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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那天那事兒之後,兩家大人倒沒什麼,只趙美欣和蔣珂兩人好些日子不曾說過話,見着面兒連聲招呼都不打,說不上是仇人但也絕不友好。以前胖琴就知道趙美欣看不慣蔣珂,因為不時會說那麼兩句,表現的也算直接。
而蔣珂一直不聲不響的,跟趙美欣不算太親近,但也不犯她,背地裏也沒嚼舌根子說過她什麼,就譬如那一日她嚷嚷的唱片機燙頭機、高跟兒鞋之類,私下也沒說過。平時見着也是鄰里鄉親該有的客氣有禮的樣子,會笑出一對小梨渦叫她一聲“美欣姐”。
也就那天蔣珂舞蹈鞋被剪,在氣頭上發泄了一直以來壓在心底的對趙美欣的所有不滿。胖琴也才知道,不聲不響的蔣珂,原來也不是個好惹的人物。她從蔣珂身上也明白了一句老話兒——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她平日裏瞧起來可不就是一隻毛色白亮的小白兔?悶着忍着,到了忍不住那一天,讓你們都完蛋兒!
胖琴知道趙美欣和蔣珂之間現在是挑了明兒的不對付,所以她也不敢順趙美欣的話多說什麼。為著蔣珂說話,得惹得趙美欣炸毛不給她好臉子。不為蔣珂說話,但人確實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兒,人自己個喜歡,又沒妨礙別人,你說人幹啥?
胖琴年齡不大,想得倒挺多挺周全,其實就是怕得罪人的性子。她看着趙美欣放下了梳子開始用手一下一下捋辮梢兒,便出了聲說:“美欣姐,我想去看看李嬸兒買的穿衣鏡。”
趙美欣緩了手裏的動作看向她,“什麼東西都稀奇,是多沒見過世面?一個穿衣鏡,有什麼好看的?”
胖琴抬起胖胖的小手捏耳垂,“我家窮么……”
趙美欣看她這樣,也就沒再說什麼,頗有些不耐煩地回她的話,“去去去,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兒,撒腿就跑出趙美欣的房間,下了台階兒便直奔蔣家的西屋。
鏡子這時候已經放好了,放在蔣珂床尾的一個箱子上。箱子下墊了兩條長板凳,把鏡子托起來,是正正好的高度。
李佩雯看着滿意,跟胖琴的爸爸說:“謝謝您了,就是這到換季的時候,得拿箱子裏的衣服,到時候可能還要麻煩您一下。”
胖琴的爸爸笑着往外走,身架子又胖又大,“多大點事兒,到時候您只管言聲兒就是。”
蔣卓和蔣奶奶原本就在屋裏,這會兒都在看那鏡子。蔣卓聽李佩雯和胖琴的爸爸說這話,跟在後頭伸着脖子說:“我也是男人了,有我就成了。”
聽到蔣卓的話,人都笑起來,胖琴的爸爸回回頭,“你也該像個男人了!”
穿衣鏡擺置好了,又送走了胖琴的爸爸,李佩雯回到屋裏就長長鬆了口氣,跟蔣珂說:“怎麼樣,再大的也難找,找到了也買不起,你瞧這可還能湊合?”
蔣珂知道她這是買來給她跳舞用的,心裏只覺得太貴重了,回李佩雯的話,“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您破費這幹啥?能不能退,要不給退了吧?”
李佩雯是拉着鏡子回來的,這會兒還有些氣喘不暢,看着她平口氣,“買都買了,退什麼退?再說你不是退學了么,就當拿你學費買的。”
旁邊蔣奶奶和蔣卓站在旁邊,蔣卓先開了口,“姐,媽都費這些事給你弄來了,你就要着吧。不管別的,你別辜負咱媽這片心意就行。”
蔣奶奶也說,“買都買了,擱着吧。”
家裏人全都這樣說了,蔣珂也不好再推辭什麼。再窮推辭,客氣得過了頭,倒像是外人一般。她笑着應下了,往那鏡子裏瞧進去,看到自己微微帶笑的臉,笑容又扯大了些。
鏡子邊還趴着胖琴,她把手指按在那鏡面上的紅葉綠葉兒上,摸來摸去,像在描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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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珂因為跳舞這樁事惹出的矛盾掀起的波瀾,在這面約莫六十公分高的穿衣鏡里歸於和諧平靜。
她和李佩雯暗下也做了約定,即便兩人私下說話也要盡量減少提她身份的事情,最好是直接就不要再提。因為這話是說不完的,可兒在來這裏之前,有十八年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生活。就怕說順了嘴,到別處也忘了說話嘴邊把一道,那要壞事兒。
所以,就壓根兒不要再提,最好。
這之後,蔣珂叫李佩雯媽,叫得越來越來越自然,李佩雯只叫她可兒,基本沒再叫過蔣珂。
而四合院兒里,除了趙美欣和蔣珂互相見着當空氣,其他的也都和往常一樣。沒有誰家家長因為孩子胡鬧點子事情就結梁子的,更別提一個院兒里的,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再說,他們同情李佩雯,也敬佩李佩雯,會為難她的人,大約都瞎了良心了。
日子說急不急,說緩不緩,秋季一過入了冬,便就要過年。
雖然和李佩雯之間沒有了矛盾,蔣珂也沒有回學校上學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讀書那塊料子,還是想緊趕着時間把跳舞功底練紮實了。
李佩雯呢,心裏知道不是自家孩子,許多事情就自然大包不攬不起來,想着還是隨她自己的願。
至於那些衚衕里看笑話的人,笑話看得久了,就當蔣家這閨女混得渾然天成誰也沒辦法了,開始還稀奇,後來這稀奇事成了常態,就沒什麼人再提起。
但你隨便拉扯個人過來問問,仍沒人覺得蔣家閨女是能考上文工團的那塊料子。
這樣到了年,家家戶戶置辦年貨準備過年。新衣裳新襖子新棉鞋也都是在這時候添的,蔣珂也把自己辮子上的黑頭繩兒換成了紅色的。
沒穿越之前,常聽家裏老人說,年味一年淡過一年,過年是越來越沒意思了。蔣珂是沒體驗過老輩兒嘴裏的有年味的年是怎樣的,這會兒算是知道了。
甭管買什麼,那都是排着老長的隊伍去的。每家每戶攢的糧票肉票,都湊這一塊兒花。不早起往副食店排隊去,買不上好東西都是其次,有時候壓根兒連買都買不到。
為了過個有肉有菜有魚有蛋的紅火年,蔣珂那是凌晨三四點起的床,跑到副食店門口去排隊。可就這個點兒去,那隊也排起來了。
大夜裏排隊,冷得牙齒在一起直磕搭。她也學着人把雙手湊在一起塞進袖管里,腳凍得冰涼,棉鞋根本不擋寒,她就縮着腦袋在寒風裏一下下跺腳。等蔣卓醒了跑來替她,她找暖和的地方躲一陣兒,那就好受一些。
年味哪來的?苦裏有甜,那甜就會格外鮮。
以後時代發展了,吃穿不愁,誰還盼過年呢?就是盼的,那也是盼那春節七日假期。就這個還是大把的人不回家,要賺錢。這會兒盼過年,盼得比較純粹,就是盼件新衣裳,盼口好吃的。
再是人都得了閑兒,到處都熱鬧。沒有手機電視電腦,走親訪友,拜年討一把花生瓜子,都是好玩的事情。
而這些事情,都有年味兒。
蔣珂和蔣卓幫着李佩雯把年貨置辦好,也就到了年三十兒頭一天。院兒里熱熱鬧鬧的,誰見着誰都是笑容滿面地打招呼。
四合院兒四家人,東屋南屋的都沾了趙美欣的光,去副食店不必排隊。她男朋友徐康給走個後門兒,這事兒不難辦。只有蔣家,她不幫。
她父親說她不該這樣的,“他家孤兒寡母的,日子難過。”
趙美欣說:“她家蔣可兒有本事,讓她顯。我且等着看呢,看她能橫到什麼時候。她學也不上了,以後找不着工作,她過來求咱家,也不準爸您跟着瞎幫忙,她自找的。再說,自己家日子不好過,不是該外人說的,她自己也該知道。她不朝我們低頭,還要我先送上去示好?門兒都沒有!她蔣可兒算什麼東西,值當我趙美欣拿她這樣兒?”
罷了罷了,這就不說了,說多了又得槍棒地幹起來。
蔣珂也確實不眼紅別家都得了趙美欣男朋友的幫助,她自己累些,到底心裏踏實痛快。若不是逼不得已,誰愛天天看別人臉色過日子?
她家這個年過得開心熱鬧,她人山人海里擠來擠去,早起排隊站幾宿,那都不是事兒。她樂意的,苦裏能嘗着甜,怎麼都開心。再說,跟李佩雯蔣卓這街面街尾地擠在人群里看這個看那個,雖累,卻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比從前逛街逛商場還高興。
是以,這一個年過下來,蔣珂也沒向趙美欣低頭。趙美欣不是李佩雯,更不是和她一屋檐下過日子的親姐姐,親疏都挨不着,所以她無所謂。
這樣日子且是平淡的,過了冬天開了春,到三月里。
忽有一天,李佩雯下班兒回來跟蔣珂說:“聽我們單位的人說,招待所里有其他地方軍區的文工團在招兵,可兒你要不要去看看?”
蔣珂的退學,是一種無聲的反叛。這是用最極端的方式表達對李佩雯剪了她舞蹈鞋的不滿,也是讓李佩雯知道,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在這條道兒上走到黑的。
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落淚。
她以為李佩雯仍舊會跟她較着勁兒來,不是打罵她回去繼續上學,就是撂狠話攆她出家門。可當傍晚李佩雯下班到家的時候,卻不見她有一絲不尋常的表現。相反,比平日裏還平和些,彷彿心裏落下了石頭放下了一樁心事一般。
蔣奶奶只當她還不知道,所以才會有這樣平靜安和的模樣。
吃完飯去她房裏,打發了蔣卓出去,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蔣奶奶手指一張一張拍着拐杖把手,好半晌才跟她說:“桌兒他媽,可兒的事,王老師沒找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