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 94 章
此為防盜章錦璽閣是個三進院落,黑漆大門,廂房游廊,小巧精緻。院內打掃的清清爽爽,甬道周邊種着幾株藤蘿蘭花,房廊前還有一棵粗枝桂花樹。槅扇朱窗皆被厚實的氈子覆蓋,戶牖上方掛着光亮的琉璃燈。
聽到響動,院內有人迎出來。
“可把二姑娘盼來了。”說話的是一個青衣婆子,領着小丫鬟們出來,給蘇錦蘿行大禮。
本來大房養女蘇寶懷行二,但因蘇錦蘿回來了,所以她便往後挪了一位,從二姑娘變成了三姑娘。而這二姑娘的頭銜便落到了蘇錦蘿頭上。
“這是吳婆子。”元嬤嬤淡淡道。
“吳婆子。”蘇錦蘿微頷首,“天氣涼,起來吧。”
“多謝二姑娘。”吳婆子笑眯眯的站起了身,引着蘇錦蘿穿過垂花門,往正屋內去。
屋內燒着炭盆,角落處擺置熏香。玉珠兒和雪雁候在戶牖處,一道隨進門后替蘇錦蘿褪下身上沾濕的雪帽,鶴氅。
“二姑娘,香湯已備好。您是要先用晚膳還是先用香湯?”吳婆子給蘇錦蘿端了熱茶來。
蘇錦蘿輕抿一口,“先用香湯吧。”
“是。”
吳婆子本要伺候,被蘇錦蘿給打發了下去,只喚玉珠兒和雪雁。
素錦屏風后,熱氣氤氳,蘇錦蘿仰躺在內,怔怔看向架着紅木高梁的頭頂。
她雖反應慢,但能明顯覺出,雖有血脈相系,在理國公府內,她終究還是像個局外人。
即便方才她與老太太和母親哭成一團,可出門時,母親連送都沒送。
蘇錦蘿心中是不安的。按照元嬤嬤的說法,母親對於她是日也思念,夜也思念,可真當人到近前,卻反倒拘謹了。
不該說是拘謹,應該說是生分。方才母親都未曾與她對視過。
雪雁去蘇錦蘿的妝奩匣子裏取了她自己做的敷面桃花末,近前後,半蹲在浴桶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相。
“雪雁,怎麼了?”蘇錦蘿懶懶的睜開一條縫,全身蜷縮在香湯中。青絲漂浮在散着玫瑰花瓣的熱水中,白細肌膚透出粉嫩,就像一朵吸飽了水的小白花。
“姑娘。”雪雁放下手裏的漆盤,湊到蘇錦蘿耳畔處,“奴婢方才聽見,吳婆子讓小丫鬟去回了老祖宗,說確實是瞧見您膝蓋上方三寸處的燙疤了。形如火凰。”
蘇錦蘿心裏一咯噔,雖然說這事無可厚非,是要確實一番,可方才還在屋子裏頭摟着自己哭的傷心,轉頭就盯住了自己。實在是有些,叫人心寒。
這就是富貴大家的處世之道嗎?日也算計,夜也算計。
低嘆一聲,蘇錦蘿小心翼翼的捻了一點桃花末粘在脖頸處輕滑。“這事,便當不知道吧。”
“是。”雪雁閉口不言。
用完香湯,吳婆子喜滋滋的進來,領了兩個丫鬟。
這兩個丫鬟生的眉目端正,裊裊進來時透出幾分書卷氣。
蘇錦蘿曾聽說,像這樣的富貴大家,大丫鬟都是識文斷字的。她想起自己那手.狗爬字,心中有些憂傷。
“二姑娘,這是大夫人特讓奴婢給您帶來的兩個大丫鬟,請您賜名。”
“……你們原本喚什麼名?”蘇錦蘿一向不太願意動腦子。
“奴婢如青。”如青身量高挑纖細,眉眼精細,蹲身行禮時姿態裊娜。
“奴婢依彤。”依彤身形較如青更豐滿嬌小些,說話也軟和許多。
“那還用以前的名吧。”
“是。”如青與依彤一疊應聲。
吳婆子又領了其它的小丫鬟和婆子來給蘇錦蘿相看,蘇錦蘿敷衍的點頭,眼皮沉重,根本就沒記住幾個。
“吳婆子,明日再說吧。”元嬤嬤道。
“是。”吳婆子領着丫鬟、婆子出了主屋。元嬤嬤走到蘇錦蘿身旁,面容整肅,“二姑娘,日後您就是錦璽閣的主子姑娘,不能讓這些婆子、丫鬟爬到了頭上。”
蘇錦蘿神色一凜,滿臉睡意盡褪,她乖乖點頭,連身子都坐正了。
元嬤嬤滿意點頭,吩咐玉珠兒和雪雁伺候蘇錦蘿用完糕點后歇息。
頭一次歇在理國公府,蘇錦蘿滿以為自己會睡不着,卻不想白日太累,用了香湯整個人又舒暢的緊,她一沾軟枕便睡去了。而且一覺到天亮,還是玉珠兒將她喚起來的。
“姑娘,大公子來了。”
“嗯?大哥來了。”
“是啊,已經在外頭等您半柱香了。”
蘇錦蘿趕忙起身洗漱換衣。畢竟是國公府,晨間洗漱的規矩都又多又雜,還有那些衣物,單單是腰間身上掛的飾物墜子都折騰了一炷香。
“大哥。”
蘇清瑜坐在實木圓凳上,轉頭朝珠簾處看去。
晶瑩剔透的珠簾后露出一隻白嫩小手,垂順的珠簾從兩邊撥開,露出一張白瓷小臉。滿頭青絲淺挽了一個高稚髻,綴些珠玉滿朗。身上一件銀窄襖,下身一條清凌凌的素白裙就,腳下一雙緞面繡鞋。
清水芙蓉般的透出生機,就像初夏荷塘上堪堪露出一角的青荷葉。
“我的蘿蘿真好看。”蘇清瑜挑着一雙桃花眼,說話時聲音有些沙啞。
蘇錦蘿面色微紅,提裙走到蘇清瑜面前,“大哥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
“早上要去給老祖宗請安,我怕你不知道路,帶你一道去。”蘇清瑜牽住蘇錦蘿的小手輕捏,滿目柔情。
蘇錦蘿知道蘇清瑜的意思,她這大哥是怕自己不知道請安的規矩,無意間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昨晚蘿蘿回來的時候我還在宮裏頭,雖請了令牌要回來,但宮門已經關了。”
“大哥是剛剛從宮裏回來?”蘇錦蘿這才發現,蘇清瑜身上的雲緞錦袍泛着潮濕氣,一頭束髮也濕漉漉的。看來是一回理國公府,便趕來看自己了。
看着面前的蘇清瑜,蘇錦蘿鼻子有些發酸。
她知道這樣想不好,可整個理國公府,只有大哥將她放在了心上。
“無礙,你大哥身體好的很呢。用早膳了嗎?我還沒用呢,陪我用些吧。”
“嗯。”
吳婆子領着丫鬟將早膳端進來,蘇清瑜看了一眼菜色,峰眉輕蹙。“庫房裏頭不是新得了幾斤珍珠米嗎?”
“統共就那麼幾斤,前幾日都被表姑娘給訂下了。”吳婆子對於這位日後承襲爵位的大公子十分敬畏。“往年那些珍珠米除了老祖宗,也都是給表姑娘的。”
這位表姑娘不僅有個厲害的母親,更有一個厲害的哥哥,方淼。傳聞這方淼文能提筆,武能揮劍,十六歲便入主仕途,現今二十齣頭的年紀,就已經是翰林學士,參與機要,極得陛下信任,有“內相”之稱,前途無量。
“吃了這麼多年,還差今年。”蘇清瑜冷冷道:“去,都取過來,還有昨日裏我從宮裏新得的那支螺黛和幾匹蜀錦,都拿到錦璽閣來。”
“這……”吳婆子露出一臉為難神色。
往常大公子得了東西,都扔在庫房,表姑娘時常來住,瞧見了好東西就要去,大姑娘和三姑娘也都喜歡去大公子的庫房拿東西,畢竟大公子從來都是個慷慨的。
“那些東西,都被訂下了。”
“都取回來,日後我庫房裏的東西沒我的准許,一律不準動。就算是表姑娘都一樣。”
“……是。”吳婆子應聲,急急打開厚氈出了屋子。
蘇錦蘿絞着一雙小手,聲音糯糯道:“大哥,我不用……”
“傻蘿蘿。”蘇清瑜低嘆一聲,“這些婆子、丫鬟都是看人下碟的。”
所以大哥這是在給她爭臉子?
確實,老太太和母親那處委實太過冷淡。這些婆子、丫鬟都是成了精的,哪裏看不明白,蘇清瑜若是再不發話,蘇錦蘿在理國公府裏頭的日子便只會越發難過。
蘇錦蘿有些想念李府。
“蘿蘿放心,大哥在。”蘇清瑜虛摟住蘇錦蘿,眉目微斂,“只要大哥在,便不會讓我的蘿蘿受委屈。”
蘇清瑜從未後悔將他的蘿蘿接回理國公府。世間險惡,他只有將人放在身邊,才能安穩。
“……嗯。”蘇錦蘿鄭重點頭。她信。
“蘿蘿用的桂花香油?”蘇清瑜湊前,在蘇錦蘿的髮髻處輕嗅。
“嗯。”蘇錦蘿抬眸,一雙眼黑白分明的看向蘇清瑜,對上他一臉期待的神色。
呃……“大哥要試試嗎?”
“好啊。”氤氳的桃花眼上挑,顯出滿足笑意。
……
用過早膳,蘇錦蘿跟蘇清瑜一道去給老太太請安。
屋內,三姑娘蘇寶懷和表姑娘方婉巧,一人一邊的坐在老太太兩旁說話,嬌嬌俏俏的哄着老太太開心。
“給老祖宗請安。”蘇清瑜領着蘇錦蘿進門,恭恭敬敬的給老太太請安。
“清哥兒和蘿姐兒來了。”老太太面容慈祥的朝蘇錦蘿招手,“來,讓老祖宗好好瞧瞧。昨晚上黑燈瞎火的,我這老太婆眼睛迷糊着,都瞧不仔細。”
蘇錦蘿近前來,蘇寶懷起身,退到一旁。
坐到蘇寶懷的位置上,蘇錦蘿微垂着小腦袋,低眉順目。
“瞧瞧,長的跟老大媳婦真是一模一樣。”
大概是因着昨晚上證實了那個燙疤,所以老太太對蘇錦蘿更親和了些。
蘇寶懷站在一旁,轉頭看了一眼蘇清瑜。蘇清瑜垂着眉眼,目光柔柔的落到蘇錦蘿身上,那雙從來都漫不經心的桃花眼中浸滿柔情。
明明是她與他生活了十幾年,為什麼到頭來卻依舊比不過這個蘇錦蘿!
作為養女,蘇寶懷自進理國公府後,便十分乖巧低調,處處討好,處處小心。因為她知道,她只是一個養女,只要人家不順心了,就能將她丟回那個一文不值的家。
她自認一向做的很好,但只有這個蘇清瑜,不管她如何討好,他心裏只有他那個生死不明的好妹妹。怎麼沒有死在外頭呢。
絞着綉帕,蘇寶懷即使恨得牙痒痒,也依舊只能將這苦往肚子裏咽。
金鳳凰回來了,她這隻鳩佔鵲巢的野山雞就要被打回原形了。不甘心,她怎麼能甘心呢!
“蘿姐兒過了年,就十六了吧?”老太太突然道。
“年前生的,只差了那麼幾日,算起來還是十五。”孫氏接道。
老太太點頭,“那也不小了。我覺着跟侯府的那婚事,是不是換過來比較妥當。”
蘇錦蘿一臉懵懂的轉頭看向孫氏。蘇寶懷面色煞白的往後退了一步,幾乎站立不穩。
“這事還是要與侯府商量一番的。今日侯夫人應當是要來看蘿姐兒的,我稍提提,看侯夫人那處怎麼說。”孫氏考慮的較多。
“也好。”老太太點頭。
蘇錦蘿雖說是大房的嫡生女,但畢竟在外流落多年,差了幾分富貴人家從小養出來的氣派,侯夫人怕是不一定瞧的上眼。
蘇寶懷雖說是養女,但自小知書達理,又慣會討人喜歡,老太太和孫氏一向拿她當親的看。
所以對於侯夫人來說,兩人各有各的差處,又各有各的好處。
“就那點子錢,哪裏夠塞牙縫。”蘇涵弔兒郎當的坐在靠背椅上,翹着一雙二郎腿上下打量蘇寶懷。
蘇寶懷雖穿的不算華艷,但身上的裙衫料子,戴的珠釵玉環都是極好的。蘇涵與蘇寶懷長的有七分相似,笑起來時更是像一個模子裏頭刻出來的。
“寶兒,你都及笄了,再過些時日,就是侯府夫人,怎麼還吝嗇那麼點銀錢給你親哥哥?”蘇涵起身,走到蘇寶懷身邊,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理國公府不是你真正的家,咱們的家才是你娘家。日後你若是受了委屈,盡可跟哥哥說,哥哥替你報仇去。”
蘇涵雖不靠譜,但卻捏住了蘇寶懷的軟肋。
蘇寶懷在理國公府生活了十年,明日過年,就是十一年了。可是她卻感覺與理國公府總是有股子莫名其妙的疏離感。
而當她看到蘇錦蘿,才明白,這大概就是因為缺了最有羈絆的血緣關係吧。
“侯府夫人?哥哥想的真好,我都要被趕出這理國公府了,去哪裏做什麼侯府夫人。”蘇寶懷嘲諷一笑,提裙坐到實木圓凳上。
“這話怎麼說?”往常說到這事,蘇寶懷臉上總是掛着一抹志得意滿的笑,如今這般,讓蘇涵不禁有些心焦。
他們全家現在可都靠着這麼一個妹妹了。
“哥哥難道不知道,那蘇錦蘿回來了。”
“蘇錦蘿?”蘇涵日日呆在賭場裏,輸光了錢,今早上才剛剛被扔出來,哪裏有空去知道什麼蘇錦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