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辰時四刻。
待王珵與程宜用完飯,王昉兩姐妹也修整的差不多了。
四人便一道往千秋齋向傅老夫人請安去了,千秋齋位於國公府東邊,佔地極大,院子裏還種着兩顆古道蒼勁的松樹...
這兩棵松樹看起來已有不少年歲,聽說是傅老夫人嫁進國公府的那年,與老國公爺一道栽下的,至今也有三十餘年了。
穿過這兩顆松樹,便能瞧見一塊書有“千秋齋”的門匾。
門外站着兩個穿着綠色襖裙的丫鬟,見他們過來,忙屈身一禮,請了安。
一面是打了帘子,請幾人進去。
帘子剛剛打起,裏頭的話語聲便也傳了出來。
王昉一面由丫頭解着披風,一面是透過那塊半是透明、綉着百子千孫的杭綢紗簾,往裏看去...
最上頭的紫檀軟塌上坐着一個滿頭青絲,衣着華貴的老婦人。她軟塌底下的腳凳上,坐着兩個年約十二、三歲,衣着華美的姑娘,正是二房兩位嫡庶姑娘,嫡的叫做王媛,庶的叫做王佩,兩人雖不是同母,生的模樣卻有幾分相似,都是一樣的姣美明艷。
另有兩排空蕩蕩的,如今只坐着一個華麗婦人,約莫是三十餘歲的年紀——
正是紀氏。
傅老夫人手中握着佛珠,如今便半闔這眼,聽着兩個小輩說趣。
王昉看着她,眼下不禁又要濕潤起來...
祖母。
她忙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氣,待鬆了這口氣,才隨着父親的腳步,一道往裏走了進去。
他們這一行進去,屋中先是一靜。
王珵幾人先朝傅老夫人問了安。
“母親。”
“祖母。”
待他們落了座,丫頭上了茶。
屋中原先在的人,便也朝王珵等人問起安來。
慶國公府人並不算多,相比金陵城的其餘貴族來說,反而顯得有些少...老國公爺只有一妻一妾,底下也只生了四個孩子。如今一個在宮裏做太妃,一個早早去上了朝,年紀最小的王岱在外經商,至今已有幾月未歸。
家中小輩也未有幾個,至於嫡子便更少了,唯有兩個,都往外求學去了。
如今這滿滿一堂,竟只有王珵一個男人。
因着他在...
自然有許多話說不得。
傅老夫人待他問完安,又問了幾句話,便讓他先退下去了。
等王珵一走,王媛、王佩兩姐妹剛想就着先前的話逗趣,便聽得傅老夫人朝王昉招手,聲音是少有的溫和:“我的乖囡囡,快到祖母身邊來。”
王昉站起身。
她脖子上戴着一個墜玉掛珠的蝴蝶式瓔珞,腰上掛着香囊、絡子、玉佩等物。行走之間,十二幅綉蝶穿牡丹的大紅馬面裙,便跟着步子劃出一道又一道的漣漪...頭上、腰上墜着的步搖、玉佩卻沒有一個發出聲響。
步伐從容,儀態萬千。
滿屋子的人看着她,竟都消了聲去。
王昉卻恍若不知,依舊邁着步子款款往前走去,她看着腳凳上坐着的兩人,一樣的姣美明艷,一樣的令人可憎...她的面上掛着一個可親的笑容,卻是朝傅老夫人撒起嬌來:“祖母如今有了阿媛、阿佩兩位妹妹伺候,怕是以後要嫌陶陶伺候的不好了。”
傅老夫人聽着嫡親孫女這一句,心下一軟,就連面上的笑也更濃郁了:“你呀,慣是個胡言的,祖母何時要你伺候過了?”
她這話說完,看向王媛、王佩兩人,聲也軟了幾分:“你們下去坐吧。”
這話,便是不讓她們隨侍了。
王媛臉色一白,忙又抬了臉,看向傅老夫人,嬌嬌說道:“祖母,方才孫女與您說的趣言,還沒完呢。”
她本就是個愛扮嬌的,一張嘴也慣會哄人,趁着王昉養病的這幾日,她便時常來千秋齋送個湯水,送些自己親手繡的物件,倒是也得了傅老夫人的幾分心。卻沒想到,王昉來了這處還未有一刻鐘,她便被趕下了台。
那她這些日子的功夫,豈不都是白費了?
傅老夫人聽她這話說完,卻未像往日好言,她面色漸沉,眾人知曉她這是快發怒了。
幾個丫頭忙低了頭,底下坐着的紀氏忙軟聲說道:“這兩個丫頭是攢着點本事,就愛炫耀。這會,怕是看到陶陶來了,有心想要逗她也笑一笑...”她這話說完,看向兩人,便又一句:“還不趕快下來,想要與陶陶說話,等回了去,你們姐妹在一道繼續說去。”
王媛聽母親說了話,撅了噘嘴,卻也不敢不依。便和王佩兩人,朝傅老夫人和王昉屈了一禮,才又一道往下排坐去,丫頭重新添了茶。
紀氏看着坐在軟榻上,儀態端正的王昉,眼神一閃,便又笑着說了句:“陶陶病了幾日,倒是比往日更有氣勢了。這滿金陵城,如今怕是都沒有人能比得上陶陶的風姿了。”
王昉笑着轉向她,她的面容平靜,放在膝上的手卻稍稍握緊了幾分:“二伯母繆贊了,陶陶素來是跟着祖母學習規矩,往日祖母還常嫌我是個笨的。如今聽二伯母這話,陶陶心下的底氣也足了幾分...往後祖母若是再說我,我便也可以拿二伯母這話去回了。”
她這話說完,便又看向傅老夫人,嬌嬌說了句:“祖母,您可聽到了,往後可莫再說我笨了。”
傅老夫人笑了,她伸手輕輕點了下王昉的額頭:“你個鬼機靈,祖母誇你的話從來不記,倒是說你的一兩句總記得深...”她握着王昉的手,又細細看了一回,見她氣色是大好了,眉眼間卻還有些病容,心下便又一軟,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怎麼打扮的如此素凈?半夏,把我屋中那套鳳血玉的頭面拿過來。”
鳳血玉的頭面...
眾人皆是一怔,她們是知道這套頭面的。
不僅她們知曉,便是滿金陵城的貴人們也都知曉,傅老夫人有這樣一套頭面。
鳳血玉珍貴無比,旁人便是有個手鐲,耳環,也能高興許久。而傅老夫人卻有足足一套,這套頭面,曾是傅老夫人的陪嫁禮品。也因為這套頭面,即便傅老夫人出身並不高,卻也從來沒有人敢小瞧她。
這樣珍貴的頭面,她們很少看傅老夫人戴過...
可今日,她卻要送給王昉。
無論是紀氏、還是程宜,她們都怔住了。
王昉也怔住了,上一世這套頭面,祖母是在臨死前交付給她的。
可惜的是,最後她還是未能守護好。
王昉在眾人的喘息中,看向傅老夫人,搖了搖頭:“祖母,這套頭面於您而言,價值非凡...我年歲還小,拿着也是浪費。”
傅老夫人看着她,見她雙眼清明,心下也有些寬懷。
不驚不懼——
這才是慶國公府最尊貴的嫡女。
她握着王昉的手,輕輕拍了拍:“這套頭面是我的陪嫁品,意義的確不同...既如此,等你成親那日,祖母便把她拿來給給你當嫁妝。這樣,是不是意義非常了?”
王昉埋在傅老夫人懷裏,面上有幾許緋紅,聲音也添了幾分扭捏:“祖母...”
卻是未再拒絕。
她的餘光看向面色大變的紀氏、王媛等人,臉上的笑容便愈發濃郁了...
所有的事,才剛剛開始。
不着急——
這一回,我們慢慢玩。
...
幾人又說了一會話。
傅老夫人囑咐王昉好好休息,又讓半夏去取了一套鴿子蛋似的翡翠頭面,令她送去有容齋,便讓幾個小輩先退下了,單留了程宜、紀氏說話。
王昉由玉釧替她穿戴好披風,便和王蕙先邁步往外走去。
她們這一行,剛剛轉出千秋齋,便聽到身後傳來王媛驕橫的聲音:“喂,你們給我站住!”
王昉斜光看着步子一頓的半夏,嘴角扯出一個笑,回頭的時候卻面容淡漠。
她原就長得像傅老夫人,又因為自幼由她教養,便連氣勢也是一般無二:“五妹這一聲‘喂’,是在叫你的四姐,嗯?”
王媛被她氣勢一震,竟停了步子,說不出話...
她看着王昉,不甘不願屈了身子,行了一禮:“四姐。”
身後的王佩剛剛趕到,她還有幾分喘息,卻也端端正正朝王昉行了一禮:“四姐。”
王昉看着兩人,淡淡“嗯”了一聲。
她面容淡漠,看着兩人,淡聲說道:“你們兩個也是我慶國公府的正經小姐,一個出言不遜,一個行走不穩...傳的出去,還當我慶國公府沒教好姑娘。”
她這話剛剛一落。
身後便傳來一陣鼓掌聲。
而後是一個清亮的男聲:“今兒來長礫府中,竟是看了一出好戲...這位姑娘言出有道,竟是要比過我等讀書人。”
長礫,王冀。
王昉袖下的手緊緊攥着,她想起祖母靈前他的□□,她想起翡翠撞柱慘死,她想起琥珀因他死不瞑目...
這個畜生,這個畜生!
她不會放過他的...
她絕對不會放過他!
玉釧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忙低聲問道:“小姐,你怎麼了?”
“...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