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榮光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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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慕白的眉峰微蹙,話語清清淡淡的,“抱歉。”
林疏清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氣的,笑的更甚,她的手撐在桌角邊,從椅子上起身,提醒他:“我是被你從火場裏救出來的。”
刑慕白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仔仔細細地瞧了幾秒,林疏清的右手還摁在辦公桌上,左手背過去,身體輕微的歪斜着,偏頭笑着問:“想起來了嗎?”
他沒說話,腦子裏飛快地閃過無數救援的畫面,但仍舊無果,他干這行十年,每年進出火場無數次,是救了很多人,但誰會刻意留意被救出來的人是誰長什麼樣子,情況那麼緊急,心都撲在救火救人上了。
“九年前,6月24號晚上十點半左右,臨陽一居民房起火,你救了一個剛剛高考完的女孩子。”
回憶突然之間嘩啦啦的像是開了閘的水流湧進腦海里,隱秘在深處的記憶一瞬間就被她給拉扯了出來,眼前這張美艷妖嬈的臉頰慢慢地與他記憶中那張模糊的稚嫩清秀臉龐重合。
九年的時間,她的相貌變化很大,現在的她成熟而優雅,五官都長開了,變得更加的精緻漂亮,幾乎看不出當年的模樣,但那雙眼睛卻還是和原來一模一樣,靈動的像是會說話,不管是傷心難過還是高興開心。
經她一而再的提醒,他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些許豁然開朗的神色,頭低了下,那張俊朗剛毅的臉部線條略微柔和下來,唇邊終於扯出一絲笑意。
“是你啊。”他的嗓音低低的,像是嘆息了聲說出這三個字。
林疏清挑挑眉,話語稍稍帶着輕佻的意味,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說——你誰啊,繼續假裝不認識我呢!”
刑慕白樂了,唇邊的弧度又大了些,“沒,剛才是真沒看出你是當年那個姑娘來。”
當年那個姑娘,嘖。
“真想起來了?”她歪着頭問。
刑慕白點頭,“嗯。”
他是真的挺意外的,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還會遇到她,而且她還如她當年對他說的那樣,成了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
是因為她的父母吧。他想。
誰知林疏清接下來笑語盈盈道:“那你說,我叫什麼。”
刑慕白:“……”
他有些哭笑不得。
林疏清的漂亮的眼睛瞅着他,細細的眼尾微微上挑,眸中閃着細碎的光,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刑慕白苦苦地在腦子裏搜索着塵封了很久很久的名字。
“男性死者叫林躍進,另一名死者是他的妻子,叫秦琴。”他的耳邊突然想起一道這樣的話。
刑慕白淡定從容地說:“林……”
停頓了幾秒,因為事情過去了太久,對她之前的相貌和名字都很模糊的他實在想不起中間那個字是什麼,只得跳過,不動聲色地疑問:“……清?”
林疏清:“……”她的嘴角幾不可見地下彎了下,僅僅只是一瞬間,甚至連一秒都不到,刑慕白完全沒有捕捉到她那一刻的不開心。
林疏清輕輕地嘖了下,她的腳尖在原地點了點,放在桌上的右手也背過去,握住左手的手腕,上半身前傾了一些,臉上浮着淺淺的笑,適度而得體。
她對他一字一字地說:“林、疏、清。”
說完突然又嘆了口氣,“算了。”
林疏清站直身體,伸出右手,“既然忘記了,那就重新認識一下,你好刑隊長,我叫林疏清,目前在沈城第一醫院急診科工作。”
刑慕白沒有受傷的右手並沒有握上來,他只是微微抬高了,對她略帶歉意道:“有點臟,握手就免了。你好,林……”
他的話還沒說完,林疏清的左手就扯住他的右臂,右手直接抓住他的指節,“臟點怎麼了?我不在乎。”
刑慕白:“……”
他微微掙了下,沒抽開,她軟軟的手指抓的頗緊。
刑慕白無奈:“林醫生。”
林疏清“啊”了下,“你還沒說完呢,繼續說啊。”她神情很認真地對他說:“你說完我就鬆開,其實我就想看看我剛剛才說了的名字你會不會又忘掉。”
刑慕白被她抓扯着指節,哼笑了下,如她所願。
“你好,林疏清醫生,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很欣慰,當年那個失去了親人和家庭的丫頭,現在活得這麼好。
林疏清很是說話算話,在刑慕白說完就鬆開了他粗糙的手掌。
“謝謝你的包紮,沒事我就先走了。”他說完就轉身向門口走去。
“等下!”林疏清叫住他,跟上去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留個手機號。”
刑慕白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沒接手機。
林疏清挑眉,“不然你留我的?”
說完就折回了辦公桌旁。
林疏清彎着腰在紙上寫好號碼,把那張紙撕下來邊向他走邊摺疊了幾下,到他面前後不容分說地把紙條塞進了他左胸前的兜里。
隨即就攤開他的掌心,在上面寫了一串數字,“以防你把紙條弄丟,再寫一次。”
刑慕白:“……”
林疏清寫完后刑慕白微微蜷起自己的手心,然後就轉身往外走,在他拉開門的那一刻,她散漫慵懶帶着笑的話語從身後傳來:“我叫林疏清,刑隊長可別再貴人多忘事把我叫什麼給忘了。”
“回去后就聯繫我一下啊刑隊長,我要存個號碼的!”
刑慕白的腳步稍微頓了一下,沒說話就踏了出去,順便幫她帶好門。
回了肖揚的病房,確定沒什麼事,刑慕白就和魏佳迪出了醫院,因為刑慕白的手被林疏清包紮好了,魏佳迪說什麼都不讓他開車,把人趕到副駕駛后自己跳上駕駛座當了司機。
刑慕白落下車窗,手肘隨意地搭在車窗上,偏頭盯着路邊飛速倒退的街景發獃。
夜風吹來,刮蹭過他的臉頰,柔柔的,有點涼,貼到肌膚上特別舒服。
他之所以對林疏清有印象,說到底還是當年那件事在他的心裏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她家發生火災的時候他剛剛工作一年,在臨陽那個小縣城裏的消防隊工作,擔任消防隊的班長。
小縣城裏很少發生像那晚那種特大火災事故,大多數還是居民家裏出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小事情讓他們跑一趟去解決。
那年的6.24火災事件,在當時已經算是駭人聽聞的社會事件。
她的父母葬身於那場火災里,而,那也是他第一次經歷沒有成功把被困人救出來的境遇。
第一次,這麼直接的面對死亡。
只比他小四歲的姑娘一夜之間失去了世上的至親,從此沒了家,她才剛剛高考完,美好的人生正在向她招手,卻最終因為那場大火頃刻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晚衝天的火光被撲滅,滿臉黑乎乎的她躺在病床上,死死抓着他的手,一直在哭。
她不鬆手,他就走不開,只能站在病床邊被她扯着,低垂着頭盯着地面看,甚至都不敢去瞅一下她婆娑的淚眼。
不是同情憐憫她,而是覺得自己沒有把她父母成功救出來,愧對於她,讓她沒了家人。
他心裏也難受。
一下子丟了兩條人命,他都不知道要怎麼面對。
之前也接觸過大大小小的火情,但沒有一次是救人失敗的,被困人死於火場這種事,是當時參加工作一年的刑慕白第一次遇到。
兩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被一場大火吞噬掉。
因為這場事故他的心情低落,狀態不對,被那時擔任臨陽消防隊隊長的楊志勇給叫去辦公室談話。
刑慕白到現在都記得楊隊長對他說過的話。
“接到火警電話是不是立刻出警了?”
“是。”
“是不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現場?”
“是。”
“到了火場後有沒有耽誤一分一秒救人的時間?”
“沒有。”
當時他抱起缺氧的林疏清想把她先救出去,再回來協助另外兩個隊友把她的父母救出來,可當他折返回火場,跟着剛剛破開門的隊友衝進卧室的那一瞬間,呈現在他們眼前的躺在地板上相擁的兩個人,已經沒有了氣息。
被楊隊長叫去談話的那日窗外的陽光很好,金色的暖光鋪灑進來,落在他們的身上,特別暖和。
楊隊長站在窗前,手裏端着大茶杯,望着半空中正緩緩下落的夕陽,說了這樣一句話——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刑慕白收回視線,低下頭,眼睫微垂,他伸開右手的掌心,攤平,一串黑色的數字呈現在他的眼前。
字跡清逸大氣,頗為瀟洒雋秀。
再一看,數字的右下方有一個笑臉的顏文字。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趁他不注意畫上去的。
刑慕白扯了扯嘴角,牽出一絲笑。
林疏清站在原地,在刑慕白把她丟給蘇南后她轉過身,眼睜睜地看着他奮不顧身地像個傻子往火場裏沖。
林疏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的接下來這十多分鐘,她就保持着一個姿勢,眼睛幾乎也不眨動,像是被人定住了似的,直直地盯着出入口。
腦子裏雜亂一片,混亂不堪,心臟有種要窒息的感覺,壓得她喘不過氣。
九年前他出現在她面前的場景重現在她的眼前,慢慢地,同剛才她正在砸鎖時一抬眼就看到他來到她面前的畫面重合。
她自己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麼非要那麼執着地就想把那把鎖給砸開。
就是想把那扇門給打開。
她覺得不打開她會後悔,後悔一輩子。
父母的死她其實始終就沒有放下過,她心裏有疑團,但完全沒有調查的方向,或者說,很大可能就是死無對證。
她特別想問父母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很多次在夢裏見到他們,她也總執拗的問這個問題。
但,怎麼可能會有回應。
幸好刑慕白作戰經驗豐富,給出的對策都是最有利的,火情控制的也比較及時,最終大火被撲滅,沒有人員傷亡。
一群完成任務和使命的戰士從樓里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人民群眾的稱讚和經久不息的掌聲。
林疏清看着一個一個灰頭土臉的大男孩們從火場走出來,他們全都正當青年,正處人這一生中最好的年華,卻做着又臟又累危險係數最高的工作,還常常得不到體諒。
他們都是英雄。
最後一個出來的是刑慕白,他邁着步子,沉穩有力,不急不躁,邊走邊摘下了帽子,頭上臉上全都是汗,混着滿臉的黑灰,髒兮兮的汗水不斷地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