,他見到柳生有些發愣的表情。
“柳生?”他問。
“啊。”柳生回過神來,抬手推了推眼鏡,“這個是,‘其疾如風’?”
真田揮拍的動作變得看不清,甚至是看不見。
只有集中精力才能捕捉到一絲。可為了看清動作而集中全部精力,就會落下節拍,反而落球。
這是針對性極強的招數,對仁王卻似乎並沒有用。
他注意到仁王的視線落在真田的身上而不是手上,一旦引拍的動作開始,仁王就提前開始移動。
他是怎麼確定網球的落點,並確定真田不會改變方向的?
“時機。”柳道,“並不是引拍時開始移動,是球拍已經擊中了球,木已成舟不能改變方向了。”
“……原來如此,速度太快所以聲音的傳遞要落下一拍嗎?”
“不僅僅是場上的局勢,還有真田的擊球節奏,都已經被仁王掌握了。”幸村走過來,伸手點了點柳手上的筆記本,“還不錯,已經能做到這種程度。”
“出乎意料?”
“這句話是我說才對。”幸村揶揄地收回手,“超出數據範圍了對嗎?”
“可這樣還不夠。”柳迴避了這句話,“確實仁王做的比我想像的更深刻,但他和真田的差距,可不在這個地方。”
“是啊。”幸村點頭回應了這個說法,“真田有些失去冷靜了。”
“情緒被利用,本身也是戰術的一點。”柳說。
他停頓了一下,突然笑了笑:“仁王在這個上面倒是做得很好。”
柳生琢磨着這段對話,記住了並沒有明白的部分。
他看着場內:“我有一個問題。”
“什麼?”柳微側過頭。
“仁王君和真田君……有什麼矛盾嗎?”
“矛盾?”幸村重複了這個詞后,笑着搖了搖頭,“並不是矛盾。”
“可是看起來……”
“並不是矛盾。”幸村重複了一遍,“這是獨屬於他們的相處方法呢。”
冷嘲熱諷又相互看不慣,但說到底並不是本質上的不合,只是為人處世上有着不同的態度。
在這方面的衝突,往深里分析,甚至會覺得這兩個人是相似的。
“你應該能理解的吧,柳生。”幸村說,“偶爾會看不慣仁王所做的事吧?但這並不是不認同,就只是看不順眼而已。”
看不順眼?
柳生隱約明白了幸村的意思。
不過有一點倒是和幸村說的不同。
“並不會不順眼。”柳生咬字咬的很慢,“從某種程度上,仁王君挺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