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跟我回家

6.跟我回家

這邊搜身完畢,種種物品也沒有任何可疑。在春梧君的吩咐下,兩名雲蒼弟子小心翼翼地服侍練朱弦重新將衣服穿好。

這時又從殿外傳來敲門聲,進來一名弟子稟報,稱查明練朱弦入山時騎着白馬一匹、又曾在蓮池放生過一條紅魚,不知是否需要進行剖殺查驗。

此話一出,練朱弦終是按捺不住了。

“有道是株九族尚禍不及家犬。現如今雲蒼逼着賓客袒衣裸身還不算,竟連一魚一馬都不放過。敢問貴派究竟是堂堂名門巨擘,還是草木皆兵的驚弓之鳥?!”

偏殿內一片死寂。所有目光再次彙集在了練朱弦的身上,看着這個就連當眾袒身都面不改色的異族護法,為了兩個弱小生靈而展露怒容。

凌霄閣主語帶不屑:“正因為雲蒼是名門正派,所以才有必要站在絕大多數人的立場上考量!什麼是顧全大局,我看閣下還須更多了解。”

說著,便扭頭要向弟子下令。

然而有人卻比他快了一步。

“沒這個必要。”

發話的竟是一直靜默旁觀的鳳章君,“那條魚我見過,沒什麼稀奇。至於馬匹存放之處離山頂尚遠,若說有毒未免荒誕。”

“……鳳章君言之有理。”那凌霄閣主見主君淡然否定,不得不改變態度,準備將弟子打發走。

“等一下。”這下輪到練朱弦發難,“如今正身也驗了,既然什麼都沒找到,那凌霄閣主是否該還練某一個說法?”

現場的一眾目光頓時轉移到了凌霄閣主的身上。

“我只是例行公事!”凌霄閣主自認為理直氣壯。

練朱弦卻冷笑:“看來我果真是在南詔窩得太久了,不知中原禮儀之邦,原來將當眾袒衣視為‘公事’。大真人與鳳章君可真是‘教育有方’。”

見他忽然掉轉矛頭,凌霄閣主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就去看兩位主君的臉色。

春梧君站得稍遠一些,尚且不知是何反應。而鳳章君始終面無表情。

可正當眾人以為二位尊主不會開口時,卻聽見鳳章君清晰利落地說出了兩個字:“抱歉。”

主君既已發話,那凌霄閣主自然也無法繼續狡賴,只見他嘴角抽搐兩下,終是抬手抱拳:“練毒仙……適才得罪了!”

練朱弦知道他心裏不情不願,自然也懶得回話。

這時春梧君也開口和事道:“今夜之事委實蹊蹺,雲蒼必會追查下去。時辰不早,門外的賓客是走是留都該給個交待,別讓人覺得雲蒼失了禮數。”

幾位閣主與殿主領命,紛紛帶着手下弟子離去。春梧君又親自走到了練朱弦面前。

“方才實在多有得罪,只是還要勞煩毒仙暫且留在山中,協助雲蒼釋疑解惑。”

練朱弦心知自己走不脫,便也不多生事端,自顧自整理衣衫。

緊接着,春梧君又道:“重華,便由你替我好好照顧毒仙。起居用度,皆以貴客之禮相待,切不可絲毫怠慢。”

練朱弦沒料到這種展開,倒是一旁的鳳章君已經默默點頭。

轉眼間,殿內弟子與殿外看客已經走了一個乾淨,只剩練朱弦還在與那一堆沒穿戴上去的銀飾作鬥爭。

剛才那些雲蒼弟子檢查時弄壞了一小串銀珠。此刻有幾粒恰巧落到了鳳章君的腳旁。

估摸着他也不會幫忙去撿,練朱弦正準備彎腰,卻冷不丁發覺頭頂上探過來一截劍尖。

是鳳章君抽出了佩劍——正是方才以氣勁砍下屍怪頭顱的那一柄。

只見他將劍尖探向地上的銀珠,明明是銀錫成分的小小圓珠,竟如磁石一般主動滾了過來,吸附在劍刃上。

看着劍格上的鳳凰造型,練朱弦突然意識到,這把劍應該就是大名鼎鼎的“鳳闕”。

傳說之中,鍛造這把劍所用的並非鐵礦,而是古往今來諸多戰場上遺留的殺人兵器。而它原本的主人,也不是鳳章君這位名滿天下的正道高人。

三十五年之前,度朔山屍王稱霸一方。他命手下前往天下至陰至寒之處,收集凶戾不祥的兵刃,投入練爐之中。

此後,七位被擄來的掠劍師,花費三年時間精心剔除雜質,又用整整十年千錘百鍊,最終鑄成絕世妖刀。而這七位劍師及其家人,也成為了妖刀的第一批祭品。

此後,以雲蒼為首的名門正派圍剿度朔山,雙方鏖戰七個晝夜。膠着之時,鳳章君隻身突入,於萬千妖魔之中取下屍王首級,奠定勝局。

此後,屍王妖劍收藏於以冶鍊聞名於世的瘞兵山莊之中,卻不改邪祟秉性,屢次闖出禍端。瘞兵山莊最終將其重新熔煉、鍛造為鳳闕劍,贈於鳳章君。

說來倒也奇怪,這妖劍到了鳳章君手中便服服帖帖,甚至能夠隨着鳳章君心意而動,做出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也正因此,鳳闕劍成為了兵器譜上資歷最淺、排名上升最快的神兵利器。

練朱弦雖然身在南詔,卻也聽過不少鳳闕劍的傳奇。卻沒想到,原來鳳章君還會拿來它來做這麼便利的小事。

此刻,只見鳳章君將劍尖抬起,那幾顆小銀珠就沿着劍身一路滾下來,不偏不倚全都落入了他的掌心。

隨後他朝着練朱弦伸出手來。

練朱弦這才發現鳳章君也戴着黑色手套。他接過銀珠裝進暗袋,繼續整理衣冠。

只聽鳳章君又問:“五仙教中,無論男女裝束都如此隆重?”

日常情況下當然不會,說白了還是我們五仙教太過淳樸,才會盛裝出席這場鴻門宴——練朱弦如此腹誹,卻不想費勁解釋,只隨便點了點頭。

等他終於裝束停當,便跟着鳳章君出了偏殿。

剛才還熱鬧非凡的山頂上,如今已是一片寂靜。只有雲蒼派的弟子三三兩兩地巡邏,遠近一片燈籠光點。

鳳章君領着練朱弦往後山走,一路上兩個人沉默無語,只聽見沿途蟲鳴蛙唱、泉流淙淙,反而更顯得幽靜。

他們最終來到一處別院,與其他建築都遠遠地隔離着,雖然並不寒酸,但的確更像是弟子思過的地方。

練朱弦也不多問,跟着鳳章君進了小院。邁過門檻時,他明顯覺察到自己穿過了一層結界障壁。

院落並不大,佈置得倒頗為雅緻。西南角上有一眼泉池,池畔豎著假山,山上立着一株垂枝雪松,華蓋似地倒懸在庭院中央的長桌上。

至於長桌上,擺着一個茶爐、一副茶具,居然像是有人在此吃茶。

鳳章君領着練朱弦橫穿庭院,掀開南向屋檐下的竹簾,再把門推開,眼前是一間正房,烏木的桌椅,牆上掛着松石條屏,空氣中還有一股百和香氣。

正房右側立着一架雕有梅樹的圓光罩,繞過罩后的屏風便進了卧房。卧房並不算大,卻收拾得雅緻素靜。床上鋪着月白色的錦被,枕旁還放着幾卷書。

練朱弦雖不熟悉中原的待客之道,卻也覺得這裏不像客房,反倒像是有什麼人在此常住。

他正準備詢問,卻聽鳳章君開了口。

“你手裏有我的玉佩。”

……他剛才果然還是看見了的!

練朱弦心裏一突,可又不知鳳章君究竟是何態度,於是乾脆一語不發。

鳳章君停頓片刻,冷不丁道:“這塊玉被我送給了一個叫阿蜒的女孩。”

練朱弦眉毛微跳,並不相信他當年真會連男女都分不清楚,卻還是穩住了表情:“我才不是女人。”

鳳章君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過去太久,的確記不清了。我只記得阿蜒有一雙好看的綠眸。”

聽見“好看”兩個字,練朱弦不自然地扭了頭。因此鳳章君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到聲音徐徐傳來:

“……至少,如果我是操縱屍鬼的殺手,就不會選擇這種時機來與你敘舊。”

這話的確在理,可鳳章君卻道:“或許的確不會,又或許是你身負使命而不自知。”

這擺明了是在離間他與五仙教的關係。練朱弦嗤笑:“我入仙教的時間比仙君您入雲蒼的時間還要長,若說我不了解五仙,那仙君您又是否足夠了解雲蒼?”

鳳章君反問:“你一直都在關注我的動向?”

練朱弦答得也是滴水不漏:“五仙教雖然遠在南詔,但也身在江湖。以您的身份與雲蒼的地位,想要完全沒聽說過,那也是很難了。”

鳳章君輕“哦”一聲:“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卻偏偏選在這種時候來找我。”

說來說去,還是在懷疑。

練朱弦沒有再費勁正面解釋。他扭頭看向房間東側的牆壁,那上面懸挂着一幅山水掛畫,似乎正是雲蒼風景。

他看着畫,輕聲嘆息:“……雲蒼山這麼高,您整天站在山頂上,是不是覺得山腳下的人活得跟螻蟻沒什麼區別?螻蟻的生活能有什麼趣味,它們為什麼不放下一切,朝着山上爬?”

“我並沒有輕蔑於你的想法。”鳳章君的聲音依舊是嚴肅的,甚至有些無趣。而且,他又在用那雙深黯的、沼澤似的眼睛看着練朱弦。

練朱弦毫不畏縮,亦回望着他。

兩人默然對視了片刻,鳳章君突然發問:“想不想再去看看剛才的屍鬼。”

練朱弦一愣,既有些動心又忍不住猜疑:“……若我想,你就能帶我看?”

“可以。”鳳章君乾脆得彷彿早就做出了決定,唯獨附上了一句但書——

“不過只要走出這座院子,就別再提及當年舊事。這座山上遠比你以為的更加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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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仙君種情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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