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榮光18
他開始聯繫刑信晗,試圖通過刑信晗找蘇南,但打不通,刑慕白這才突然想起前段時間刑信晗說她要去偏遠地區拍攝新電影,瞭然,應該是手機沒信號。
期間有穿着清涼的女孩走過來和他搭訕,試圖要他的手機號,刑慕白寡淡冷漠地用一兩句話就把人給說走了,嚴肅起來的他總是讓人心中生畏,再加上語氣直接,就更顯得冷冰冰的。
最後不得已,刑慕白只能給許建國打了電話過去,讓他幫忙聯繫一下楊啟華,問問林疏清的消息。
許建國一聽,喲這倆人這一個星期不見面就要約會吶,於是樂呵呵地很爽快就答應了下來。
不過因為楊啟華這會兒正在手術室里,也沒有人接聽,所以最終許建國也沒幫上什麼忙。
刑慕白剛掛掉和許建國的電話,魏佳迪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他心情有點煩躁,低氣壓地問:“有事?”
魏佳迪在那邊說了一番話,讓刑慕白瞬間臉色微變,他蹭地一下站起來,再不等魏佳迪說什麼就切斷電話,轉身打開車門就要上車。
下一秒,兩束燈光打在他的身上,刑慕白的手正扶在車門上,他條件反射性地轉身,因為車燈的原因他看不清對面車裏的人,眼睛不自覺地眯起。
直到那人下車,就站在他面前不過十米處。
刑慕白的心倏的落了下來。
只不過沒多久,他左胸腔里的心臟,又猛的竄上了半空,剎那間的悸動讓他的心瞬時就失了本該有的節奏。
林疏清走到他面前,刑慕白剛想叫她的名字,她突然就將額頭抵在他肩前的位置,整張臉都埋進了他寬闊堅硬的胸膛里。
隨即,兩條纖細的手臂抬起來,緊緊地圈環在他結實的腰上。
懷裏突然多了一具軟綿的身體,刑慕白的身體猛然石化僵硬,他杵在原地,一動都動彈不得。
空氣好像不再流動,周圍人群的喧嘩吵鬧聲也消失,時間恍若暫停,世間萬物彷彿在那一刻全都靜止。
他的耳邊只剩下幾乎要震破耳膜的劇烈心跳聲,來自他的左胸腔。
十分陌生的感覺在他的身體裏飛快地穿梭而過,刑慕白甚至都沒有抓住摸清那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情緒。
只是片刻,他的額角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了幾下,刑慕白的眉峰擰緊,恢復了冷靜自持的清冷感,他的手抬起來,剛要碰到林疏清的肩膀,她就像是有感覺,搭在他腰上的手揪緊他的衣衫,特別用力,甚至他的體恤都被她擰出了漩渦。
隨即,刑慕白聽到她澀啞的聲音低低輕輕地從他的耳畔下方悶悶地響起,林疏清微哽道:“給我抱一會兒。”
“一會兒就好,刑慕白。”
他那隻幾乎要碰在她肩膀上的手就這樣停滯住,刑慕白想起剛才魏佳迪給他打電話時說的話,最終沒有把她推開。
他的手指微微蜷了下,緩慢地垂落下去。
任她抱,如果這樣就能讓她糟糕的心情緩解一下的話。
林疏清抱着他,像是終於找到了支撐和依靠,緊繃的身體漸漸鬆懈下來。
雖然一閉上眼,今天中午的畫面依舊會不受控制地一股腦湧進腦海里,讓她渾身都難受不已。
但至少,有他在。
……
9月4號中午十二點四十五分,沈城第一醫院推進來三個被重度燒傷的人。
是一對夫妻和她們才剛剛六歲的女兒。
兩個大人已經因為受傷過重而沒了氣息,跟着急救車從現場回來的林疏清立刻給全身大面積燒傷的小女孩做緊急處理。
小孩子本來白嫩細滑的皮膚此時全都是被燒灼的猙獰傷口,入目是血腥的紅,還沾着臟乎乎的黑灰。
劇烈的疼痛讓小姑娘嚎啕大哭,她不斷地扭動着身體,在病床上來回打滾,嘴裏含糊不清地叫着爸爸媽媽,她的全身上下沒有處好的地方,灼燒程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病床邊的護士給小女孩注射完鎮靜止痛的杜冷丁和異丙嗪,正幫她帶氧氣罩,聽到小姑娘虛弱地在病床上嗚嗚地痛苦地哭,氣幾乎都要喘不上來,眼眶一瞬間就變的通紅。
“讓我死了吧,阿姨,求求你,讓我死了吧,我好疼,太疼了……”
小女孩不斷地對林疏清這樣說著,林疏清努力強迫着自己要鎮靜,她拚命地往肚子裏吞眼淚。
她要把她救回來,一定要把這個孩子給救回來。
可都還沒來得及送她進重症監護室,小姑娘的生命體征突然開始消失,心電監護儀上的波形正趨於直線,林疏清立刻給她進行心肺復蘇。
她的面容緊緊地繃著,在心裏一遍一遍地說著話,近乎祈求:“不能死,不可以死,不可以……”
活過來,活過來啊!
已經昏過去的女孩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完全沒有了意識。
最終,心電監護儀上最後一點點波形也變成平穩的直線,林疏清還是不肯放棄,又做了一組胸外按壓,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繼續對小姑娘進行搶救。
站在旁邊的護士哽咽着喊彷彿魔怔了的她:“林醫生,她已經沒有氣息了。”
林疏清的動作像是被人猛的打斷,僵住。
隨即她緩緩地鬆開十指交扣的雙手,手臂無力地垂下,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氣力。
她甚至都不敢再看一眼安安靜靜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嗓音嘶啞地對護士說:“宣佈死亡時間。”
說完就快速地轉過身拖着步子機械地走開,眼淚在她轉身的那一刻刷的一下順着她的眼角滑落。
林疏清狼狽地跑去了消防通道,胡亂地踩了幾個台階踉蹌着頹坐到樓梯上,她一隻手死死抓着旁邊的欄杆不放,另一隻胳膊放在膝蓋上,低頭將腦袋埋進腿彎,及其壓抑地低聲啜泣,痛苦又無助。
接到急救電話她就去了現場,急救車到的時候消防隊已經在現場進行救援了,林疏清看着狼藉的一片廢墟,還有被抬出來的全身都是燒傷的人,有那麼一瞬間完全不能思考,直到她聽到很難受很痛苦的小孩子哭泣聲,才猛然回了神。
一瞬間,一個身着橙色救援服的高大男人抱着小女孩沖了出來,是和她曾經見過面的消防隊指導員魏佳迪。
他徑直跑到她的旁邊,林疏清親眼看到身高一米八幾的大漢在把小姑娘放在擔架上的過程中雙臂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魏佳迪低聲哄着懷裏的小女孩,聲音十分溫柔,夾雜着心疼和難過,聽上去有點悲愴,他不斷地對疼的翻來倒去哇哇大哭的女孩說:“寶寶乖,不要亂動,讓醫生給你治療就不會再痛了,乖啊……”
“這孩子是被父母護住了些才沒有當場死亡,林醫生,一定要救活她。”魏佳迪低啞着聲音懇求。
她的父母肯定是希望她能活下來的。
“我儘力。”
林疏清不知道在他們急救車離開現場后,魏佳迪轉身就抬手捏了捏眉心,再落下來時男人的眼眶是紅的。
他有妻女,他也有一個和這個孩子一樣可愛的小公主。
為人父母,心裏難受啊!
林疏清坐在樓梯間不知道混混沌沌地待了多久,她就保持着抱膝而坐的姿勢一動不動,腦子裏的片段閃來閃去,一會兒想到九年前自己家裏那場大火,眼前全都是當年呈現在她眼前的父母的屍體,一會兒又想起前段時間酒吧失火那次,她隔着一扇門就想砸開門進去,當時她明明知道裏面是根本不認識的人,並不是自己的父母,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腳。
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她低下頭,把腦袋埋進臂彎里,一閉上眼,浮現的全都是今天這場家庭爆炸事故。
年輕的夫妻被抬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沒了呼吸,而他們想要拼盡全力保護的孩子,身體上全都是燒傷。
她的耳邊不斷地響着小女孩去世之前嗚嗚哭着抽噎着求她,求她讓她死。
林疏清抬手捂住耳朵,手指緊緊地扯住耳邊的頭髮。
小女孩的父母臨死之前拼力護住她,就是想讓她活下來的,但小女孩還是離開了。
林疏清也想過這麼嚴重的燒傷,對於一個才六歲的孩子來說,或許這樣的結果就是最好的。
天堂不會有疼痛。
可她的心裏還是會難過,這並不能給她一點點安慰。
因為長時間幾乎一個姿勢的坐着,林疏清的身體都麻木,手和腳像是被無數只螞蟻啃噬,在她終於要站起來的時候因為雙腿雙腳發麻而沒有站穩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不過幸好她坐的位置在中間靠下,除了摔得姿勢還有點狼狽,屁股很疼,其他地方倒是沒有傷到。
但在她摔下去的電光火石間,她的腦子裏突然就閃過九年前她想放棄時刑慕白把他死死護在懷裏兩個人滾下樓梯的場面。
——好好活下去。
——請你,惜命。
當初刑慕白對他說的兩句話,不斷地回蕩在她的耳邊。
再加上今天這件事,林疏清愣愣地坐在地上,她問了自己九年的問題突然之間就得到了答案。
如果那晚她沒有出去聚餐,是不是也和父母一起被燒死在了那場大火中?
不,不會的,她的父母肯定也會像今天這對夫妻這樣,把她護住想盡辦法讓她活下來。
他對她說的話,其實也是父母想對她說的吧?
而今天的她所扮演的角色,就是當年刑慕白救她時站的位置。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感同身受這種事,除非親身經歷。
當年失去雙親的她悲痛至極,根本就做不到站在他的角度考慮過問題,甚至還指責他為什麼要救自己。
這些年來,她從來就沒懂過那會兒他的心裏到底有多煎熬。
親眼看着自己要救的人死掉自己卻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那種挫敗痛苦的滋味她今天終究也是嘗到了。
真苦啊!
甚至於,她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對他說過。
林疏清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回了休息室換了衣服就跑到了地下車庫去開車。
她要去找他。
……
林疏清抱着刑慕白不撒手,刑慕白就端端正正站的筆直,像一棵挺拔的白楊,巋然不動。
就這樣沉默地被她抱着。
路過的遊客在從他們旁邊經過時總會忍不住向這邊多觀望兩眼,尤其是年輕的女孩子。
畢竟被林疏清抱着的男人劍眉星目,鼻挺唇薄,俊朗的臉龐線條流暢,輪廓清晰剛毅,稜角分明。
他臉上的表情很清淡沉靜,往那兒一站,一看就是穩重正氣之人。
不知情的人大概會把這幅場景想成男女朋友鬧彆扭,可事實卻是他倆其實頂多也就算個相親對象。
也虧的刑慕白大場面見得多,而且他並不是一個過於在乎別人怎麼看的人,所以對於一些女孩頻頻投射過來的目光並不在意。
良久,刑慕白聽到她極力壓抑隱忍的抽泣慢慢地消失,呼吸越來越平穩,這才開口低聲喚她:“林疏清。”
林疏清卻突然把摟着他腰身的手抬起來,勾住他的脖子,她整個人踮着腳,微揚着頭湊在他的耳邊對他用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特別誠懇地說:“對不起。”
她的氣息溫溫熱熱的,如數噴洒在他的耳畔,柔柔的像是一陣微風從他的側頸拂過,那頭束起來的秀髮上散發著一種很好聞的香甜味,像是石榴那種甜甜的味道。
刑慕白的身體裏又湧出了那種及其陌生的感覺,依舊是轉瞬即逝,快的讓他抓不住。
他微微皺眉,表情比剛才稍冷了些,正想抬手把她拉開,誰知林疏清居然很意外地主動鬆了手。
她仰着臉,沖他微微笑起來,話語平靜而歉意:“抱歉,我沒有準時過來赴約。”
“你有給我打電話嗎?我剛下車的時候發現它不知道什麼時候關機了。”她向他解釋着。
刑慕白垂眸盯着她看了幾秒,除了她那如鴉羽般的眼睫上還掛着一滴眼淚泄露了她的情緒,表情倒是偽裝隱藏的挺好的。
他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瞥開眼,望向遠處的海面,淡淡地說了句:“沒事。”
林疏清望着他,扯了扯唇角。
他以為剛才那句對不起也是因為她遲到才對他道歉吧?
算了,這樣吧。
兩個人沿着海邊緩慢地散步,剛才在他懷裏緩解了許久,這會兒林疏清的情緒也好轉了不少,終於暫時把工作上的事拋到了一邊。
她散落在兩鬢的髮絲被咸濕的海風吹亂,林疏清抬手將那縷頭髮攏到耳後,撇頭看着一望無際的深色大海頗為遺憾地嘆息:“好可惜,沒有看到夕陽落到海平面那端的景象。”
她嘆完扭過頭問刑慕白:“隊長看到了嗎?”
刑慕白語氣平靜地“嗯”了下。
林疏清地眼中閃起光亮,就像是遠處的燈塔,在黑夜裏生光,沒有特別璀璨,但異常的吸引人。
“是不是很美?”林疏清很期待地問。
刑慕白的手抄在兜里,和她並排站在海邊,他的眉角稍稍地上挑了些許,沒什麼波瀾起伏地道:“還行。”
林疏清輕輕哼了聲,顯然是對他這個回答不太滿意的,不過下一秒她就重新揚起了笑,歪頭湊過去,很小聲地對他說:“隊長,你覺得只是‘還行’肯定是因為我沒有準時到這兒陪你一起欣賞夕陽對吧?”
刑慕白側頭斂下眼瞼,漆黑幽深的瞳孔注視着她,同她對視,他的眼睛就像是他們身邊的大海,深不見底,邃然而平靜。
須臾,他似笑非笑地輕嘖一聲,用嘲諷的語氣回答她:“你的臉皮是和年齡成正比增長么?”
林疏清沒說話,她嘴角噙着笑,伸出手拉住他的,刑慕白條件反射性地掙脫開,同時嗓音微沉地低問:“你幹什麼?”
林疏清很無辜,笑吟吟地說:“你摸摸看啊。”
臉皮厚不厚,你摸摸看啊。
刑慕白翻了個白眼,心裏罵:靠!
每次有海風迎面吹過來就會帶來一陣涼意,海邊的晝夜溫差很大,而林疏清今天穿的又是一條露大腿的超短裙褲,上身倒是還好,是一件純白色的七分袖雪紡衫。
不過還是有點冷的。
她下意識地抱起肩隔着薄薄的衣料輕輕地搓了搓胳膊,雙腿併攏,左腿稍微地彎了一點點和右腿輕輕蹭了蹭。
刑慕白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小動作,心想:毛病,欠治。
他轉身就邁着步子大步流星地往回走,林疏清正打算跟上去,刑慕白回頭,用命令的語氣對她說:“站那兒別動。”
林疏清:“你幹嘛去啊?”
他繼續背離她往前走,頭也不回道:“拿個東西。”
林疏清“哦”了聲,站在原地真的沒有跟過去,眼睜睜地看着他走到停車的地方,打開了車門,彎腰俯身不知道在那兒幹嘛。
她沒再繼續看下去,轉了頭繼續盯着水波粼粼的大海發獃。
本來是想和他一起看夕陽的……
林疏清暗自咬了咬下唇,低低地嘆了口氣。
等下次吧,肯定還會有機會的。
林疏清在心裏默默地安慰着自己,全然不覺刑慕白已經走了回來。
直到有隻拿着黑色外套的手伸到她的眼前,林疏清微滯的表情鬆動了下,她回過神來,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仰起頭望向他。
刑慕白又動了動拿着衣服的手,沒什麼表情地問:“要不要?”
林疏清唇邊揚起一抹笑,語氣開心地說:“要啊!”
他睇了她一眼,示意她把外套拿走,林疏清沒抬手,刑慕白微微不耐,皺眉道:“到底要不要?”
林疏清就很無辜地笑着瞪着他,語調微揚:“隊長幫我一下啊!”
刑慕白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我幫你?”
林疏清乖乖地張開雙臂,等着他把外套給她穿好,眉眼間盈着淺笑。
“慣的你!”刑慕白瀟洒利落地將外套搭在她的胳膊上,雙手往褲兜一插,悠哉悠哉地睨她,“要就自己來。”
林疏清把他的衣服從自己的胳膊上拿下來,抖開,一隻手拽住一個袖口,繞過後腰,慢吞吞地把他的外套系在自己的腰上,綁緊。
他的外套下擺正好遮到她的膝彎處,給她裸露的大腿擋了些風。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她還用手提着他外套的料子原地轉了個圈,就像是穿着漂亮的裙子時那樣,自我感覺超級棒。
刑慕白:“……”
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氣的。
……
本來好好的約會因為林疏清那邊的事而被耽擱,沒能讓她和他一起在海邊欣賞到特別美的夕陽,在海邊漫步的這段時間林疏清三番兩次失落地說這件事,總覺得自己在這個日子裏錯過這麼美好的事情是莫大的遺憾。
要去吃晚飯的時候兩個人往停車的地方走,刑慕白揚了揚下巴問她:“誰的車?”
林疏清笑着說:“你來這裏第二天我買的啊。”
他眉梢一抬,沒說話。
“隊長,一會兒跟我走,帶你去吃好吃的!”上車之前林疏清沖刑慕白如是說。
刑慕白淡淡地“嗯”了下,上車啟動引擎后黑色的吉普車緊緊跟着前面那輛紅色的轎車穿梭進公路中。
到了飯店,林疏清和刑慕白選了位置坐下,在點餐的時候林疏清點了一兩道菜就把菜單給了刑慕白,她站起來對他說:“剩下的你來點,我去趟洗手間。”
然後就消失在了刑慕白的視野中。
但她卻沒有去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