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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蔣珂正想着說什麼,李佩雯踩着這點兒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自行車,這會兒已經到了正屋門前。
這也就不必再找話說,蔣珂在李佩雯還沒瞧向她這屋的時候,忙脫下腳上的舞鞋,往自己枕頭下藏了,而後起身下床趿上黑布鞋,便往灶房盛飯去。
都是平時每天要做的瑣碎家務,這會兒已經做得有些順手了。
這一晚上,蔣奶奶和蔣卓也都跟對好了口徑一樣,沒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蔣珂得了舞蹈鞋這一事,大約是怕說出來母女兩個都得不了痛快。
李佩雯看到蔣珂練功跳舞就驢臉呱嗒的,蔣奶奶和蔣卓也不是瞎子,日日都瞧在眼裏呢。舞蹈鞋是蔣奶奶給找來的,蔣卓又支持他姐跳舞,兩個人自然也都把這事往好了摻合。
蔣珂近來也識趣,瞧見李佩雯臉色不好看,她就收腿不練了。或者,壓根兒就不在她面前練。
這樣的日子也還算太平,糊弄着過了幾天,便到了北京軍區政治工作部文工團招兵考試的時間。在這頭一天,蔣珂去學校找班主任王潔英請假,說家裏有點事明兒不能來上學了。
王潔英是個女老師,自來卷的頭髮,額頭兩邊碎髮捲了兩圈。其他的頭髮梳成了兩條辮子,辮子又給盤在了腦後,看起來十分清爽利索。
蔣珂在辦公桌前微微收胸站着,兩條麻花辮子搭在臉蛋兒兩邊。她看着王潔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條,又看向她。好似瞭然一切一樣,坐直了身子開口問她:“是去考文工團吧?”
蔣珂知道自己的事是傳出去了,但不知傳得這樣遠,連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這年代,說謊滿嘴跑火車討不得半點便宜。她這便點點頭,也不兜圈糊弄。
王潔英又看她兩眼,“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頭想起來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鬧。明知道考不上,浪費這麼一天幹什麼去?”
蔣珂抿抿唇,看着她回一句,“我去見見世面。”
王潔英本還想再說兩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細嫩的臉龐上透出來的軟膩膩的犟勁,也就沒說出口。她吸口氣把假條摁着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邊的鋼筆甩了甩,給她簽下字來。
蔣珂看她准了假,心裏高興,就微微笑着跟她說了句:“謝謝王老師。”
“也沒什麼謝不謝的。”王潔英把鋼筆頭插-進鋁蓋兒里,看向她,“考完了回來好好上學,表現好一些,等畢業的時候也能得個好點的工作,給你媽分擔分擔。”
蔣珂點頭應她的話,拿着假條出辦公室,那一心裏想的就是明兒要招兵考試的事情。
她前腳一走,後腳辦公室里就有別的老師打趣王潔英,說她帶了個有志向的女同學,可得把這根好苗子培養起來。
她是教文化的老師,對跳舞那是一點不懂,培養什麼?王潔英笑着搖搖頭,應都不應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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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前,蔣珂躺在自家南頭屋裏的小床上發獃。
蔣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攏共有三間。蔣奶奶和蔣珂兩個人鋪了床鋪在南頭那間略大一些的房裏,床鋪一大一小直角頭靠頭。蔣卓的鋪子鋪在中間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着。裏頭的東西也齊全些,有寫字枱,有梳妝鏡,也有縫紉機,還有一盞藍白相間的布燈罩枱燈。
蔣珂躺着發獃的時候,蔣奶奶從外頭納了涼回來。一手搖着舊黃舊黃的芭蕉扇,一手拄着同色的拐杖。到門外用芭蕉扇打起門上掛下來的半截兒舊布帘子,彎了腰進屋來。
蔣珂這便回了神,側起身子來看向蔣奶奶,跟她說:“帳里的蚊子逮乾淨了,您直接進去睡就成。”
蔣奶奶應一聲,過去自己床邊上坐着,拉了一點帳門,人進去坐到涼席上,又把帳門合起來,密死了壓在涼席下。
蔣珂穿着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褲,貼着身子躺在涼席上,覺得熱,便拿起手邊的芭蕉扇往臉上撲兩下。見蔣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燈,房間裏的一切便都隱入了黑暗中。
蔣奶奶睡前都喜歡跟她說兩句閑話,知道她明兒要去考文工團,假條也請來了,這會兒便小聲問她:“能考上嗎?可兒。”
蔣珂停了停手裏的芭蕉扇,翻過身子趴在涼席上,仰頭看着暗色了里的蔣奶奶,“我沒指望考上,才練了大半個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麼個考法。回來我心裏有了底,再勤加練練,下一回那就是正經考了。”
蔣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沒說什麼。忽嘆了口氣,道:“我和蔣卓不拖你後腿兒,但你親媽那裏不好糊弄。早前兒她就說了,頂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容你到考完這次。她怕你耽誤學習,學業搞不好,到時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輩子可就耽誤了。”
蔣珂閉口氣,摸起芭蕉扇胡亂扇了兩下,又翻過身躺着,低聲說:“到時候再說吧。”
她不想自個給自個添心理負擔,沒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沒熱情了。是以,說罷這個也就閉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頭滿天的星辰還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為了不吵着蔣奶奶睡覺,躡手躡腳穿上衣服,拿上家裏的白瓷盆並毛巾牙刷去院兒里接水洗漱。自來水抄在面上,清涼沿着毛細孔直爬進心底。洗漱罷了擦乾臉回身,正撞上來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裏,往水龍頭邊去,跟她說:“這回權當讓你去見見世面,考完了回來,就把跳舞這事擱下。現眼的事兒,早打住就少聽些閑話。”
蔣珂不愛聽李佩雯說這話,但也不反駁她什麼。她額側碎發在洗臉時浸了水,這會兒稍顯凌亂地濕答答貼在額頭上。背對着李佩雯悶聲一陣,便抬腳回了房裏。進去仍輕手輕腳,拿上自己的軍綠書包挎到身上,又輕着動作出來。那裏頭裝着她的舞蹈鞋,備着考試用的。
出來后閃去灶房裏,掰小半塊烙餅,撕開餅瓤兒往裏頭塞了些鹹菜疙瘩,就這麼咬一口嚼着出了四合院兒的朱漆大門。
蔣珂穿越后沒怎麼出去逛過這老北京城,平時不是上學就是做家務,偷着空還要練跳舞,忙得根本抽不開身兒。此時她走在這薄霧蒙蒙的衚衕道兒里,聽着遠遠近近偶或幾聲的自行車鈴聲,只覺得這時代或許也沒那麼壞。
她走過前門樓子,看過天安門,踮着腳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轉體。兩根辮子隨着身子轉圈,輕輕打在臉頰上。藉著這機會,蔣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着,等她考上了,領了軍裝,一定要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把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蔣珂到了軍區招兵點的時候,是恰恰好的時間。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着隊測身高、測體重、測視力,沒被刷下去的便可以進行才藝考試。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藝,在這裏都可以表演。但蔣珂不是多才多藝的人,她只會跳舞。穿上自己挎包裏帶來的灰舊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準備好的舞蹈。跳罷了,再按着面試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別人跳一段新的,你照着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應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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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珂考完出考點大院兒門的時候,汗把背後的衣裳打得透濕。她壓着自己顯累的氣息,抬起胳膊擦汗,臉上並沒有歡喜的神色。轉體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穩,她自己知道。這也不算髮揮失常,只是這個身子她還沒給練到家罷了。就像她和蔣奶奶說的,將將練了大半個月,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蔣珂微拖着腳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裏想着,文工團該怎麼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着往死里練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麼多年的舞,證書已經考到了八級,獎盃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條件又都很好,她堅信自己能考上。
這方面她是堅信沒問題,她也不在乎別人背後嚼舌子說她什麼。可是李佩雯說了,不讓她再跳舞。別人都能無所謂,但李佩雯畢竟是她親媽,沒辦法無所謂。
蔣珂想起李佩雯那張掛長了的臉,呼口氣,抄起書包蓋去了自己臉上……
就連她媽李佩雯也說:“甭給我整那些有的沒的,給我踏踏實實的念書工作。”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每個人的生活軌跡都很清楚明晰。小的時候念書學知識,大了分下工作來,工人家的子女,那做的還是工人該乾的活計。工作往手上一分,干到退休,沒別的想頭。
當然後來政策有變化,但那已經是十多年後的事情了。
蔣珂接受下自己往前穿越了將近五十年這個事實后,就一直在思考人生,得了空便細思自己要幹什麼。她之所以會想,自然就是不想循着既定好的軌跡生活下去。因為她擁有過兩個身份,在更為現代化的時代生活過,所以就不願那麼隨波逐流。
既然不願意隨波逐流,不願意念完書就進入工廠做一名普通女工,那麼就只能把自己應有的本事亮出來。因而在這一世,她還是想把舞蹈跳成事業。舞蹈練起來了,那最好的去處自然就是進文工團。成為女兵,成為戰士。能穿上軍裝,也是這個時代最值得人自豪的事情。
可是,這世道誰不想穿軍裝,誰不羨慕能穿上那麼一身軍裝,但那是人說穿就能穿的么?太難了,有自知之明的人從不想這一茬兒。
蔣珂的媽媽李佩雯就是這麼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和她那死去的爹一樣,都認為蔣家人都不是搞文學搞文藝那塊料。祖祖輩輩傳下來,就沒出過這方面的人才。
原主是個愛動筆寫東西的人,極具浪漫情懷。但在蔣珂的記憶里,原主因為寫日誌被李佩雯打過。打得雙手冒血珠子,就再也沒動過筆。這時代的文化人不討好,稍有不甚就會在筆頭上犯錯誤,是以李佩雯不叫她碰也是有自己道理的。
蔣珂細捋原主的很多回憶,就把自己心裏的道兒給堅定了下來。她要跳舞,要進文工團,誰擋道兒都不成,她非得成事兒不可。因此就把舞蹈練了起來,也都是打頭練起的,紮下基本功來,才能跳出樣子。
因為原主的身架子合適,腰身軟,蔣珂練了半月下來,現在已經能劈得開腿下得去腰。這也讓她看到了些希望,自然越來越勤懇地練習。她本來就是從小跳舞跳大的,只要把基本功扎穩了,那下頭的事就簡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