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番外:周大大尋夢環遊記
丘言問:“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阿丑道:“還可以。”
丘言再問:“那這個呢?”
阿丑淡淡“嗯”了聲。
丘言接着問:“那那那這個呢?”
阿丑終於不耐煩了:“丑!”
丘言大喜:“丑就對了!”他把面具往阿丑頭上一扣,從錢袋裏掏出碎銀,“老闆,我就要這個了!”
阿丑有點惱火地把面具摘下來:“我不戴這個,你要是喜歡自己戴着!”
丘言道:“我自己再買啊。”說著果然又買了一張更丑的。
阿丑道:“好不容易賺來的銀子,你就拿來買這種東西。”
丘言揚了揚眉:“難得出來玩一趟,你別這麼掃興行不行?話說,我們有,一,二……”他掰着手指數了數,“我們有三個月沒見面了吧?你就不能順着我點,說點好聽的讓我開心開心?”
阿丑哼了聲:“我說,你跟着那個來歷不明的老頭能學到什麼東西?你也閉關修鍊好幾次了,也沒見你變得多仙風道骨啊。”
丘言道:“那是因為我本來就氣質脫俗仙氣飄飄!你跟我在一起時間長,當然不覺得了。你要是很多年沒見到我,一定會拜倒在我的無雙風姿之下!”
阿丑:“…………”他終於露了點說不出意味的笑意,“好啊,那要不你去修鍊個十年二十年試試,再見面時,我看看你能不能讓我拜倒。”
丘言也笑:“好,一言為定,十年之後,一定讓你喊我仙師!”
兩人邊說話,邊走到了河邊。河畔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這裏是離二人所住無秋村最近的一個城鎮,丘言聽說晚上有放蓮花燈祈福的活動,一大早就到了阿丑家,各種死纏爛打讓對方一起來看熱鬧。阿丑不欲自己的耳朵受折磨,只好紆尊降貴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河面上滿飄着大小不一、樣式各異的蓮花燈,祈福的人聚在河邊雙手合十,街道另一邊,幾乎全是挑着架子賣花燈的小商販,吆喝叫賣,熱情洋溢。晚間河畔的絲絲涼意,也被這股熱度所驅散了。
丘言在後面喊:“阿丑!”
阿丑一扭頭,看見丘言戴着那張奇醜無比的面具,正張牙舞爪地撲過來。他靈巧地側身避過,移開視線,似乎多看一眼那面具就會折壽似的。
丘言道:“有這麼嫌棄嗎?
阿丑道:“醜死了。”
丘言:“噫,你還好意思說我丑!好了好了不戴啦,你看着我說話行不行?”
他摘下面具,阿丑總算願意看着他了。丘言又立刻以光速把面具戴上,阿丑又把目光挪走。丘言笑嘻嘻道:“哈哈,你看了!”
“沒有!”阿丑斬釘截鐵。
丘言跟他卯上勁兒了,乾脆直接跑到他面前左搖右晃,非得讓他多看幾眼:“阿丑阿丑我是你失散多年的親爹啊!看我看我快看我!”
兩人鬧着沒看路,結果撞到了一個人。
阿丑惱道:“讓你別鬧了,看吧!把人撞了!”
丘言瞟他一眼:“把人撞了你還站着不動?”邊說邊去扶被撞到的那人。
那是一個比他們年紀還小的小丫頭,身量未足,稚氣未脫,但眉目清秀,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被丘言扶起來后對上他的眼,臉刷一下就紅了,低着頭用耳語般的糯糯嗓音道:“謝……謝謝……”
阿丑和丘言對視一眼,皆覺得好笑,本該是他們道歉才對,但這小丫頭卻反過來跟他們說謝謝,真是……有點傻得可愛。
丘言道:“應該是我跟你說對不起才是。你沒傷着吧?”
小丫頭依舊低着頭,腦袋搖得好比撥浪鼓,長長的劉海一甩一甩,像是一把黑色的扇子,撲稜稜扇着風。
不知為何,丘言忽然伸出手,似要撫摸小丫頭的腦袋,手剛觸碰到對方的髮絲,就被另一隻手抓住。
“喂!離我妹妹遠點!”
丘言和阿丑扭頭,就見一個少女怒火沖沖地瞪視着他們。
少女手勁兒倒不小,抓得丘言手腕生疼,不由齜牙咧嘴:“姑娘,你誤會了。”
少女秀眉高挑,眼中怒火更盛:“什麼誤會了!像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姐姐姐姐!”小丫頭終於抬起頭,她比少女矮不少,急得踮着腳尖去夠少女的胳膊,“你真的誤會了,剛才我摔倒了,是他們扶我起來的。”
丘言阿丑:“…………???”
嘛,雖然沒交代完整前因後果,但這麼說也確實沒什麼問題。
“是……是嗎?”少女這才鬆開抓着丘言的手,丘言的手腕通紅一片,少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剛才是做什麼?”
丘言赧然:“令妹乖巧可愛,方才,我只是有瞬間的恍惚,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他忽然間黯然神傷,少女一怔,脫口道:“你妹妹……”
阿丑則斷然打斷她,冷冷道:“行了!走吧!”
丘言點點頭,少女和小丫頭給他們讓路,擦肩而過時,少女放軟語調道:“方才冒犯了,實在是抱歉。”
這時,遠處一個抱着小孩的中年美婦喊道:“你們兩個,東西買好了嗎?快回來!”
少女道:“買了買了,這就來!”她將左手一個袋子提起來,“小金肯定喜歡!”
美婦懷中的小孩咯咯咯笑個不停,一個人鼓掌蹬腿玩得不亦樂乎。
丘言抿唇,笑了笑:“好可愛的孩子。”
少女亦笑道:“那,再見嘍,有緣再會。”然後牽着小丫頭疾步朝自己的家人跑去。
望着二人的背影,丘言長嘆一口氣。
阿丑皺眉道:“嘆什麼氣!”
丘言搖搖頭,他大概是心中不郁,看見阿丑那張向來冷硬刻板的臉,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便勾過他的肩膀道:“喂,阿丑,我看剛才那姐姐挺喜歡你的,一盞茶功夫不到,看了你起碼十七八眼,還跟你說什麼‘有緣再會’,要不去追追人家?”
阿丑嘴角一抽,不甘示弱道:“我看那妹妹挺喜歡你的,你怎麼不繼續和人玩兒了?”
丘言悚然道:“妹妹才多大!阿丑,沒想到你光鮮亮麗的外殼下,竟是這樣的禽獸不如!”
阿丑:“你他娘的……”
“開玩笑而已!”阿丑又要發作,丘言忙就此打住,“不說這個了!但是,我常想啊,十年二十年之後我們會是什麼樣子,還會在一起嗎,還是會分開。要不這樣吧,咱倆約定,以後娶倆姐妹,然後家就住隔壁,但是誰娶姐姐誰娶妹妹呢,你比我大,要不你就……”
他本來嘻嘻笑着,見阿丑神色淡漠,於是只好真的打住,換了個話題道:“對了,過兩天我就又要走了,這一次,師傅說帶我去縹緲山。縹緲山派啊,裏面的人都厲害得不得了!你知道陸默軒這個人嗎,縹緲山派掌門的得意弟子,年紀比你我大不了多少,已經是金丹期了!聽說長得也一表人才,人又溫柔又好……”
阿丑哼道:“這種看上去越完美的人,指不定心裏多陰暗齷齪呢。”
丘言:“阿丑,太沒禮貌了,你怎麼這麼說人家!”
阿丑撇撇嘴。
丘言一副神往至極的表情:“要是我能見到陸默軒,跟他討教一二就好了。”
兩人沿着河邊走了很長一段,阿丑忽然道:“好。”
丘言:“啊?”
阿丑道:“以後,娶倆姐妹,住隔壁。”
丘言愣了下,哈哈哈大笑起來:“瞧你這彆扭樣兒!好好好,說好了!你可不能反悔,不能食言啊!”
阿丑道:“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兩人相視一笑,快意無比。
“周大哥!周大哥!”
周瀾從夢中醒過來,看到柳葉嘴角帶笑的臉,他道:“你夢見什麼了?”
周瀾不語,柳葉道:“又夢見以前的事啦?”
掀開車簾,外面冰天雪地,一望無際的純白。
周瀾閉上眼。
到頭來,是你食言了。
“我們快到了。”柳葉朝手心哈了口氣,邊搓手邊道,“說來這個玉器大師也真夠折磨人的,住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冷地方就算了,還不能用飛的,只能用普通人的法子一步步走。走到了也不一定會把玉器給你,真是……”
他絮絮叨叨說著話,周瀾雖沒怎麼搭理,但好歹不像以前那樣,會一聲厲喝讓他閉嘴了。
馬車行了幾里路,終於停下來。
車夫用手一指:“就在前面,看見沒?沿着石階往上走,只有一條路,走到頭就是了。”
柳葉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塞到車夫手裏,笑道:“多謝多謝。勞煩大哥在此等候了。”
車夫道:“沒什麼勞煩不勞煩的,誰讓我就是靠這個為生呢。你們一去一回,起碼得要三天時間,我看你們倆小伙都不夠壯實,身體吃不吃得消啊?”
柳葉摸摸後腦勺,哈哈笑道:“這個大哥就放心吧,沒打算請大哥幫我們收屍呢。”
車夫也笑了:“那祝福你們一路平安。”
周瀾和柳葉走到上山的路口,仰頭望,山峰險峻綿延,皚皚白雪間偶爾露出斑駁的岩石,石階彎彎曲曲,似乎一直通到天上。
“走吧。”周瀾在前,柳葉在後,兩人真就這麼一步步走上去了。
開始時兩人還遊刃有餘,柳葉還能說說笑笑,可越往上走,由於海拔越高,空氣變得越稀薄,兩人也無法使用任何法術,縱使有靈流護體,也漸漸難以忍受。
不知走了多久,柳葉明顯感到呼吸困難,大腦也開始暈暈沉沉,他大口喘着粗氣:“還……還有多遠?”
周瀾的氣息也有點不穩:“才走了一半不到。”
此時兩人已到了五千多米的海拔高度,周圍雲氣迷濛,除了一望無際的白,再沒有旁的顏色。往下望,連地面都已看不清了。
周瀾看了柳葉一眼,道:“還有靈力嗎?你直接飛上去吧。”
柳葉道:“那你呢?”
周瀾淡淡道:“我還撐得住,當然得老老實實爬上去。”
柳葉道:“那我也跟你一起走!萬一那玉器大師覺得我們沒誠意,不願把碧玉拿出來,就糟糕了。”
周瀾猛地甩了下頭,似乎是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整整九千一百級台階,兩人愣是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了過來。
走完最後一級時,柳葉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整個人都累癱在地上。
周瀾耳鳴目眩雙腿發軟,但還是立刻拍響了大紅門上的金色鐵環。
一個小童子將門微開一條縫,黑如點漆的雙眸上下打量着他們,也不說話。
周瀾拱手:“在下姓周名瀾,特來此處,求見大師。”
小童子於是把門打開。
兩人跟着他走進院內,小童子道:“你們且先在此等候,大師正在休息,等他醒了,我再來喊你們。”
周瀾道:“有勞。”
等了足有半個時辰,那小童子還不見出來,柳葉急道:“怎麼還沒醒嗎?”
周瀾道:“怕是大師根本就沒睡着。”
柳葉“啊”道:“這麼說,這大師又在考我們的誠意?我的親娘哎,爬九千級台階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凌遲啊,這還不夠嗎?!”
直到現在,他還沒完全緩過來,一邊說話兩腿還在打顫。
周瀾道:“你去旁邊歇着吧。”
柳葉道:“你……你還能撐得住?”
周瀾眉尖一抽,似乎終於不耐煩了。
柳葉最怕他這表情,趕緊閉上嘴。
又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周瀾仍筆挺挺站着,柳葉卻……站着睡著了!
周瀾:“……”
他將柳葉扶到院子長廊,把人靠放在長椅上,然後自己又回到原地站着。
過了很久,夜幕開始降臨,柳葉迷迷糊糊地說了句:“周大哥,你也歇會兒吧……”接着又沒聲了。
周瀾卻仍在原地沒動。
結果等到第二天天亮,屋子裏也沒人出來。
柳葉看看屋門,又看看周瀾,長嘆了一口氣,忍不住道:“周大哥,你現在變得好溫柔啊,要是換做以前,早把人房梁都給拆了。”
周瀾道:“等我拿到碧玉,就把他房梁拆了。”
柳葉:“……”
柳葉:“哈哈哈!”
兩人在院子裏一等就是整整三天,到了第四天,那小童子可算是出來了,毫無愧色又彬彬有禮地道:“周公子,家師有請。哎!”他伸手將柳葉攔下,“師傅只請了周公子一個,你在外等着吧。”
柳葉:“……”
周瀾進到室內,爐火溫暖,檀香味卻清冷。一個鶴髮童顏的老人正坐在古樸的案幾邊,含笑望着他。周瀾立即行禮。
老人道:“公子所來為何?”
周瀾直截了當:“為求碧玉。”
老人一怔,接着點點頭,微微笑道:“所求為何?”
周瀾道:“為一故人。”
老人:“公子千里迢迢來我此地,過九千級石階,又候三天日夜,有公子這樣的朋友,是那位的榮幸。”
周瀾:“故人已逝。”
老人詫然。
周瀾道:“我來此,不過還舊日一夙願,守故友一誓諾。”
老人神色凝重,久久望着他,半晌道:“碧玉是我耗十年心血所鑄,通天地之靈氣,佑眾生之無恙。公子手沾鮮血,戾氣甚重,恐與碧玉無緣。”
周瀾道:“我周瀾雖非善類,但是為唯一的朋友,還是存了些義氣。”
他眼底浮出隱隱血色,老人看在眼裏,卻不動聲色。他命令童子取出三隻一模一樣的木盒,放置於周瀾面前,道:“公子的誠意我已經見過了,但能否從我這裏取到碧玉,也要看緣分。這三隻盒子裏,有一隻裝有碧玉,其他兩隻皆是空盒。我可以給公子一次機會,公子是否能一次性選對,便是上天的旨意了。”
周瀾猶豫片刻,將手伸向了最中間一個。
——盒子裏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周瀾低下頭,良久,才輕聲嘆道:“他不肯原諒我。”說罷站起身,轉身出了屋子。
“周公子請留步。”
快走出大門的時候,那小童子從後面追了上來,手裏捧着一個木盒。
周瀾一愣,接過木盒,打開一看,裏面放着一隻碧綠通透,瑩澤光亮的玉鐲。
小童子道:“我師傅說了,他雖一心將玉相贈有緣人,但若天意弄人,緣淺情深,他也不欲做個惡人。”
周瀾頷首:“多謝大師。”
柳葉在一邊激動道:“周大哥,終於得到了!”他望着那碧玉,不知怎的,忽地又從心底湧上一片悲涼,“峰主他……我們已經找了七年了……要是再找不到……”
“那就把這碧玉葬了。”周瀾道:“算是我這個做兄弟的,最後一點心意。”
“喂!喂!真睡着啦?”
周瀾猛地睜眼,眼前月色正明,一片輝煌燈火處,香花雪苑依舊歌舞昇平,晚風吹來的氣息里還有胭脂芷草的味道。
他一扭頭,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正沖他嘻嘻笑着。
“你怎麼在這裏?!”
丘幕遮往欄杆上一坐,道:“想你和柳葉了,就來鬼界看看。”
周瀾朝樓下一望,夜色深處,一個藍色的身影正站立如松,微微仰着頭看着他們所在的方向。
周瀾哼道:“我看你來找的另有其人吧。”
丘幕遮道:“別拆穿嘛,很多時候,要懂得給別人留點面子,不能破壞了氣氛啊。”他說著便把手伸到周瀾面前,手掌朝上。
周瀾瞪眼:“幹什麼?我欠你錢了?!”
丘幕遮道:“碧玉。”
周瀾:“……”
丘幕遮道:“柳葉都跟我說了,既然是打算給我的東西,就莫要自己收着啦。”
周瀾額角青筋劇烈一跳,雖一臉菜色,但還是把碧玉拿了出來。
丘幕遮笑道:“雖然是賠我的,但還是要謝謝你。”
周瀾不屑地扯了下嘴角,把頭扭了回去。
丘幕遮道:“總是一個人的話,雖然看起來很酷,但是,如果以後遇到什麼難事,記得要告訴我,告訴柳葉也成,我們會一直在這裏的。”
周瀾動了動嘴唇,但什麼也沒說。
丘幕遮又把手伸出去,這次是一個拳頭。
周瀾有些動容地看着他,過了會兒,也伸出手,握成拳,和丘幕遮的拳頭狠/狠/碰了一下。
他嘀咕道:“臭小子。”
丘幕遮笑眯眯的,他低頭向下看了一眼,道:“先不跟你說了,我之前和楚星沉說好了來着,要去拜訪一下鬼界新君。”
他跳下欄杆,朝周瀾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周瀾終於露了點笑容,也轉過身,朝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