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歲月無言
紅藍雙影衝出溝壑,黑色魔獸也振翅飛出,兩側峭壁幾乎是在三人出來的同一刻合攏,驚起飛鳥無數。
“峰——主——!”
丘幕遮聞聲扭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他狂奔而來。
柳葉一把抱住丘幕遮,力道之大把他撞得差點摔倒。
“峰主,我擔心死你了!快讓我看看,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沒少沒少太好了!天哪,峰主你竟然還長胖了!”
“好了。”楚星沉及時用劍擋住柳葉剛剛摸完丘幕遮胳膊,正試圖往下摸的不安分的手。
柳葉訕訕地把手收回來,看了眼楚星沉,又跑到丘幕遮另一側,湊上他耳朵小聲問:“峰主,你跟這小子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是不是真的對你圖謀不軌?”
“…………”
丘幕遮拍拍他的腦袋,語重心長道:“孩子,咱回去再八卦哈。”
他抬腳往前,突然身後撲通一聲,竟是化身成人形的周瀾倒了下去。
柳葉眼疾手快地去扶他,他卻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丘幕遮見他頭上大汗淋漓,停步折回去,皺眉道:“沒事吧?”
周瀾搖搖頭:“剛才耗費了太多體力,休息下就好。”
丘幕遮這才想起什麼,將那隻碧玉手鐲從袖中取出,遞到他面前。
周瀾看着那鐲子,表情一時凝固,怔道:“你……”
丘幕遮道:“這不是你們魔教歷代魔君的隨身之物嗎,現在物歸原主,正好你需要它補充體力魔氣。”
周瀾沒動。
“拿着呀。”
柳葉眉尖抽了下,道:“峰主,其實……”
“行了。”周瀾又忽然沉沉出聲,接過碧玉。
此時遠山山頭,夕陽已經落下去一半,在縹緲浮動的煙雲里像水波悠悠晃動。陸默軒立於翻騰如岩漿的血海之上,周身籠在一層又一層的金光下。烏鴉盤旋在他的頭頂,魔獸在他腳邊亢奮地咆哮。
數不清的黑箭狂風暴雨般從四周落向血海中心,卻無一例外地被金光罩彈射而出,掉落血海,銷蝕殆盡。
楚星沉道:“師叔,我們要趕緊過去了。”
“嗯。”丘幕遮轉頭拍拍柳葉的肩膀,“周瀾就交給你照顧了。”
柳葉狠狠點了下頭。
丘幕遮又對周瀾道:“你放心,陸默軒交給我們。”
他見周瀾似乎真的疲倦異常,也不敢再多說話打擾,便向楚星沉遞了個眼色,站起身準備往血海那邊趕。
已經走出數步,忽聽周瀾在後面喊了一聲:“丘言!”
丘幕遮回頭,驚訝地問:“你喊我什麼?”
周瀾紋絲不動,過了會兒,才答非所問道:“別死了。”
丘幕遮:“…………”
那聲“丘言”雖讓他心中疑惑,但是現在真沒時間想這些事,他必須立刻去阻止陸默軒。
雖然陸默軒已經花了不少時間,但血海的守護結界只出現了一條極為狹長的裂隙。不愧是修真界三大門派開山祖師聯手佈設的結界,質量就是有保證!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雖然結界未完全打開,可是光一絲裂縫,就有許多不成形的黑色的東西爭先恐後從裏面鑽出來——那是血海里最淺層的魔物!
修士們和周瀾帶來的魔軍都在瘋狂又絕望地發起最後進攻,試圖衝破陸默軒的金光罩,但那層保護結界是由七大神器的靈力進行供給和支撐,無論受到多少疾風驟雨的攻擊,就是連一絲缺口都打不開!
丘幕遮和楚星沉在金光罩之外十數丈,根本無法再靠近,眼見着血海的結界快要完全碎裂,丘幕遮握着紅魔劍的手有些發抖。
忽然,手被一股溫暖的力道按牢,原來是楚星沉將他的手緊緊握住。
楚星沉嘴角微揚:“師叔,想想我們以前是怎麼對付嗜月吞天蟒的,那次我們可以做到,這一次,一定也可以的。”
楚星沉的眼睛雪亮,丘幕遮腦中瞬間靈光一現,他轉身衝到魔族軍隊裏,最前方,是正在發動猛烈進攻的弓箭手。
魔族要不就不用武器,要用,大都是用的重量級武器,就連弓箭,也比一般的弓箭要大上許多,重上許多。
但是,他就是需要這樣的武器!
“你要幹什麼!”古菲兒衝過來,美目圓睜,“你以為你上,就能用這些箭射穿陸默軒的金光罩?”
丘幕遮道:“我不用箭,我用劍。”
他找到一把最大最重的弓,古菲兒抬手,兩邊的魔兵就自動退開。
他伸手提了下,沒提動,魔族專用玄鐵巨弓,果然巨重無比!
然後,他就震驚地看到楚星沉單手將弓提了起來!
“…………”
楚星沉指了兩個壯如小山的魔兵,道:“你們兩個,站過來。”
也許是被氣勢所迫,兩魔竟然非常聽話地走了過來,哆哆嗦嗦站在楚星沉面前。
為了方便丘幕遮射擊,楚星沉將弓平放,一左一右搭在兩魔的左右肩膀上。
丘幕遮調整了下角度和位置,一切準備就緒后,他朝楚星沉點了點頭。
楚星沉會意,舉起白阿劍放置於弓上。因為白阿劍只有楚星沉能拿得動,所以丘幕遮先將手放在劍柄上,楚星沉又將手放在丘幕遮手上,同時握住了他的手和白阿劍的劍柄。
兩人幾乎貼在一起,彼此的呼吸交錯纏綿。
古菲兒道:“你能射的准嗎?”
當然,他可是獲得過“神箭手”稱號的!
丘幕遮眯眼,瞄準,放手,整套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白阿劍如流星破空,勢不可擋地射向血海中心!
緊接着紅魔劍也呼嘯而出!
兩把劍在空中彼此追擊,在觸碰到金光罩的那一刻,竟然雙劍合璧!紅光白光匯聚成一束撼天動地的極強的銀光,筆直刺破了金光罩!
血海中心轟然爆炸,剎那間,遮天蔽日的光輝傾瀉萬丈,巨大的能量如狂風橫掃四面八方!
所有人都被刺得本能地閉眼,結出防護罩抵擋仍然後退數丈。
在巨大的爆裂聲里,傳來一陣似人似獸的慘烈叫聲,透過漫天交織的金光銀光,所有人都能看到,白阿和紅魔準確無誤地貫穿了陸默軒的心肺!大地搖晃震動,他終於無力地垂下手,向波濤洶湧的血海筆直墜落下去!
打……打完了?
是的,打完了。
陸默軒一倒,原本圍繞着他而轉的魔物全都四散逃命,整座血海峽谷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湯姆蘇3.0發來了賀電,對丘幕遮過去一段時間的任務完成情況進行了一次性結算。
【楚門血案填坑完成,積分+2000】
【終極大boss人物揭秘成功,積分+3000】
【血海峽谷終極大戰,劇情完成度100%,積分+5000】
緊接着系統又頻頻發出提示消息,一條接一條,像雪片似的嘩嘩往下掉。
【收穫賀青梧好感度+100】
【收穫舒鴻影好感度+100】
【收穫古菲兒好感度+100】
……
全都是男主原來后宮裏的妹子!
【恭喜宿主總積分達到20000!成功完成最後升級!獲得湯姆蘇開發公司年度豪華巨獻終極大寶箱!】
【經多位專家鑒定,《至尊》各項指標均已達標,從“摔馬桶的廁所讀物”成為“可消遣的睡前故事”,宿主打敗95%的穿書玩家,獲得“白金大神”榮譽稱號,可喜可賀!】
丘幕遮:“陸默軒呢?”
【您的對手“死”於血海,現在正在排隊等待,準備被遣派至下一個世界。他臨走前給你傳了一條簡訊,是否查看?】
丘幕遮:“……打開看看。”
界面上立刻彈出一條簡訊,上面寫道:丘斯羅,祝你在《至尊》世界彎得愉快。
“……………………”
到底是“彎”得愉快還是“玩”得愉快?!
錯別字有大歧義啊喂。
“師叔。”
熟悉的輕喚將丘幕遮的神志拉回來,丘幕遮“啊”地扭頭,楚星沉的手已經牽住了他的。
原本嘈雜的人群突然安靜,幾秒鐘之後,再次爆發沸騰——
“天哪天哪,我看到了什麼?!楚掌門竟然牽牽牽了丘仙師的手!!!”
“啊啊啊,好養眼好養眼,我早說他們天上地下第一般配,原來真的修成正果了!”
“咳咳,走走走了,別看了……沒眼看……”
楚星沉在五花八門的目光和討論聲中將丘幕遮的手牽得更緊,丘幕遮覺得甚是不好意思,卻沒有把手抽走,只是任由他握住。
兩人回到剛出溝壑時的地方,卻不見周瀾和柳葉的身影。
“哎?人呢!”
“會不會走了?”
丘幕遮搖搖頭:“先找找看。”
楚星沉“嗯”了下,將他遮住眼睛的一縷髮絲撥開。
此時,峽谷某處山洞,周瀾靠躺在冰冷洞壁上。
他上身的黑衫被脫下放在一邊,濕漉漉的,仔細看,那上面其實沾滿了血,只是血和黑色融為一體,瞧不清楚罷了。
他赤/裸着上半身,從胸口到腹部,皆纏着繃帶,可那繃帶也是紅色的,被裏面滲出的血染得通紅。
他的右邊胳膊精壯結實,左邊胳膊卻肌膚蒼白,軟弱無力,雖然能動,但看起來就像沒有靈魂的走屍一樣。
柳葉跪在他旁邊,仔細地替他拆解繃帶,手卻抖得厲害。
繃帶被一圈圈解下,露出裏面肌肉緊實的胸膛,胸膛上一大片彷彿被蟲啃噬過的傷口,有些地方原本已經結痂,紫黑交錯,現在又再次崩裂流血。
柳葉不忍卒視,咬牙切齒道:“苗疆那些蠱師真是喪心病狂,竟然拿活人試蠱才肯幫忙!”
每一個奔赴苗疆的人,要想請到最厲害的蠱師長老,就必須答應,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們做一次蠱毒試驗。
“早知道會傷得這麼重,當時你去苗疆時,我就該阻止你!”柳葉小聲嘟噥,“不過我阻止了也沒用,為了確定峰主的血里是否真有蠱毒,你肯定是非去苗疆不可的。哎,都怪那個該死的陸默軒!”
周瀾的眉頭緊緊皺着,雖然不耐煩聽柳葉說這些,但是因為太累了,也沒出聲制止。
柳葉打開裝靈藥的瓶蓋,一股刺鼻氣味撲面而來,他捏了鼻子,道:“周大哥,這藥粉直接撒傷口上可疼了,要不要我去採摘些有麻痹作用的靈草來混合著用?”之前他不小心被蠱蟲咬了一小口,只抹了一點藥粉,就疼得死去活來。
周瀾卻道:“不必了,你直接撒。”
柳葉吞了口唾沫,將瓶子舉到周瀾胸口,然後小心翼翼地往下撒。
藥粉一落到傷口的瞬間,肌肉就猛然繃緊,但周瀾不發一言,連疼痛的喘息都忍住。
柳葉知道他疼,所以下手輕了又輕。
這時,洞外忽然傳來一聲“周瀾!”
柳葉喜道:“是峰主!”
他正要站起來,周瀾卻猛地抓住他胳膊,抓得他整個人幾乎是摔坐回地上。
“別出去!”
柳葉震動地看着他:“周大哥……”
周瀾搖了搖頭。
外面的喊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很快便消失了。
確定丘幕遮真的走了,周瀾才鬆開桎梏住柳葉的手,重新靠躺回去。
柳葉眼睛有些紅:“為什麼?”
周瀾看着他,冷冷道:“什麼為什麼。”
柳葉的嘴唇微微顫抖:“人人都有軟弱又不堪的一面,為什麼你這麼害怕峰主看到?”接着指了指周瀾的左胳膊,“當年秋鳴宮遭到圍剿,峰主掉落山崖,經脈和金丹嚴重受損,體內的魔氣第一次爆發,是你用自己的左手臂做容器,將他體內的魔氣引渡過來,才讓他得以平安度過了接下來的好幾年!因為魔嬰的魔氣太過強盛,你的手臂一時承受不了,才反被魔氣重傷,成了廢肢、死肢……”
“……你不願意將此事告訴峰主,我就替你瞞了三年,可是後來……”柳葉連聲音都在發顫,“後來在雲靈山那次……”
“別說了!”周瀾猝然喝道。他心臟劇烈跳動,禁不住低頭去看自己的左手。即使時隔多年,一聽人提起那件事,他依然會感到恐懼。
曾經給予過別人幫助的這隻手,後來卻成了差點害死對方的兇手!
柳葉一咬牙,狠了心般繼續說:“七年,整整七年,你在煉獄崖沒命地修鍊,每次都滿身傷痕地回來,我知道,你是在自我懲罰。你說你沒辦法原諒自己,可是,可是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錯啊!人人都以為你見死不救,對自己的兄弟無情無義,但他們根本不知道,七年了,你以為他會奪舍重生,所以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
他終於剋制不住哭出來:“你受了這麼多苦,這麼多傷,明明也做了很多很多,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不讓別人知道?你應該讓峰主好好感謝你的……”
周瀾眼眶發紅,卻眸色悍厲,他一字一頓道:“我周瀾,受過的傷都可以自己治癒,流下的血也絕不會沾染他人的土地。我不知道怎麼對別人好,也不需要世人予我以溫情——”
“……可是這隻鐲子呢?!”柳葉指向地上黑色衣服里露出的一點碧色,“這隻鐲子,你不是要還給峰主的嗎?”
周瀾道:“沒這個必要了。”
他望着那鐲子出神。安靜的山洞,彷彿漸漸變得喧鬧起來。
“你們說,他是不是小怪物?”
一片童聲齊齊道:“是!”
“嘻嘻,當然是!”問話的少年不過十二三歲,卻長得人高馬大,他右手拋着一把小刀,左手抓住另一個更小少年的頭髮,迫使他仰起頭,露出比一般少年要細長的鼻子和尖尖的耳朵。
“喂,大家都說你是小怪物呢。”
“我不是!”
“喲,嘴還挺倔,可是我們村裡沒有長成你這個樣子的,你不是怪物又是什麼?”
尖耳朵少年道:“我不是!我不是!”
他突然發狠,在抓住他的那個少年手上死命咬了一口,痛得對方發出一聲嚎叫,一把將他甩脫,重重摔在牆上,然後舉起小刀,怒氣沖沖道:“我割了你的耳朵!”
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自上方傳來:“欺負一個比自己小的,也不害臊!”
眾人抬頭,卻見牆頭上坐着一個穿紅裙子的俏麗少女。
少女一躍而下,擋在青衣少年面前,揚起下巴道:“大壯,你又欺負新人了。”
大壯道:“他奶奶的你少管閑事!滾一邊兒去!”
少女道:“哎,我本來也沒想管的,但是你既然罵了我,我就忍不了啦。”
“上!”大壯一聲令下,周圍的少年一擁而上……
五分鐘之後,所有參與群毆的人都倒在地上嗷嗷亂叫。
少女揉了揉手腕,道:“大壯,難道伯父伯母沒教過你,對不熟悉的人要禮貌,對打不過的人要謙虛嗎?”
大壯羞憤難當,但是打,是真打不過,只好恨恨罵了句:“瘋子!你就跟這個怪物一起玩吧!”
然後一群人就灰頭土臉地跑了,只剩下少女和尖耳朵少年。
少女笑眯眯道:“喂,人都跑了,還不站起來?”
少年於是拍拍屁股站起來,望了少女一眼,想說什麼又什麼都沒說。
少女道:“不用謝。”
少年:“…………”
少女湊過去一點,少年後退一步,少女再湊近一點,少年再後退,直到被逼到牆角,終於忍無可忍地吼:“你到底想幹什麼!”
少女緊盯少年的臉,嘴巴微微張大:“你……”
少年突然變得很緊張。
少女把話說完:“……長得很有特色啊!”
少年:“…………”
少女總算把身子拉遠,道:“你叫什麼呀,我總不能‘喂喂’的喊你吧。”
少年垂下眼帘,低聲道:“我沒有名字,他們都叫我阿丑。”
少女:“可我不覺得你丑啊。”
少年驚訝地瞪眼,少女真誠道:“相信我,他們都眼瞎。”
少年一直緊繃的臉色終於緩和,甚至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問:“……那你叫什麼?”
少女道:“丘言。”
自打阿丑和丘言相識之後,兩人經常湊在一起幹壞事,掏鳥蛋、河裏抓魚、田裏摸瓜,什麼事兒都做,這一回,是直接捅了馬蜂窩,兩人狂奔數十里,終於擺脫了瘋狂的蜂群,跑到一條蘆葦叢掩映的小河邊。
站在河邊,正好能看到不遠處的村子,村門口石柱上“無秋鎮”三個大字十分顯眼,比村子本身要威武不屈得多。
兩人皆跑得滿身大汗,丘言潑了把水洗臉,頓覺清涼無比,索性直接把上衣脫了,準備跳河裏洗澡。
“你在幹什麼!”阿丑突然驚慌失措,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
丘言:“脫衣服洗……哎!你跑什麼?喂!回來啊!”
丘言撓撓頭,鬱悶嘀咕:“什麼呀。”
此後一連數天,他都沒再見到阿丑,直到七天後的一個傍晚,他正在河邊洗衣服,阿丑又出現了,他站在河畔望着丘言,卻始終沒有靠近。
丘言停下手裏的動作,就這麼定定回望過去,也不說話。
兩人尷尬地對峙,最後,阿丑鼓足勇氣走近幾步,道:“我會負責的。”
“…………”
丘言:“你要負什麼責?你是殺人了還是搶劫了?”
阿丑道:“我會娶你為妻的。”
“…………”
丘言:“你說啥?”
阿丑尖尖的耳朵已經變成了火燒雲,捏緊了拳頭道:“上次,我……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身……身……反正,我一定會負責,娶你為妻的!”
丘言沉默了會兒,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阿丑,你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阿丑又羞又惱:“你笑什麼?不許笑!”
丘言笑得肚子疼,就差沒在地上打滾了。
“不許笑!不許笑聽到了沒有?!”
“好好好,我不笑,可是……哈哈哈!我實在忍不住啊!哎哎,你別走,別走啊!我不笑行了吧?”丘言憋笑憋到內傷,“阿丑,你是不是搞錯了,我是個男的啊,你要怎麼娶我?”
阿丑驚呆了。
男……男的……
男的為什麼要穿裙子?男的為什麼長成那樣?
丘言:“阿丑,你傻不傻?我跟你在一起玩了好久了,你竟然連我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阿丑:“你又沒告訴我你是男是女!哪個男孩子會打扮成你這樣?”
丘言:“…………”
他竟無法反駁?
看到丘言把頭低下去,長長的劉海遮住眼睛,阿丑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點過分了,語氣不由放緩:“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丘言忽然抬起頭,嘴角仍掛着笑,他走過去抓住阿丑的手腕,拉着他走到一個開闊地帶,調侃道,“雖然你我不能拜堂成親,但是可以結拜做兄弟。”說著便跪到地上。
阿丑怔怔看着他。
丘言道:“怎麼,不願意?”
阿丑嘴巴動了動,緊抿成一條線,然後在丘言身邊跪了下去。
“黃天在上,後土為證,我丘言(阿丑),今日與阿丑(丘言)結為異姓兄弟,禍福相依,患難與共,此生不忘!”
兩人結義后,皆歡喜無限,邊洗衣服邊打水仗,洗完衣物后一人提着籮筐的一邊,阿丑第一次,跟隨丘言去了他家。
咯吱一聲推開門,丘言立即喊道:“娘,我回來了!”
犄角旮旯里放着一張小床,一個面色蠟黃的婦人就坐靠在床頭,她半眯着眼,似乎看不大清東西,口中應道:“閨女回來啦。”
阿丑一愣:“閨女?”
丘言“噓”了聲,婦人問:“是誰來了?”
丘言道:“娘,我之前跟你說過,他叫阿丑。”
說著就將阿丑推到床前。
婦人直起身子,望了阿丑半天,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笑着道:“不醜不醜,我看俊得很!心眼也好,我喜歡!”
阿丑平生第一次被人這麼直白地誇獎,幾乎是愣在當場。
婦人道:“怎麼不說話?”
丘言道:“娘,你太會夸人了,把人家都誇得不好意思了。”
婦人笑意更深,阿丑鼻子有些發酸,輕輕喊道:“伯母好。”
婦人道:“好好,大家都好。阿言,飯菜我給做好了,你們去吃吧,我先睡會兒。”
“知道了,娘。”丘言扶着婦人慢慢躺下,又替她掖好了被子。
兩人走到桌邊坐下,阿丑這才有機會小聲問:“你娘她……”
丘言道:“以前我們家也不是這個村的,只是因為原來的村裡鬧瘟疫,才流亡到這裏。我爹得了瘟疫死了,我娘便帶着我和妹妹一路流浪乞討,後來才在無秋村安定下來。”
阿丑道:“那你妹妹……”
丘言道:“死了,被山裏的狼叼走,咬死了。”
阿丑愕然,丘言道:“我娘親眼見到了我妹妹被咬死的慘狀,精神受了極大的刺激,有點失心瘋了。她常常會在噩夢裏驚醒,哭着喊我妹妹的名字,最長的那次,發瘋發了差不多一個月,我都要崩潰了,還是後來家裏來了一個小姑娘,我娘見到她,可能把她錯當成了妹妹吧,總之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了。”
阿丑:“所以你就扮成了女孩的樣子?”
丘言:“我娘還沒瘋的時候,為了養活我跟妹妹,起早貪黑地給別人納鞋底,眼睛都壞了,看不大見東西,反正我扮作這樣,她見了會高興,有時把我當成妹妹,有時又喚我阿言,清醒的時間也比以前長了些。”
阿丑道:“可是你扮作這樣,那些人總是嘲笑你……”
比如那個大壯,不僅叫他“瘋子”,自從挨揍后還到處散播他的謠言,說他的壞話。
丘言道:“我娘含辛茹苦地撫養我,我吃這點小苦頭又算得了什麼?再說了,人活在世上,最不值一提的,就是那些不了解你的人的非議。”
丘言見阿丑半天沒說話,意識到這個話題可能有些沉重,為了活躍下氣氛,他故作生氣道:“喂,一直忘記跟你說了,你應該賠我一樣東西!”
阿丑抬起頭看他:“什麼東西?”
丘幕遮指了指自己空空的手腕,道:“我之前戴的那隻碧玉手鐲,可是我家的傳家寶,第一次救你時,被大壯的刀劃了道口子,回來后就碎了。”
阿丑:“……”
有被刀劃了下,就碎裂的傳家寶嗎?
丘言繼續搖頭晃腦道:“我那隻手鐲,據說是天山的玉器大師用絕世碧玉耗時十年打造的。當年我家祖上還很殷實的時候,老祖宗為表誠心,曾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過九千多級雪山石階,又在那位神仙似的大師家門前誠心誠意地等了七天七夜,才求來了一隻手鐲。”他突然嘆了口氣,用手支着下巴,“可惜啊,我現在變得如此貧窮,如果可以像那些修真者一樣奪舍重生,我一定要找個出身名門世家,兄弟姐妹遍地跑的人,對了,最好是杏眼、圓臉,以彌補我對此生外表的缺憾。”
“………………”
阿丑:“那我賠一隻碧玉手鐲給你?”
丘言見他額上都冒了汗珠,心知他當了真,噗地笑道:“跟你開玩笑啦,傳家寶是傳家寶,但是不是真的碧玉我就不知道了,再說了,你哪有那個本事去求一隻碧玉?你有這個心,以後賠我一隻‘金玉坊’的鐲子就好了。”
金玉坊,無秋村外無秋鎮上,最大的一家金石玉器坊。
十天後,當阿丑真的從金玉坊買回來一隻看上去和碧玉差不多的手鐲,興沖沖趕到丘言家時,卻發現,人去樓空。
那張他們曾一起吃過飯的桌子上,有一張特地留給他的字條。
阿丑兄,
我娘病重,我帶她去村外尋大夫了,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再回去,只希望他日有緣,你我再相聚。我不會忘記你這個好朋友的。
弟,丘言
昔日的場景退去,眼前又是低矮潮濕的山洞。
周瀾從黑衣里將手鐲拾起,柳葉替他重新包紮好傷口,將衣服穿上,扶着他走出了山洞。
此時夕陽已經落山,天光一片暗紅,就連連綿起伏的山丘,也被染成了一望無際的紅色。
周瀾一遍遍摩挲着手裏的玉鐲,柳葉看過去,只見那玉鐲的里側,並不起眼的地方,刻着四個字:天佑無恙。
“周大哥。”柳葉輕輕開口,“我還是把碧玉拿去給峰主吧。”
周瀾道:“既然記不起來,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他拂開柳葉的手,自己一步步走下山。
柳葉拚命揉了揉眼角,他的眼底,映出隨風擺動的黑色披風,以及血海波瀾壯闊,千年不滅的紅。
大地戰火仍硝煙未散,那血海中有漩渦蕩漾,似是無盡的輪迴,訴說著今日的傳奇,古老的童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