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6.第 6 章

元嬤嬤手腳非常利落,只一日就將李枝菱的東西收拾好了。但其實元嬤嬤並沒有帶什麼,理國公府那樣的地方,哪裏還缺吃穿用物。

“菱姐兒。”李老太太由雪雁攙扶着過來,看着榻上那小小一方青緞包袱,眸色發紅。

李枝菱上前,攏起大袖朝李老太太叩拜,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大禮。

“菱姐兒,我可憐的菱姐兒……”

“老太太這話就不對了,蘇姑娘是回自個兒的家,是去享福的。”元嬤嬤站在一旁道。

李老太太抹了眼淚,勉強笑道:“是啊,菱姐兒是去享福的。”

李枝菱使勁憋住兩包眼淚,小臉紅紅的就像是上了兩層胭脂。

“咱們府里的東西定比不上理國公府,我這老太婆就不給你準備什麼了。”李老太太朝身旁的雪雁揮了揮手,“雪雁是個懂事的,你一道帶去。”

理國公府是富貴大家,李枝菱雖是大房嫡生女,但難免初來乍到,容易被人算計。身旁若是沒幾個可信的人用,必然舉步維艱。

“老祖宗……”雪雁自小伺候李老太太,被調.教的十分好。

“老祖宗知道,你慣是個好相與的。”撫了撫李枝菱的臉,老太太道:“你性子軟,耳根子也軟,千萬不要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知道了嗎?”

“嗯。”李枝菱點頭,終於是憋不住在李老太太的懷裏哭了個暢快。

……

冬至前日,李枝菱坐上了去定都城的馬車。

馬車被收拾的很乾凈,裏頭的東西也一應俱全。李枝菱靠在青緞靠枕上,懷裏摟着暖烘烘的銅製手爐,整個人昏昏欲睡。

馬車外風雪交加,馬車裏貼着厚氈,一絲風都漏不進來,就連下頭都墊了三層虎皮,奢侈異常。

雪道難行,馬車走的很慢。直到了官道上才漸漸通暢起來。

官道上的雪漬被鏟的乾乾淨淨,馬車轆轆而行,李枝菱終於撐不住睡了過去。

馬車外傳來呼喊聲,玉珠兒聽出是李飛瑤的聲音,抻着脖子想往外頭瞧上一眼,卻是被元嬤嬤用眼神給呵止住了。

元嬤嬤長相刻板,說話做事也十分刻板規矩,不僅玉珠兒和雪雁怕她,就連李枝菱都怕她。這大概是富貴大家中慣常養出來的半個主子,氣勢頗足。

馬車外,李飛瑤眼瞧着那馬車漸行漸遠,連個頭都沒露,狠狠的甩掉自己身上的大氅,蹲地埋首。父親出事後,她四處奔波,吃了閉門羹回來,就去了李枝菱的院子,裏頭的東西依舊在,可人卻不見了。

李枝菱你這個騙子,說好不會走的,若是再瞧見你,我定要打斷你的腿!

“姑娘。”綠春急匆匆追上來,將大氅披到李飛瑤身上。“天冷,咱們回吧,莫要凍壞了身子。”

李飛瑤咬着牙,使勁將眼眶裏的眼淚憋回去。

哭什麼,為了一個騙子,不值得。

……

冬月十九,小寒。李枝菱終於到了定都城。

馬車一路不停,行駛在寬闊主街道之上。如此寒冬,街上依舊人煙阜盛,車水馬龍。

李枝菱挑開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率先入眼的是小販攤子上蒸騰而出的白霧氣。熱騰騰的撲面而來,夾雜着餛飩的蔥香味和飽滿的麵粉香,讓李枝菱不自禁暗舔了舔嘴唇。

她有些餓了。

馬車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終於到達理國公府。

李枝菱將馬車帘子挑的更開,卻堪堪只能瞧見理國公府一角。朱紅大門緊閉,門前坐着一排華冠麗服的看門家僕,東西兩側角門開了其中一扇,他們的青綢馬車被家僕引了進去。

李枝菱想,這理國公府果真是富貴大家,連看門家僕穿的都要比自己好。

“姑娘,換轎子了。”元嬤嬤攙着李枝菱下馬車,一旁早有婆子搬來馬凳。

換過軟轎,由兩個年輕小廝抬着,李枝菱顛顛的被抬了進去。

彎彎繞繞走了許久,李枝菱被顛的屁.股疼。她打開帘子想跟元嬤嬤說話,就發現軟轎突然停了。

眼前是一扇古樸黑漆大門,有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守着,其中一個婆子腰間掛着一串金燦燦的大鑰匙,另外一個婆子腰間拴着一個大金鎖。

“這是內宅大門。”元嬤嬤在旁提醒。“外男若非老祖宗授意,是不能進來的。”

李枝菱點了點小腦袋,見黑漆大門後走出兩個粗使婆子,繼續抬起軟轎將李枝菱抬進了內宅。

天色已晚,軟轎前頭掛着一盞風燈,被溯雪打的七零八落,襯出些氤氳霧色。

李枝菱剛剛把臉伸出去,就被一陣急雪狠狠抽了臉,她趕緊又把腦袋縮回去。這內宅啥時候看都成,現下她還是安分一些吧。

晚間的內宅很安靜,李枝菱坐在軟轎里,心中惴惴,她現在非常想見見大哥。

“姑娘,到了。”軟轎落到垂花門前,元嬤嬤打了帘子,將李枝菱請了出來。

“這是老祖宗的院子。”元嬤嬤領着李枝菱穿過抄手游廊,進到明廳。有幾個小丫鬟躲在明廳的槅扇處偷偷覷她,被元嬤嬤一瞪眼趕緊跑遠了。

眼前黑漆漆的,只有不遠處房廊下掛着幾盞紅紗籠燈,李枝菱不由的更緊張了。

轉過明廳內的大插屏,入甬道,方至正房大院。

理國公府老祖宗的宅子自然是整個公府里最好的宅子,雕梁綉柱,寬敞明亮。五間正房,兩旁廂房,有婆子守在厚氈處,瞧見人來了,趕緊迎上來。

“可讓老祖宗給盼來了。本說是要出去迎的,可天寒地凍的,二夫人生恐老祖宗染了病氣,硬是讓一屋子憋在了裏頭。”

婆子穿一件青灰色褙子,髮髻梳的光亮。不着痕迹的打量李枝菱。

李枝菱頭戴雪帽,周邊一圈狐白裘,小臉白生生的嵌在裏頭,一點菱唇,一雙燦眸,乾乾淨淨的立在那處,嬌弱扶風。

李枝菱正欲應聲,就被元嬤嬤斜睨了一眼,立刻噤聲。

那婆子也不惱,笑眯眯的打開厚氈引李枝菱進正房。

厚氈一掀開,撲面而來一股厚重的熏香味,將李枝菱在外頭被凍得蒼白的小臉熏的微紅。跨過門檻,一眼瞧見的是坐在羅漢塌上,手持龍頭拐杖的老太太。

老太太鬢髮如霜,戴彩綉抹額,膝上蓋着一件鹿皮毯子,見李枝菱來了,立刻迎上去。

“蘿蘿。”蒼老的聲音帶着沉悶哭腔,纏綿着長久的思念。

“這是你祖母。”元嬤嬤提醒,“與李家一般,喚老祖宗便是。”

李枝菱立刻紅着眼迎上去,聲音軟糯糯的喚道:“老祖宗。”

“我可憐的蘿蘿……”老太太緊緊摟住李枝菱,哭的不能自抑。

“老祖宗,您身子剛好,可不敢如此。”

一旁有婦人上前來勸,元嬤嬤又道:“這是你二嬸子。”

“二嬸子。”李枝菱蹲身行禮,被二夫人林氏攙扶起,“瞧瞧蘿姐兒的模樣,跟大嫂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林氏面相溫婉,說話也輕聲柔氣的透着股書卷氣。

“你瞧,正說到人,這就來了。”

後房門處傳來響動,李枝菱轉頭看去,只見一身穿藍灰色襖裙的婦人,由一個小姑娘攙着,急急過來。

“那就是你母親了,”林氏湊到李枝菱耳旁,“身旁的是你義妹。”

元嬤嬤在路上,已經跟她說過理國公府內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其中特特提到的就是大房裏的這個養妹。

當年她走失后,母親一病不起,老太太憐愛,從遠枝選了一個女童過來以解母親的相念之苦。說來也巧,這女童與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差了一個時辰。

因着自小玉粉可愛,來時又懂些事,在理國公府內,素來便是個討喜的。

“蘿蘿……”大夫人孫氏疾奔過來,一把將李枝菱攬進懷裏。

哭的嗚嗚咽咽,好不傷心,幾乎喘不過氣。

“……母親。”李枝菱啞着嗓子,藕臂輕搭上孫氏的腰。

“我可憐的蘿蘿。”孫氏這一哭,惹得眾人都不自禁紅了眼。天天日日盼着的姑娘,終於回來了,尤其是林氏,同樣生兒育女,感同身受之下不停拭淚,還要去安慰老太太。

“好了,今兒可是大喜的日子。大嫂就莫要惹老祖宗了。”林氏將老太太扶到羅漢塌上。“老祖宗的身子昨兒個才堪堪見好。知道大嫂高興,這日後呀,能說話的日子長着呢。”

孫氏攥着李枝菱的頭,淚眼朦朧的點頭。

“姐姐。”站在孫氏一旁的蘇寶懷與李枝菱見禮。

李枝菱略擦了擦眼淚,回禮道:“妹妹。”

“這是寶姐兒。”

孫氏嗚咽着說不出話來,一旁林氏便招呼身後的兩個姑娘過來。“這是我那大姑娘,珍姐兒。這是表姑娘。”

大姑娘蘇珍懷,三姑娘蘇寶懷,都是“懷”字輩的姑娘,只有蘇錦蘿一個沒排輩。這事元嬤嬤已經跟她說過。

老太爺在世時,說蘇錦蘿與他有緣,十分寵溺,連名都單拎出來取。

至於那位表姑娘,是嫁出去姑奶奶的女兒。那位姑奶奶現今是文國公府大房的當家主母,把持文國公府中饋大權,聽說最是個厲害人物。

李枝菱細瞧了一眼那位表姑娘,雖年幼,臉還沒長開,但氣勢十足,眉宇間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傲氣,連行禮都要仰着頭。

不好惹。李枝菱下了一個定論,默默轉頭。

比起這位不好惹的表姑娘,大姑娘珍姐兒便和善些,眉宇與林氏一般,看着就讓人覺得親近。

四個姑娘略略說了幾句,那頭老祖宗吃了一口林氏端來的熱茶,朝李枝菱招手。

李枝菱上前,坐到老祖宗身邊。

“身旁可有帶丫鬟過來?”

“帶了兩個。”

“兩個可不夠,再添兩個大丫鬟。其餘的小丫鬟和婆子就照着平日裏安排。”前頭的話是跟李枝菱說的,後頭的話則是跟孫氏說的。

“哎。”孫氏應了,哭的眼睛紅紅的,眉眼處與李枝菱尤其相似。

“老祖宗,天色都晚了。蘿姐兒那麼大老遠的過來,還是讓人早些去歇了吧。”林氏勸道。

“對,可不能將我的蘿蘿累壞了。”老太太拍着李枝菱的手背,轉頭看向孫氏。“院子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孫氏上前一步道:“安排在錦璽閣。”

“好好,去吧,明日再來瞧我這個老婆子。”

老太太被簇擁着回了卧室,李枝菱與元嬤嬤一道去往錦璽閣。

屋外,積雪映天,溯風冷冽。李枝菱仰頭看向外頭的漫天飛雪,只覺心口發涼。

青瓦白牆,庭院深深,屋內一派祥和融洽,屋外冰天雪地。

她日後便是理國公府家,大房的嫡生姐兒,蘇錦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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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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