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

8.08

現在還是午飯高峰期,兩人運氣好,剛進門就有一桌客人離開。服務生眼疾手快地收拾餐桌、奉上菜單。

顧襄先點了一個菜:“秋葵炒蛋。”然後對高勁說,“剩下的你點,這頓我請,算是弄壞你照片的賠禮。”

高勁挑眉,他還以為她說話直來直去,應該不通人情世故,原來還是通的。

他笑了笑:“如果是作為賠禮,那我必須要找家能顯示出你誠意的餐廳。今天就算了,我們第一次同桌吃飯,身為男士如果不請客,會很沒面子。”

顧襄無所謂,“那下次我請。”

“說定了。”高勁又點了四個菜。

闔上菜單,他又跟服務生說:“這些菜都別放大蒜和香菜,記得少辣。”

他沒問過顧襄的意見,但顧襄不吃大蒜和香菜,能吃微辣,菜品全都合她口味,神奇的巧合。

顧襄要了一壺茶,正要往餐碗裏倒,高勁攔了下,自己接手:“我幫你。”

他替顧襄洗好碗筷,再替她倒上一杯茶,最後給自己的也順便洗一下。

顧襄喝了一口茶,看着他問:“我們之前見過?”

高勁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搓着筷子說:“嗯?為什麼這麼問?”

然後抬頭看了下顧襄,眼神詢問。

不像作偽……

顧襄又喝了一口茶,“沒什麼。”

高勁半帶玩笑地說:“我是不是能理解為,我很合你的眼緣,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沒有。”

是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還是沒有眼緣?高勁決定還是不問了。

菜很快上齊。

顧襄餓了很久,但她胃口極小,秋葵炒蛋夾了幾筷子,另外四道菜也只夾了幾筷子,等她將餐廳小碗裏裝的一小坨飯吃乾淨,她已經飽了。

高勁問:“你只吃這麼點?”

顧襄:“嗯,我夠了。”

“我把這些消滅,估計需要很久。”

“不急。”

高勁慢慢吃着。時間允許的情況下,他通常會細嚼慢咽,這樣對腸胃好。

顧襄都快睡著了,但她既然說了“不急”,那就絕對不能急。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吃了半個多小時。

吃完飯還要取車,停車場離這裏有段距離。兩人都是回小區,顧襄自然沒拒絕高勁讓她搭順風車的好意。

路上碰到幾個年輕人在拍攝小視頻,當中還有歐美人。金髮碧眼的外國男生舉着話筒說:“……我們英國人的數學有這麼差嗎?我絕對不相信在中國人人都會九九乘法表!”

高勁和顧襄走在普通人當中太亮眼,很快就被幾人攔住。

外國男生舉着一塊寫着數學題的牌子,可愛地說:“這位先生這麼帥一定不會做乘法。”

高勁微笑着說:“七九六十三。”

外國男生又換一塊牌子:“這位美女請一定讓我失望好嗎!”

顧襄看着這塊牌子的時間超過了三秒,說的時候音量很輕:“五八四十。”

外國男生馬上又變一塊:“噹噹噹噹,那看來這題一定不會難倒這兩位帥哥美女啦!”

這回的牌子是“235×5”。

高勁不參與,笑看顧襄。顧襄一直看着,沒有吭聲。外國男生得逞似得開玩笑:“我就說不是人人都會九九乘法表……”

顧襄突然邁步走了。

高勁漸漸收起笑容,望着顧襄的背影,視線又落到那塊牌子上。

他擰了下眉,很快又追上去。

***

高勁的車子剛剛清洗過,外殼閃着光,內里乾淨無塵,裏面擺着的香薰味道清淡舒緩。

高勁沒問剛才的事。顧襄坐得很舒服,午後的陽光隔着擋風玻璃落進來,不曬,暖融融地反倒讓人想睡覺。

高勁見她有些迷糊了,輕聲說:“如果困了,你可以睡一會兒,到家再叫你。”

顧襄不想在陌生人車上睡覺,她睜大眼睛讓自己清醒,電話剛好響起來。

接起聽了幾句,她問高勁:“這裏附近是不是有家沃爾瑪?”

“唔,就在前面,你要買東西?”

“你在那裏放我下來吧,我朋友在等我。”

“……好。”

到了沃爾瑪門口,高勁停下車,看着顧襄開門下去,走向一個穿着T恤長褲,長相精神的小夥子。

郭千本望着那部車,等顧襄走近,他才問:“那是什麼人?”

顧襄說:“鄰居,還是瑞華醫院的醫生。”

“瑞華醫院?”

“嗯,”顧襄問,“怎麼了?”

郭千本笑笑,但笑意不達眼角,“沒什麼……你知道我對瑞華醫院向來沒什麼好印象。”

顧襄突然沉默。

郭千本奇怪地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不記得了?我姐姐三年前死在那家醫院,你當時還來過。你——你不是只是忘記了小時候的事嗎?”

郭千本有些心慌意亂,上了車,他故意岔開話題,強笑着說:“老總說你零食估計快吃完了,讓我再給你買點,我剛買好打算給你送過去的,沒想到你會經過。對了,你剛才去了哪裏?”

顧襄神不守舍:“影樓,修復照片。”

“怎麼不叫上我。”

顧襄閉上眼睛,郭千本不敢打擾她。

過了很久,他聽見邊上的人說:“我記得,你告訴我你姐姐身體狀況的時候,她已經進了ICU,你說她每天都很痛苦。”

郭千本說:“對對,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你才大二。”

“我後來趕到醫院,那個時候,你姐姐已經過世了,我沒見上她最後一面。”

“對,你都記起來了?”

“我記得的。”顧襄睜開眼,說,“我沒有忘記,我記得這些事,我只是不記得你姐姐當時是住在瑞華醫院。”

郭千本想了想,說:“是不是因為瑞華醫院跟你的童年有關,所以在你成年的記憶里,也會沒有它?”又安慰她,“你要知道,科學家每天都在研究人類的大腦,到現在都沒研究透徹,這世上什麼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你這種情況,不是沒有可能。”

顧襄笑了,“你別緊張。”

郭千本差點讓車打滑。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顧襄的笑容,這一刻他沒見開心,反而更慌。

跟見鬼沒差。

顧襄收起笑,側頭看他:“你腦子裏在想什麼?我只是心情不錯。”

“呵……呵……”郭千本乾笑,“你這都能看出來……”

他一頓,瞟了眼顧襄,有些驚喜:“心情真的不錯?為什麼?“

“我這幾天連續去瑞華醫院,依舊毫無印象,只是看着其中一張老照片的時候覺得似乎有些熟悉。可是剛才你提起你姐姐的事,我想起了醫院好幾處地方的樣子。”

這顯然是意外之喜,恢復記憶的希望似乎近在咫尺。

郭千本約她明天逛醫院。

他這次又買了一堆吃的,好幾袋,顧襄根本沒法拎,郭千本替她做苦力。

高勁在陽台上正好看見他們走進小區。他住十二樓,正好是顧襄樓上。

他把手裏的豆奶一飲而盡,伸了個懶腰,準備去睡覺。

***

次日,郭千本準時到了。顧襄有點着涼,她一路都在小咳。

郭千本問:“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麼感冒了?”

“沒事。”換季不注意而已。

郭千本邊走邊跟她回憶三年前。

他從小跟着姐姐長大,三年前姐姐癌症末期,他差點崩潰,現在想起仍是不好受。

顧襄當時還是大二學生,她是請假從北京趕過來的。她從醫院大門進,經過兩條小路,上了一棟樓,然後找到ICU,卻被告知郭姐姐在前一天晚上已經過世了。她聯繫不到郭千本,當時她在醫院裏找了對方很久。

她努力回憶着當時可能經過的路線。

記憶是一個十分奇怪的東西,有些時候,大事無法記住,細枝末節反而會存於腦海很久。

等她走完一圈的時候,正好在大廳里碰見高勁,他沒穿醫生袍,一身休閑裝。

高勁今天休息,他是來約人吃午飯的。剛到這裏,就看見了鼻青臉腫的丁子釗。

丁子釗苦兮兮地說:“被家屬揍得!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那個小姑娘才二十齣頭,能救我會不救嗎?但她真的沒有希望了,每天還只能活在痛苦中。我建議姑息治療,至少讓她在醫院的日子裏能好受點,結果就……”

高勁嘆氣,揉了下他的脖子:“行了,午飯我請。”

“醫院食堂沒鮑魚吧?要不我們去外面吃?”

高勁撂下他就走,丁子釗笑嘻嘻地追他,不小心就撞上了人。

“幹嘛突然停了?”丁子釗揉着鼻子,看見高勁跟人點頭打招呼,他順着對方的視線望過去。

是一個挺漂亮的女生。

郭千本拿着剛配好的感冒藥過來,打開膠袋跟顧襄說:“就給你配了兩盒,我怕吃了會打瞌睡,但你還是盡量吃點吧。”

他又摸了下顧襄的額頭。

顧襄咳了一聲,說:“沒發燒。”

“還是量個體溫最保險。”郭千本摸摸自己,再摸了一下她。

顧襄老實站着,也沒動。

郭千本說:“好像真的沒發燒。”

顧襄走前經過高勁,順便跟他說:“影樓說明天就能拿照片了,我明天給你送來,我先走了。”

高勁微笑:“好。”

郭千本客氣地跟對方點一下頭,邊走邊說:“哪家影樓?我去拿吧,我開車方便點。”

很快就聽不見兩人的對話。

丁子釗戳着高勁的胳膊:“這誰呀?挺漂亮的。”

“唔,叫顧襄。”

“故鄉?”丁子釗說,“這名字怎麼這麼奇怪,故鄉?”

他說完,“咦”了一聲,“我這話怎麼似曾相識啊,做夢做到過?”

高勁先走一步,“你還不餓?”

“餓——你請吃鮑魚啊!”

“你請,我一盤魚香肉絲就夠了。”

“什麼?不是說好你請!”

“我現在心情不太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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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種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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