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8.第 8 章

已近巳時,戶牖處的厚氈突然被掀起,婆子喜滋滋的進來行禮。“老祖宗,可真是奇事。這寒冬臘月的天,院子裏頭竟開了一支海棠花。”

方才粗使婆子打掃院子,手裏的大竹掃帚杆子打到海棠樹,砸下一層積雪,堪堪露出一支嬌海棠。

“哦?那可真是稀奇了,出去瞧瞧,讓我這老婆子也開開眼。”

孫氏和林氏攙扶着老太太出去瞧熱鬧,一眾姐妹跟在後頭。蘇錦蘿站在蘇清瑜身後,小心翼翼的牽住了他的寬袖。

蘇清瑜腳步不停,反手將蘇錦蘿的小手握於掌中。

軟乎乎的小手被捂得暖和起來,蘇錦蘿亦步亦趨的跟着一道跨出門檻。

院內,積雪已經被打掃乾淨,白雪皚皚,那支海棠開的嬌媚。

眾人正圍着說話,垂花門處傳來小丫鬟的聲音。“老祖宗,侯夫人來了。”

蘇錦蘿轉頭看去,先入眼的是一抹鮮活紅色。

那是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瞧着十六七的年紀,頭戴紅寶石抹額,穿大紅箭袖,系五彩宮絛,腳上一雙青緞粉底小朝靴,華衣美服,眉眼精緻傲氣。

“小侯爺也來了。”

“可真是難得,過年都瞧不見的人,今日怎麼來了……”

“定是來瞧寶姐兒的,畢竟是有婚約的……”

身旁有小丫鬟說話,蘇錦蘿想來,這就是那小侯爺了。

“我還以為有什麼大喜事呢,原來這海棠開着,是迎侯夫人和小侯爺來了。”孫氏笑着迎上去,與侯夫人並排而走。

蘇錦蘿纖細的身子被蘇清瑜擋住一半,卻依舊能感覺到那小侯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這小侯爺委實長的太過好看,面若好女,色如春秋,眼波流轉間襯出些嗔怒風情,有種雌雄莫辯的美。但因着渾身隱隱透出股煞氣,便不會讓人誤認做是個女子。

“這就是蘿姐兒?”侯夫人笑盈盈的看向蘇錦蘿。

蘇錦蘿趕緊上前行禮。

“瞧着可真是乖巧。”侯夫人笑着與孫氏道:“你倒是好,這一連兩個女兒。我呢,養了這麼個混世魔王。”

小侯爺甩着手裏的馬鞭,目不斜視盯住面前的海棠樹。

“來來,屋裏頭說話。”孫氏招呼着人進屋,侯夫人上前與老太太攀談。

蘇錦蘿落後一步,剛剛隨眾人跨過門檻,手臂便被人一扯,硬生生給扯了出去。

廊下,小侯爺目光灼灼的盯住蘇錦蘿,上下打量。

蘇錦蘿回視,雙眼水霧霧的透着無辜。

“真丑。”

雖然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小侯爺拉着蘇錦蘿到海棠樹下,將那支顫巍巍的海棠花拽了下來塞給她。“喏。”

蘇錦蘿看着手裏皺巴巴的海棠,趕緊扔了回去,“這可是你摘的。”不關她的事。

“膽小如鼠。”還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小侯爺捏了捏蘇錦蘿的臉,皺眉。沒有小時候好捏了,瘦了。

“澤哥哥,”蘇寶懷打開厚氈出來,看到站在一處的蘇錦蘿和小侯爺沈玉澤,面色微變,片刻后笑顏如花,“伯母喚您進去給老祖宗請安呢。”

蘇寶懷口中的伯母是侯夫人。

“不去。”沈玉澤最不耐煩做這些事,他使勁的拉扯蘇錦蘿的臉頰。

蘇錦蘿被扯痛,眼眶一紅,滾出兩顆淚珠子。

“你,你哭什麼,小爺我可沒欺負你。”沈玉澤手忙腳亂的收手,寬大的袖口往蘇錦蘿臉上一糊,使勁擦了擦。

蘇錦蘿的臉被沈玉澤粗魯的動作磨的生疼,她略略往後退了退,撞到一個人。

“蘿蘿,沒事吧?”蘇清瑜將蘇錦蘿攬到懷裏,目光沉暗的轉向沈玉澤。

沈玉澤仰着下顎,他的身量雖沒蘇清瑜高,但渾身清瘦結實,滿是少年郎的鮮活朝氣,眉宇傲慢。

“小侯爺,失陪了。”蘇清瑜牽着蘇錦蘿往垂花門處去,沈玉澤立在原處,暗暗蜷緊了自己的寬袖。

“澤哥哥。”蘇寶懷絞着綉帕上前,剛剛開口,迎面甩來一鞭,嚇得她立時噤聲。

“誰是你的澤哥哥。”沈玉澤冷着一張臉甩袖而去。

該叫的人不叫,不該叫的人瞎叫。

……

青帷馬車內,侯夫人端起香茗輕抿一口,目光落到沈玉澤身上。

“澤兒,方才大夫人與我提了你的婚事。”

沈玉澤懶懶癱在軟榻上,身下墊着虎皮,那黑黃條紋襯在一身火紅箭袖下,尤其扎眼。把玩着手裏的馬鞭,沈玉澤略抬了抬眼。

“依照你的意思,是想要寶姐兒,還是蘿姐兒?”

沈玉澤甩了甩馬鞭,柔軟的鞭子敲在馬車壁上,發出清脆抽響。

“要眼睛大的。”一想起那雙黑烏烏的眼睛裏滾出的兩顆淚珠子,沈玉澤便覺心中煩躁。

“寶姐兒?”

“……不是。”他都不記得那蘇寶懷長什麼樣。

哦,那便是蘿姐兒了。侯夫人沒說話,靜靜打量沈玉澤。

“停車。”沈玉澤一甩馬鞭,將厚氈抽起,冷實的寒風卷着溯雪飛進暖和的車廂內。

飛揚的火紅箭袖從馬車廂內跳下,侯夫人驚呼,“我的小祖宗啊,你慢些,當心摔了。”

沈玉澤疾步走到一糕點鋪子前,蠻橫的將前頭排隊的人擠開,

“哎,怎麼回事啊,不知道排隊?”

“什麼人呀,掌柜的能不能管管……”

“都給小爺閉嘴!”沈玉澤瞪眼,高仰下顎,“小爺慣就是橫行霸道,無法無法。怎麼,去衙門告小爺啊!”

掌柜的急急出來,“哎呦,小侯爺來了。”

眾人畏懼的四散。

“珍珠糰子,要十盒。”

“十,十盒?”掌柜的詫異。

“怎麼,沒有?”沈玉澤不耐煩的甩了甩馬鞭,在櫃枱上抽出幾條淺痕。

掌柜的畏懼着往後縮了縮,“有有有。”

珍珠糰子現做現賣,沈玉澤靠在鋪子前頭等,突然聽到街口傳來馬蹄聲。

馬上的人近了,是個身穿玄衣的男子。眉峰目朗,身形挺拔,腰間佩刀,氣宇軒揚。周圍有小姑娘偷偷覷看,卻因着那人周身的冷冽氣質而不敢上前。

“方淼!”沈玉澤朝那人招手。

方淼皺眉,勒馬過去。

“去理國公府?”沈玉澤挑眉。

“嗯。”方淼微頷首,聲音沉悶,透着暗啞。

“喏,幫我帶給她。”沈玉澤將那十盒珍珠糰子繫到馬背上。

十盒珍珠糰子,分別用十盒檀香木盒裝着,一繫到馬背上,方淼便感覺他的汗血寶馬硬生生被壓折了幾分。

實在是捨不得自己的馬,方淼翻身下馬,將其牽在手裏。

“給誰?”

“珍珠糰子。”沈玉澤擺了擺手,跳上馬車,耳廓微紅。

這才不是他用來給那丑東西賠罪的呢。

珍珠糰子?那是什麼東西?方淼皺眉,牽着馬往理國公府去。

……

“大哥。”方婉巧遠遠瞧見方淼,急急提裙出來。

“給我帶了什麼好吃的?這麼多?”

“不是給你的。”方淼慣是個寡言的,他將馬韁繩遞給小廝,然後皺眉轉向一旁的管家,“府上,有喚‘珍珠糰子’的人?”

“啊?”管家一臉奇怪。誰會叫這麼個奇怪的名啊。

方淼搖頭,他真是蠢了。“小侯爺方才可來瞧了誰?”

“小侯爺去的是老太太的院子。應當是來瞧寶姐兒的。”管家略思量后道。

方淼繼續搖頭,不可能是給蘇寶懷的。“還有誰?”

“……這,”管家垂頭沉思,片刻后恍然,“對了,今日侯夫人是來瞧新回來的二姑娘的。”

二姑娘嗎?方淼點頭,兩手各提着五盒珍珠糰子,就往老太太的院子裏去。

“哎,大哥,你等等我。”方婉巧跺腳噘嘴,急急跟在方淼身後。

“大哥,你可要給我做主,那蘇錦蘿一回來,就搶了我的珍珠米,還把我看中的螺黛給搶了。那螺黛就連宮裏頭也只有三支,這樣的好東西她說搶就搶了,真是太囂張了。”

“本來就是清瑜的東西。”方淼腳步不停,過穿廊至翠屏處。明廳內除了槅扇,整個前院瞬時敞亮起來,方淼腳步一頓,看到站在戶牖處逗鳥的小姑娘。

小姑娘戴着一頂狐白雪帽,身上披一件寬大鶴氅,長到拖地,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她伸着胳膊,露出一截白皙皓腕,纖細瓷白,比眼前的雪還要膩上幾分。隔着那麼遠,方淼似乎能看到上頭的青色經絡。

走的近了,方淼看清楚小姑娘的臉,小小一團被裹在大氅里,白白凈凈的就跟他手裏提着的珍珠糰子一樣。

鴉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點落霜,讓人不自禁的想到撒在珍珠糰子上面的糖霜。

“大哥,她就是蘇錦蘿。”方婉巧扯着方淼的大袖,“你要給我做主。”

方淼步上石階,走到小姑娘面前。

蘇錦蘿仰頭,看到面前的男人,高壯結實,裹挾着寒意撲鼻而來,透着一股沉厚的風霜雪意。

“珍珠糰子。”

“嗯?”

蘇錦蘿看着那被男人扔在自己面前的十個檀香木盒,神色懵懂。

這人是誰?

“蘿蘿。”明廳內,蘇清瑜捧着手爐過來,看到方淼,下意識的將蘇錦蘿往身後擋了擋。“喏,把手爐揣好。”

“大哥,我不冷的。”蘇錦蘿披着蘇清瑜的大氅,仰頭看人時露出乾淨眉眼,雙眸月牙似得彎起,聲音軟糯甜膩,讓方淼想起小時吃的甜膩的豆沙糰子。

“咕嘟”一聲,他咽了咽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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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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