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鏡花水月
為保證劇情連貫性,本文已開啟防盜模式,跳章過多影響劇情理解喔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前院。只見鳳章君負手立在庭院裏,正仔細研究着一株從樹上倒懸下來的藤蔓。上面開滿了吊鐘形狀的玲瓏花朵,五光十色。
“這種植物叫做情花,是製作情蠱的材料。”青年笑吟吟地主動搭話。
鳳章君這才扭頭看着他們:“世上果真有情蠱?”
“但凡是人們希望擁有的東西,即便沒有,也是會有的。”言畢,青年抬手作揖:“我是五仙教葯宗宗主林子晴,仙君也可以叫我藥師或者阿晴。”
聽他自報山門,鳳章君似是回想起了什麼:“阿晴?莫非你就是當年那個……”
“對,就是當年那個纏着問你討糖吃的小阿晴呀!”藥師林子晴彎眸一笑,“仙君可真是好記性。”
不意間又遇上一位故人,今夕對比,饒是鳳章君也不免有所感嘆:“那時候你還沒這石桌高,總是哭。”
阿晴也笑道:“可不是嗎?沒吃沒穿還老挨打,還差點成了人肉羹,換誰都笑不出來吧。”
見他倆語帶親昵,練朱弦輕咳一聲,打斷道:“教主連日事務繁雜,昨晚漏夜歸來,如今尚在歇息。存蠱堂既是葯宗轄內,便由藥師與我為仙君領路,請。”
言畢,不待鳳章君反應,便逕自轉身領路去了。
——
存蠱堂修築在一片名為“落星沼”的濕地中央,那裏是五仙谷內地勢最低的所在。
遠遠望去,落星沼就像一口巨型大碗,“碗”底存着一層水澤,水底厚積着渾黑的淤泥。
而在水澤稍淺些的地方,生長着有毒的水生灌木與毒樹,四周瘴氣濃郁,遮天蔽日。
外界通往存蠱堂的唯一途徑是橫跨落星沼的懸橋。上橋之前,練朱弦再度詢問鳳章君:“身體可曾不適?”
鳳章君搖頭:“無事,很好。”
藥師阿晴在一旁看出了端倪:“莫非鳳章君入谷之前沒服過解毒丸?”
練朱弦解釋:“我給過,可他不要。”
鳳章君搖頭:“無妨。”
阿晴左右看看他倆,勾了勾嘴角:“仙君待會兒若有不適,可以靠到我的身邊來。我修習醫藥這許多年,身上有點兒葯香,雖然比不過解毒丸,但也能夠讓人覺得好過一些。”
他剛把話說完,就看見練朱弦目光如刺,滿滿地都是怨懟。雖然覺得好玩,卻也不敢再多做挑逗了。
交代完要緊事項,三個人踏上懸橋。
沒走幾步,鳳章君便聽見瘴氣迷茫的沼澤里傳來嘩嘩水聲,彷彿有什麼活物潛伏過來,窺視着他們的舉動。
“那些都是毒蛇和鱷魚。”阿晴又在沖他擠眉弄眼,“古有豢龍氏,是個替皇帝豢養蛟龍的小官。可實際上他們養的不是龍,而是鱷魚。仙君以前可曾見過鱷魚?”
雖然覺得他鼓噪,鳳章君還是點了點頭。
阿晴又問:“那你見過的鱷魚能有多大?”
“一丈。”
“才一丈?”阿晴頓時笑出聲來:“既然來了,那就請仙君見識見識咱們五仙教的大-蛟-龍!”
他話音剛落,練朱弦就厲聲制止道:“別亂來!”
卻已經遲了——只聽阿晴一聲唿哨,沼澤里瞬間騷動起來。水面沸騰似地翻湧着,就連懸橋都開始震動。
站在最前方的練朱弦心知不妙,急忙轉身,揚起寬大的罩衫衣袖護住鳳章君的面部。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嘩啦”一聲巨響,懸橋右側不足一丈的沼澤里,一條三四丈長的巨鱷一躍而起又重重落下!
剎那間水花萬丈,泥漿飛濺,懸橋不住地搖晃着,如同驚濤之中的一葉小船。
這下子就連阿晴都知道糟糕,趕忙又打個唿哨命令阿胖趕緊遊走。
等到水花落盡,練朱弦一臉緊張地詢問鳳章君:“毒水有沒有進眼?”
“……無妨。”鳳章君被練朱弦保護得極好,他搖搖頭,反倒發現練朱弦被濺了一頭一臉的潭水,帽子歪了,幾縷黑髮濕噠噠地掛在額前,蒼白的臉上甚至還沾着泥漿,着實有些可憐。
等到鳳章君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伸手過去,替練朱弦扶正冠帽,並撫掉臉上的幾個泥點,指尖最後停留在了眼角下方暗紅色的小點上。
擦了兩下,沒有擦掉。
練朱弦也總算回過神來,小聲解釋道:“這是…呃…痣。”
他話音剛落,鳳章君就把手收了回來,繼續面無表情。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所幸練朱弦反應極快,立刻就扭頭惡狠狠地瞪着闖禍的林子晴:“胡鬧什麼!!”
阿晴也自知理虧,慌忙道歉,不等練朱弦再責備,便主動跑到前面帶路去了。
懸橋盡頭是落星沼中央的小島,存蠱堂是島上唯一的建築。這裏是教中聖地,即便一路鼓噪的林子晴也終於安靜下來。
不同於谷中隨處可見的輕巧竹樓,存蠱堂更像一座佛塔。綠色琉璃塔檐重壓着紅色塔身,上下疊了九層,看起來厚重、陰鬱、甚至有些不祥。
根據林子晴的介紹,五仙教分為葯宗、蠱宗、毒宗等數個不同宗派。但幾乎所有五仙教弟子多少都對蠱術有所涉獵。而自學成之日起,弟子們必須留存一份護命蠱在存蠱堂內。一則方便驗明正身,二來也能方便後輩們的融合研究。
不僅如此,絕大多數的五仙教弟子過世之後,護命蠱都會封入存蠱堂,就此消失於世。
林子晴將上鎖的堂門打開,眼前便湧來一片黑暗,還夾帶着森然的陰冷,彷彿天然岩洞,令人心生警惕。
待堂門完全敞開,鳳章君終於看清了室內的陳設——這裏應該是享堂正殿,與中原的道觀頗為相似:正中央矗立着華麗神龕,屋樑上掛下巨大的神幡宮燈,兩側牆壁上則描繪着不知是何主題的壁畫。
林子晴上前將供案兩側的蠟燭點燃,兩團金光搖曳着明亮起來。勉強照出供案中央擺放着的神位。
「太素祖師」
鳳章君越過神位再往前看,只見神龕之中寶帳低垂,帳內供奉的不是別處常見的金身塑像,而是一個華麗的黃金匣,通體鏨有五色寶石拼綴成的卷草花紋。
他低聲詢問練朱弦:“匣中何物??”
練朱弦搖頭:“不清楚,只知道是祖師遺物。”
那邊,林子晴已經取出了線香,分與練朱弦和鳳章君。三人各自點燃了,供奉在神案的香爐之中。林子晴與練朱弦還下跪祭拜,口誦祝禱之詞。
儀式完成之後,練朱弦從乾坤囊里取出一枚竹筒,以血為餌滴進筒中,再置入一撮燃盡的香灰,將竹筒在供桌前的地板上輕磕了三下。
旋即,竹筒中有了動靜。
只見一道細細的黑線爬了出來,落到地板上,開始朝着一個方向蜿蜒前行。
無需解釋,唯一外行的鳳章君也看出來了:這些是昨晚練朱弦從屍首身上拿到的蠱蟲,它們爬到存蠱堂的哪裏,哪裏就藏着與它們同樣的護命蠱。
真相呼之欲出。三個人默不作聲,全神貫注地觀察着蠱蟲的一舉一動。
這些蠱蟲雖小,行進的速度卻卻不緩慢。轉眼已經離開了正堂,進入右側偏殿。
這裏的陳設與正堂截然不同:整間屋子放滿了頂天立地的巨大烏木葯櫥,每個抽屜均配有鋪首與銘牌,或金或銀或銅,顯然有等第之別。
林子晴解釋道,這些都是尚在人世的仙教弟子,總共六百一十三位。他還特意指出了屬於練朱弦的那個抽屜,金銘牌金鋪首,安靜地待在角落裏,倒是與本人性格有些相似。
屍首都擱在雲蒼了,蠱當然不可能從活人身上來——果然,蠱蟲飛快地爬過了這間屋子,進入另一間偏殿。
林子晴說,從那間屋子開始,便都是死人的地盤了。
這間偏殿裏沒有精緻的葯櫥,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寬敞的木架。架上擺着一尊尊形似葫蘆的碩大陶器。上邊的小頭敷了白~粉,再用墨筆硃砂細細地描摹出一張臉頰。下面大頭則繪製了衣飾。
林子晴道,這些都是骨灰俑,護命蠱就藏在俑中。
鳳章君再仔細看,這些俑的五官、髮型乃至着裝,每個都不太一樣,美醜不一、男女有別,顯然是依照蠱主人生前的特徵繪製而成。
偏殿裏陰冷死寂,被這成千上百個骨灰俑盯着看,實在有些瘮人。
鳳章君低聲問:“骨灰與蠱毒都收藏在一起?”
“俑裏面沒有骨灰。”練朱弦回答令人有些意外:“護命蠱最好的容器就是人體。人死之後火化,骨灰與瓷土、藥草、泉水相和,搗製為為泥、燒出罐形。生前,蠱在腹中;死後,蠱仍舊在腹中。”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冷寂,再無人說話。
鳳章君離開了,去見春梧君。留下練朱弦一個人躺在床上,望着月白色的帳頂發愣。
也不知道雲蒼的這兩位主君湊在一起會商量些什麼。鳳章君多半會把西仙源內丹的事說出來,而春梧君應該會同意發出陳情帖,但他也有可能會反對讓一個南詔人繼續插手調查中原修真界的事……
想着想着,練朱弦發現自己睏倦了。
此刻,他正躺在鳳章君的床榻上,枕着鳳章君的枕頭、蓋着鳳章君的錦被。帷帳之內瀰漫著的淡淡百和香氣——也是稍稍靠近了鳳章君就能夠聞見的。
這簡直就像是直接睡在了鳳章君的身旁。
若是換做昨晚,練朱弦確信自己一定會輾轉難眠;倒也是“多虧了”白天的那次重創,損耗了不少體力與修為,此刻由不得他胡思亂想,眼皮它自己就耷拉了下來。
接着便是安穩又黑甜的一覺。
練朱弦素來機警淺眠,他原以為自己這一覺至多只會睡上一兩個時辰,黃昏時分就能醒來。然而當他再度睜眼時,卻發現周遭已是一片昏黑。
內室里一片寂靜,唯有地屏外的桌上亮着一星燭光。並不刺眼,反而溫厚地,像是一個守候多時的良人。
練朱弦試着動了動胳膊,體力大約恢復了大約八-九成,精神也隨之一振。他摸了摸腹部,傷口早就了無痕迹,可腸胃卻難得地抗議起來。
果然,再怎麼不食人間煙火,受傷之後還是會飢餓。
裏衣沾了血污已經不能再穿,他直接披上外袍,翻身下床,想要出門去找找有沒什麼東西可供果腹。
才剛繞出屏風,他就看見燭台之下擺着個漂亮的螺鈿食盒。盒蓋半開着,裏頭放着幾樣精緻的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