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95章
做完筆錄可以回家的時候,程恪覺得自己腦袋都已經開始有些發暈了,綳了好幾個小時的勁猛地一松下來,他走路都有些飄。
江予奪看着狀態還行,畢竟他是可以幾天不睡覺連眼圈都不黑的人,這會兒拖着兩隻不同款也不同色的拖鞋跟認識他的那個警察叔叔在前面走着。
“你趕緊讓門口那幫人走,”警察說,“要不我一會兒就出去把他們叫進來一個一個問話了。”
“馬上走。”江予奪說。
出了門口程恪發現街對面的花壇邊或站或坐的有二三十個人,一看他倆出來,立馬都站了起來,往這邊迎了過來。
“這怎麼回事兒?你叫來的?”程恪問。
“那麼大動靜,最多半小時,這片兒我的兄弟就全都知道了,”江予奪說,“肯定得過來守着。”
陳慶走在最前頭,大概是直接從床上跑出來的,身上只穿了件背心,腳上穿的也是拖鞋。
“怎麼回事兒?”陳慶這回沒有大喊大叫,看了江予奪的手一眼,低聲問,“我聽說屋裏進人了?”
“嗯,”江予奪說,“跟他們說,進了個賊,亡命徒,帶着傢伙,差點兒打不過。”
陳慶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轉身揮了揮手:“沒事兒,進賊打起來了,流竄犯,不是我們這片兒的人,沒事兒,先散了吧,回去睡覺。”
江予奪站在原地,一直等所有的小兄弟都走了之後,才看又看了看陳慶:“你是要去我那兒睡嗎?”
“我等你跟我說怎麼回事兒呢。”陳慶說。
“已經說了。”江予奪說。
“跟我就別這樣了吧三哥,”陳慶說,“‘跟他們說’,這意思就是官方通報。”
江予奪猶豫了一下,轉頭看了看程恪:“你餓嗎?”
“去吃點兒東西吧,”程恪低頭看看手機,“吃慢點兒能把早點省下了。”
“走。”江予奪一揮手。
陳慶多少知道些江予奪小時候的事兒,只是並不清楚那些事給江予奪帶來了多嚴重的後果。
“我操,”陳慶咬着一個雞翅,皺着眉,“這他媽也太危險了。”
“還好程恪在,”江予奪說,“要不我一個人可能真有點兒麻煩了。”
陳慶看了程恪一眼:“你倆……”
這話沒說完,他嘖了一聲,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又嘆了口氣,嘆完了又搖搖頭:“我這輩子大概都沒法去三哥那兒過夜了。”
程恪一時之間居然沒找到可以說的話,只能尷尬地咬了一口羊肉串。
“去,今天就去,”江予奪說,“你一會兒要不去,我抽死你。”
“我不去,”陳慶說,“你抽死我吧。”
江予奪沒理他,拿起杯子喝了口酒:“你跟店裏說了辭職了嗎?”
“說了,”陳慶點點頭,“就等你一句話,我就過來跟你幹了。”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
“就今天這人,”陳慶吃了幾口又停下了,“還有同夥嗎?”
“沒了。”江予奪說。
“真沒有了嗎?要不要找幾個人轉轉,”陳慶有些不放心,“就今天這事兒,要能提前哪怕幾分鐘知道有人在,也……”
“不,”江予奪馬上打斷了他的話,“不用,你們不要摻和這個事兒,千萬不要。”
陳慶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拿起杯子一口把酒喝光了:“知道了,聽三哥的。”
“也就只有他了,不會再有別的人。”江予奪輕輕嘆了口氣,“這事兒過了,也就真的過去了。”
“積家,來喝一個,”陳慶衝程恪舉了舉杯子,“今兒要沒有你……你沒受傷吧?”
“沒。”程恪拿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你那手可注意點兒,醫生說過,再傷一次可就真麻煩了。”陳慶說。
“嗯,天天捧着呢。”程恪笑着把酒喝了。
陳慶開車把他倆送回家,江予奪下了車打開駕駛室的門就把陳慶給拽了下來。
“來來來,”江予奪拉着他胳膊往樓道里走,“反正馬上要天亮了,你就在我這兒睡吧。”
“三哥!”陳慶奮力掙扎着,“你快饒了我吧,我就那麼一說……”
“抽你啊。”江予奪說。
“抽吧。”陳慶繼續掙扎。
江予奪放開了他,在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趕緊回去。”
陳慶轉身一溜煙跑回了車上。
看着他的車拐了彎,江予奪才低着頭進了樓道。
程恪打開門,沒有看到喵出來迎接他們。
“喵呢?”他在屋裏轉着。
“沙發底下吧,要不就是柜子底下,或者抽屜里,”江予奪坐到沙發上,點了根煙,“它膽兒太小了,剛那麼大動靜。”
程恪往喵的食盆子裏舀了點兒罐頭,倒了杯水坐到了江予奪身邊。
陳慶的車一開始,江予奪整個人就都沉了下去,在陳慶和小兄弟們面前撐着的那股勁兒一下就沒了。
程恪能看到他夾着煙的手指在發抖,飄起來的煙柱都不是直的,跟條波浪線似的,短短地波了幾下就給抖散了。
小螞蟻從出現的那天開始,就給江予奪帶來了不安,一直到今天,小螞蟻雙目通紅要把人置於死地的樣子,程恪現在想起來都心有餘悸,對於江予奪來說,這衝擊就更大了。
“喝點兒水嗎?”程恪把杯子遞到他手邊。
江予奪接過杯子,仰頭一口氣把水全喝了,拉長聲音嘆了口氣。
“睡會兒吧,”程恪說,“折騰一晚上。”
“嗯。”江予奪抽了口煙,“我現在又累又困的,很少會這樣。”
“這事兒的確是……太大了。”程恪說。
“我剛想再見見小螞蟻,他們沒讓,”江予奪說,“不過……我應該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
“不見也好,”程恪抓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搓着,“你是想跟他說什麼嗎?”
“我想問問他,”江予奪靠在沙發上,看着頭頂的燈,“他在比什麼賽,想要什麼樣的結果?”
“知道這些會讓你舒服點兒嗎?”程恪問,“可以問問羅姐或者陳大夫,他們多少都接觸過當初你們那幾個孩子吧。”
“我覺得我能猜到,”江予奪說,“我那時就希望比賽快些結束,比賽結束了,我就能不那麼害怕,但是一直都有比賽。”
“嗯。”程恪應着。
“我那時就想,”江予奪偏過頭看着他,“如果別的小狗都死了,我是不是就不用再跟他們比賽了。”
程恪愣了愣,突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我們比賽不會死,”江予奪擰着眉,輕聲說,“倒了起不來了就算結束,所以對手永遠都在,比賽永遠都不會結束。”
“你覺得小螞蟻……也是這麼想的,對嗎?”程恪問。
“嗯,”江予奪扯了扯嘴角,“我們都死了,他就沒有下一個對手了。”
程恪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也許是這樣吧,不過……你的比賽已經結束了,從你決定去住院那天開始,你就沒有比賽了。”
“有,”江予奪說,“我還有對手。”
“誰?”程恪有些不安。
江予奪笑了笑:“我自己。”
“……要這麼說的話,也可以,”程恪想了想,“你……”
“是不是很雞湯,”江予奪說,“很文藝,自己的對手是自己什麼的。”
程恪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嘖了一聲:“你是不是對這個結論還挺得意的啊?”
“嗯,是不是很有哲理。”江予奪挑了挑眉毛。
程恪點點頭:“是。”
“虛偽,”江予奪嘖了一聲,“這就跟你是你自己故事的主角一樣那麼俗。”
程恪笑了起來:“這也得看具體是什麼事兒吧。”
“我會羸的。”江予奪說。
“嗯。”程恪湊過去在他唇角吻了一下。
江予奪似乎說得很輕鬆,看上去似乎也的確還算輕鬆,但躺到床上之後,程恪就能感覺得出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輕鬆。
畢竟之前煙柱都是波浪線,沒有那麼快能走得出來。
他躺下之後,江予奪就立馬翻了個身摟住了他,睡到第二天中午都過了也沒鬆手。
程恪醒過來半小時了,江予奪還在睡,他不敢動,江予奪難得能睡得這麼實還沒有做噩夢,他想讓江予奪多睡一會兒。
不過就這麼一個姿勢保持了快一小時之後他有些扛不住,覺得自己整個後背都是麻的,一開始是酸,後來就麻得沒知覺了。
失蹤了大半天的喵從衣櫃下邊走了出來,跳到了床腳,抬着一隻手很警惕地看着他倆。
“喵,”程恪很小聲地叫了它一聲,“沒事兒了。”
喵看着他沒動。
“去踩你三哥臉一下,”程恪說,“我快不行了。”
一邊想讓江予奪繼續睡,一邊實在無法繼續再保持這個姿勢,所以矛盾之中他決定把這個重任委託給喵。
江予奪是被喵踩醒的,不是被他吵醒的。
喵不太配合,本來就不是一隻肯配合的貓,今天受了點兒驚嚇,更不願意配合了,只是坐在床腳一動不動。
就在程恪決定推開江予奪的時候,江予奪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響了。
感謝!
感謝這位不知名的朋友的來電!
江予奪在他耳邊發出了一聲很不情願很不爽的即將醒來的哼哼。
程恪猛地鬆了口氣。
“接電話。”江予奪嘟囔了一聲。
“嗯。”程恪輕輕推開他,手伸過去拿起他的手機看了一眼,“是羅姐,是不是警察知道小螞蟻的身價聯繫她了?”
江予奪睜開了眼睛。
“你接吧。”程恪說。
“哦。”江予奪拿過手機,猶豫了一下接起了電話,“羅姐……嗯,是的,是……小螞蟻……我沒事兒……”
程恪起身下了床,他沒打算聽這個電話,江予奪想“羸”,這些事兒就盡量讓他自己處理自己做決定。
他穿上衣服,抄起喵走出了卧室。
客廳里還放着昨天大斌他們送的那個大紙箱,一直都沒拆。
箱子挺沉的,搬下車的時候加上陳慶他們三個人都感覺不輕鬆,也不知道放了個什麼玩意兒在裏頭。
程恪洗漱完了出來,江予奪還在跟羅姐打着電話,他猶豫了一下,拿了把剪子,走到卧室門口,示意了一下江予奪他想拆那個箱子。
江予奪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應該是對他還要請求一下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程恪走到箱子旁邊,用剪子把膠帶劃開了。
江予奪的作風的確是不講究什麼驚喜不驚喜的,拆禮物也不需要倆人一塊兒……程恪倒是有點兒想一塊兒拆,但這會兒他一想到江予奪正在跟羅姐通電話,可能會談到病情,他就有些坐不踏實,得干點兒什麼分散一下注意力。
而且他的確也很好奇,一幫小混混,會送給他們老大什麼樣的生日禮物。
三下兩下劃開膠帶之後,程恪打開了箱子,然後就愣住了。
“是什麼?”江予奪從卧室里走了出來。
“打完電話了?”程恪回過頭。
“嗯,”江予奪點點頭,“他們送了我個什麼玩意兒?”
“一,一個……”程恪本來想先問問他跟羅姐聊得怎麼樣,但箱子裏這個禮物實在讓他有些吃驚,“一個喵?”
“什麼?”江予奪也愣了愣,走到他旁邊往箱子看了一眼,“我操!”
他倆一塊兒把箱子給撕開之後看清了,箱子裏用木托架着的,的確是一個有半人高的大招財貓。
程恪震驚過後靠着桌子一通樂:“大斌他們是不是知道你要開店了啊?”
江予奪蹲到招財貓跟前兒看着:“一個奶茶店而已,至於嗎還要放個這麼大的招財貓,這哪有地兒擱啊?”
“放牆邊就行啊,”程恪笑着說,“一般都那麼放,只是沒這麼……大。”
“行吧,店面都沒找好呢,”江予奪摸了摸招財貓的頭,“你要不……不,還是我自己吧,我給許丁打個電話?問問他能不能有關係能進商場?我打給他……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程恪說,“他人很好,能幫肯定會幫你。”
“我有點兒緊張,”江予奪拿出手機看了看,“我……我沒有找人給我幫忙過什麼正經事兒。”
“那你過會兒再打,”程恪說,“想想怎麼說。”
“嗯。”江予奪點了點頭。
喵從沙發上跳了下來,在招財貓旁邊小心地轉圈兒看着。
“這是你姐姐,”江予奪說,“跟你姐姐打個招呼吧。”
“為什麼是姐姐?”程恪問。
“就……隨便說的,這屋裏全是男的,多沒意思啊,有個招財小姑娘貓不好么?”江予奪說。
程恪笑了起來:“挺好的。”
江予奪蹲那兒逗了一會兒喵,轉過頭看着他:“警察找羅姐問情況了。”
“是么,”程恪愣了愣,“這麼快?”
“小螞蟻有前科,一查就查到了。”江予奪說。
“有前科?”程恪有些吃驚,走到他身邊蹲下,“什麼前科?”
“持刀傷人,”江予奪說,“傷的是誰,跟小狗有沒有關係,羅姐都沒有跟我細說,只是問了一下他在我這裏的情況,感覺她是想看看我狀態怎麼樣。”
“你狀態怎麼樣?”程恪問。
“挺好的,”江予奪說,“心裏有點兒亂,但是……還行。”
程恪放鬆了一些,在他腦袋上摸了摸。
“我其實……有點兒害怕,”江予奪皺着眉,“不過,你在我旁邊,我就踏實些。”
“我會一直在你旁邊的。”程恪馬上說。
“那……”江予奪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也不想總提,但是……就……高粱酒……”
“什麼?”程恪看着他。
“你答應了的,是吧?”江予奪說。
“答應了,”程恪嘆了口氣,“你說吧,你還有什麼要求,你先提個五年的,咱拿個本兒記下來,一樣一樣打勾。”
“高粱酒,喵毛圍巾……”江予立馬開始數。
“等等!”程恪喊了一聲,“什麼圍巾?”
江予奪抓過喵,手指往喵的毛里一戳一帶,抓下來一大把毛,然後搓了搓:“就這個,織圍巾。”
程恪感覺自己像是給自己刨了個坑,好半天才硬着頭皮應了一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