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第11章
兩組馬隊分別是紅白衣和藍白衣,為了更好的區分,每個人額頭上還綁着跟衣服色調統一的束帶。
薛昱是紅白衣的那隊,他身量高,無論穿什麼都很好看,挺直背脊端坐馬背,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氣勢如淵如海,一舉手一投足間,處處彰顯他國公府世子的氣度。
閆葑則是藍白衣那隊,比起薛昱的高大俊逸,閆葑更像個儒雅端方的君子,溫潤如玉,眉宇間比薛昱多了幾分親和,到底年長六歲,看上去更加沉穩練達。
這兩人分別在隊伍最前端,身後跟着的也都是名門公子之流。
兩隊站到屬於他們自己的陣地上,兩相對壘。
沈青在薛昱身旁悄悄掩唇小聲嘀咕了句:“顧家那孫子今兒也來了,你不是說要會會他?”
薛昱目光鎖定閆葑身後某處,眯起了危險雙眸:“是要好好會一會。”
“閆葑可不好對付,你想動顧鵬程,得先過他那關。”
沈青接下來的話薛昱沒聽進耳朵里,因為他猛地在場外席上看到了一張熟悉的清麗面孔,與周圍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相比,她可真是素的乾乾淨淨,大過年的也不見穿紅配綠。
忍不住對着言詠蘭的方向展顏一笑,一挑俊眉算是打了個招呼。
言詠蘭鎮定自若,目不斜視,只當什麼都沒看見,但薛昱的舉動讓言詠蘭身邊的姑娘們都不淡定了,尤其是安樂郡主那一幫下注他會贏的姑娘們,紛紛捂着臉嬌羞,覺得薛昱剛才看的是她們。
一隻空心繡球擺放到兩隊中間,由兩隊隊長上前推桿拿球,薛昱動作快些,直接用曲桿將繡球勾走,傳給了緊隨其後的沈青,至此兩隊人馬便開始了策馬奔騰,你搶我奪的緊張賽事。
年輕的俊俏兒郎們即便不打球,只是騎着馬在場地上奔跑就已經夠引人注目了,若是有人進那麼一球,就更加了不得了。
薛昱一手牽着馬韁,一手控着球在地上滾動,看準時機,將球往一個並不是對方球門的方向打出,所有人都覺得薛昱肯定是打錯方向了,因為那裏沒有紅白隊的隊員,只有一個藍白隊的顧鵬程。
眼看那球就要砸到顧鵬程身上的時候,離顧鵬程不遠的閆葑下意識伸出曲桿接住了薛昱打來的球,讓在馬背上被嚇出一身冷汗的顧鵬程暗自鬆了口氣。
閆葑用奇怪的目光看了看在場中奔跑的薛昱,納悶他剛才到底是無意還是有意。若是無意,那薛昱今天的狀態應該不是很好,若是有意……
“小心點。”閆葑對顧鵬程留下這麼一句話后便重新回到了自己防守的位置上。
薛昱再一次控球,跟沈青兩人互相傳球,顧鵬程此刻已經移動到了球門前,薛昱看準了方向,猛地將球再次打出,打出之後,薛昱的目光便搜尋閆葑的身影,見他依舊離的不遠,心道不妙,這距離,只要閆葑再次搭救,那球依舊打不到顧鵬程身上。
薛昱幾乎都已經想好了下一個球會掉落的方向,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就在那球快要到閆葑觸手可及之處時,原本好好待在原地的閆葑忽然調轉了馬頭,往反方向跑去。
沒有了閆葑救場,球如期打在顧鵬程的臉上,還是當面一擊,就算是空心球,可被這麼大的衝力打過來砸在臉上的感覺肯定是相當酸爽的。
顧鵬程臉上被打了一下,憤慨不已,身邊的隊員圍上來問他要不要緊,薛昱也在其內。
“喲,球不長眼,我打的是球門,怎麼往你臉上招呼了?對不住了啊。”薛昱假么假事的道歉,顧鵬程心裏雖然窩火,可見對方是薛昱,也不敢與他計較,還得扯出一絲笑容,大度搖頭:
“沒事沒事,難免的。”
接下來的比賽就很有意思了。
因為每回只要顧鵬程一接近球門,薛昱就會當機立斷飛球打門,然後每一回都會‘很不巧’的打在顧鵬程的身上,臉上,頭上。而最該在顧鵬程身邊保護的閆葑則每每在關鍵時刻調轉馬頭,彷彿特意給球打中顧鵬程的機會般。
上半場下來,兩隊一個球都沒有進,全招呼在顧鵬程的身上了。
場外席上眾人紛紛交頭接耳,都在討論這上半場打的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這球怎麼總往一個人身上打呢。那是武安侯世子嗎?菁菁,他家去年是不是讓人去你家提過親?”杜菁菁身邊一個圓臉姑娘如是問。
杜菁菁面色一沉:“提過又如何?我家又沒答應。”
言詠蘭就坐在她們旁邊,將她們的這番對話盡收耳中,自己和顧家的婚約是臘月底才燒的,沒想到他家去年就已經去杜家提過親了。只是杜家沒答應罷了。
那顧夫人還真不是個省油的燈。
薛昱看着顧鵬程從馬上下來,放棄了下半場比賽,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他往場外席看去,想看看言家那丫頭此刻的表情,但沒想到的是,當薛昱看過去的時候,那個坐席上已經換了個人,哪裏還有半點言詠蘭的影子。
真是個無情的女人。
他在場上累死累活替她出頭,她倒好,連看他的比賽到最後都不願意。
場外席上沒了言詠蘭,場上沒了顧鵬程,紅白隊和藍白隊下半場才像是真正開場般,薛昱和閆葑兩人便如往年般勢均力敵,最終以微小的一分差距,薛昱帶領的紅白隊贏下了比賽。
兩隊成員盡數下馬互相行禮,薛昱和閆葑馬下對上,一強勢一溫潤,卻都是極為難得的青年才俊,少年意氣。
“今日多謝啦。”薛昱對閆葑拱手作揖。
閆葑拱手相回:“謝什麼,我可沒讓你。”
薛昱從容一笑:“嘿,你懂的。”
閆葑淡然搖頭:“抱歉,我不懂。”
這天兒就沒法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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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普世堂正式開門,大半天都沒一個人上門,言詠蘭樂得回後院躲清閑。
近中午之時,前院倒是有了點動靜,言詠蘭把正在澆水的水壺放在地上,果真下一刻,前堂的夥計就在帘子處喊她。
“姑娘,快出來看看,有個人全身痙攣抽搐,吐白沫呢。”
言詠蘭半點不敢耽擱,洗了手后便急速趕到前堂,果真看見一個男人被一個女人抱在懷中,不斷抽搐,口吐白沫,眼睛也不住往上翻。
“別抱着他,將他放平,掐人中,頭偏一邊,櫃枱配一副清心散準備,小五過來捏着他下巴,別讓他咬到舌頭,怕是中風了。”言詠蘭一邊條理吩咐,一邊去從藥箱裏拿銀針過來。
那婦人將中風之人的人中掐的都快出血都沒能把這人的意識給叫回來,言詠蘭抽出一根銀針,直接跪在地上,在那人的人中、地閣處各紮下一針。
忽的鼻尖聞到氣味,問那婦人:“可是喝酒之後變成這樣的?”
婦人一愣,想了想后連忙點頭:“是是,家裏請客吃飯,這飯才吃了一半,我當家的就倒地上了。”
“大概喝了多少?”
“就……兩碗吧,不到半斤。”
言詠蘭將那人衣裳解開,露出胸腹,那婦人驚呆了,先前進門時沒注意,救人的大夫居然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只見她下針如神,很快便在她當家的胸腹上扎了五六根銀針,當家的抽搐似乎好了些。
“當家的,我是燕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那女子趴在丈夫耳邊喊他。
他當家的倒是漸漸不抽搐了,可喉頭卻在上下滾動,言詠蘭對小五吩咐:“拿個盆兒過來,他要吐了。”
這邊話音剛落,小五的盆兒還沒拿過來,地上的男人就開始吐了起來,但只是吐了一點,剩下的彷彿被堵在喉頭,上不來下不去,一張臉漲紅,眼白又開始上翻。
婦人嚇得再次手忙腳亂,言詠蘭把那男人翻了個身,讓他趴在妻子腿上,然後她便直接伸手進那人嘴裏,小五把盆塞到他臉下面的時候,正好等住了他泄江河水般的穢物。
那個男人幾乎要把肺給吐出來,屋子裏瀰漫著一股子酸臭。
言詠蘭面無表情的站起身,對櫃枱吩咐道:
“等他吐完之後,過來拔針,喝一副清心散,再開兩幅給他帶回去煎服。”櫃枱后的夥計應聲稱知道了。
言詠蘭又跟那婦人吩咐:“你當家的今後盡量少喝酒,他這身體本就容易抽搐,一喝酒就更容易發作,回去把葯煎給他吃,養兩天就沒事了。”
“是,謝謝大夫,謝謝大夫。”那婦人總算像是回了陽般。
言詠蘭一身污穢物,正打算回後院清洗一番,卻瞧見普世堂門前站立的那人。
薛昱站在門邊看完了言詠蘭救人的全程,那場面,讓略微有點愛乾淨的他,連腳都不敢邁進來。
見言詠蘭回過身,正擰眉看着自己,沒說什麼便轉身回到後院去,薛昱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拎着食盒跟在言詠蘭身後進了她的小院子。
言詠蘭全身都要清洗,由里到外,從頭到腳,完全洗乾淨之後,才換上衣裳走出房門,卻見李嬤嬤和平姑站在她房門前,悄悄的往院子裏觀望着什麼。
“你們幹什麼?”言詠蘭突然開聲,把兩人嚇了一跳。
平姑指了指院子裏,小聲說道:“薛世子來了。”
言詠蘭往院子裏探頭一看,正站在她養的那株鐵樹面前左看右看,負手觀望的人不是薛昱,又會是誰。先前看見他站在門外,言詠蘭沒理他,直接回後院換衣裳,沒想到他竟跟了進來。
薛昱轉頭,正好看見言詠蘭從裏屋走出,穿着一身素色的襖裙,整個人彷彿一株含苞待放的玉蘭花,雪一般潔白。
“那日你怎麼走了?”薛昱接過言詠蘭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水后,對言詠蘭悄聲問道:“可有瞧見我幫你教訓壞人?”
言詠蘭本來是想繼續沉默以對,可薛昱提起這件事,她就不得不開口了。
“世子為何說顧世子是壞人?你派人調查我的事?”言詠蘭語氣平穩,聽不出有否怒意。
“我查的是武安侯府。話說你也真沉得住氣,這麼多年,居然連一點風聲都不透露,京城裏知道你們定過親的人屈指可數。”薛昱覺得既然做了,那邊沒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他就是因為查到了這件事,覺得顧家不地道,所以才要教訓顧鵬程的。沒什麼好隱瞞。
言詠蘭低頭飲茶,再度沉默,薛昱有點拿不準,他倒還寧願被罵一頓,被打一頓,被發一頓脾氣,那樣至少他知道她是生氣還是不生氣,偏偏這姑娘臉上幾乎沒什麼表情,高興也好,不高興也罷,完全使人看不出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教訓顧鵬程?”薛昱試探問。
言詠蘭深深嘆了口氣:“我覺得薛世子該走了。”
薛昱一愣:“別呀!我這才剛來,一杯茶都沒喝完,怎麼能走呢。而且我還給你帶吃了的。御賜的點心,宮裏剛送來,我就給你拿過來了,新鮮着呢。”
薛昱把手中茶杯放下,把放在一旁的食盒拿過來,正要打開給言詠蘭獻寶,言詠蘭便突然站了起來,對薛昱比了個‘請’的手勢。
“不用這麼絕情吧。怎麼說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你救我姐姐和外甥,我幫你教訓欺負你的人,以前有什麼誤會都應該解開了。是不是?留我再坐會兒。”
薛昱自己都覺得很神奇,在言詠蘭面前,彷彿再大的脾氣都發不出來,明明人家都沒給自己什麼好臉看,自己還巴巴的湊過來。
把食盒打開,從裏面拿出一塊做成桃花樣的糕點,送到言詠蘭面前,獻寶似的:
“嘗嘗看,桃花樣子桃花餡兒的。味道還不錯。”
言詠蘭不知道這位世子爺到底想幹什麼,若說有所圖,他這身份實在犯不着,可若無所圖,又難以解釋他的行為。
薛昱拿着糕點的手都要僵了,言詠蘭都沒伸手接過去,薛昱乾脆拉過她的右手,想把糕點放到她手心,誰知剛碰到言詠蘭的手,還沒抓住,她就跟彈簧似的跳開了,薛昱手裏的糕點掉落在地。
從小到大,都沒有當面受過這等委屈,薛昱覺得自己很可笑。
“不是,我手是臟還是怎麼的?至於這麼大反應?先前那人吐成那樣你都願意碰他,我薛昱連那人都不如嗎?”
薛昱目光灼灼盯着言詠蘭,似乎想要她給自己一個解釋。
言詠蘭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糕點,蹲下身將之撿起來放到桌上,抬眼對上薛昱:
“我碰那人能救他的命,我要你的糕點能如何?能讓世子爺高興嗎?”
薛昱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可看着她那冷到骨子裏的表情,着實有些傷心。
“愛要不要。”
丟下這麼句話,薛昱便轉身離開了言詠蘭的小院。
薛昱離開之後,李嬤嬤和平姑上前來,李嬤嬤覺得有些遺憾:
“姑娘這是做什麼,薛世子好心來給你送點心,就被你這樣氣走了。”
“是啊姑娘,我看那薛世子對你不像有惡意的樣子,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他在馬球場上就是故意針對顧世子的,可他跟顧世子無冤無仇,若不是為姑娘出氣,他也不必如此嘛。”李嬤嬤說完,平姑說,非要把言詠蘭心裏的愧疚給說出來不可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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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鼎豐樓三樓雅間。
薛昱已經連着灌了兩壺酒,喝的沈青都有點害怕了,見他拿起第三壺,趕忙上去抱住他的手:
“不能喝了,真不能再喝了。”
薛昱一把甩開沈青,又猛地喝了一大口,然後把酒壺重重放下,莫名其妙來了句:“好心當成驢肝肺!”
“哈?”沈青一頭霧水,不明白薛昱在說什麼,趁着他酒勁兒還在,沈青左問右問之下,終於從薛昱口中把他酗酒的前因後果問了出來。
“合著你這般酗酒,就是因為人家不收你送的糕點啊?這,這陣仗是不是大了點兒。”沈青總覺得這個理由有點荒謬。
薛昱卻毫不給面兒:“你懂個屁。”
沈青憑白給噴了一口唾沫星子,無奈用手擦了擦,不再繼續勸他了,而是直接問他:
“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姑娘了?”
因為人家不收東西就跑來喝悶酒,這要不是喜歡上人家,沈青就不信了。
薛昱放下酒罈子,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水,突然就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