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斜陽街
葉謹白拖着一個大號行李箱,頂着盛夏正午的大太陽走了十幾分鐘,終於找到了斜陽街四十五號。
他拿出一把鑰匙,打開店門,一股塵封的霉味撲了出來,這間鋪子從原主人病重后就沒人住過了,已經空了一年多。
這是一棟非常漂亮的二層小樓,還附帶一間小閣樓。掀開檔灰的白布后,底下一水兒的黃花梨實木傢具。
這家店本來的主人於三天前去世,店鋪就轉讓給了葉謹白,正好葉謹白無家可歸,乾脆接受了對方的好意,繼承了這家店鋪。
他進行大掃除的時候,隔壁走出來一個二十五上下的青年,他打量了正在擦門的葉謹白片刻,懶洋洋道:“新來的?原來那個呢?”
葉謹白停下動作:“他去世了。”
對方愣了片刻,緊接着做出不感興趣的表情,隨意應了一聲,轉身就要進門,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又掉頭說:“看在我以前承過那老頭恩情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這兒不太平,半夜沒事別出去。”
葉謹白不明所以,但還是謝過他的好意。
大掃除完畢,屋子基本乾淨了,但還是瀰漫著一股似有若無的腐臭味,葉謹白看了看手機,已經七點多了,可以去吃晚飯順便買點除臭的東西回來。
他家店鋪斜對面就是一家麵館,而麵館的隔壁,也就是他的正對門是一家香料店。葉謹白吃過晚飯,在隔壁門前猶豫許久——斜陽街在沛市是有名的定製奢侈品聚集地,同時也是有名的街頭小吃聚集地,這一條街上,有平價的商店但也有昂貴的奢侈品店。
這家香水店,不知道是不是屬於奢侈品專賣店。
但葉謹白猶豫之後還是選擇進去——自家店裏那股徘徊不去的腐臭味實在太難以忍受了,他必須找個香水或者清新劑之類的壓一壓,本來去超市就可以了,但這條街居然沒有超市。
香水而已,應該不會太貴吧。
事實證明,貧窮限制了他的想像。
這家香水店的匾額上寫着“覆舟”,外間的門面比他那間大很多,大概一百五十多平米,內部的裝修讓葉謹白瞬間產生了掉頭離開的想法,然而還沒等他把想法付諸於實踐,店裏的服務員就上前來了。
“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葉謹白俊秀的臉微紅,有點尷尬道:“我先自己看一下。”
對方看出了葉謹白掩飾得不是很好的窘迫,體貼地笑笑,站到原本的地方去了,葉謹白小小鬆了口氣,正準備偷偷溜走,剛到店門旁邊,中午見過一面的隔壁店主人推門而入。
“你跑這兒來幹嘛?”對方一見到他,臉色就難看了許多,抱着雙臂惡聲惡氣道。
葉謹白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他了,想了想,說:“我這就回去了。”
“你這是把我的生意往門外趕了。”
帶着笑意的聲音讓葉謹白的步子一頓,下意識回頭。
一個年約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從內間走出來,穿着黑色的襯衫長褲,他走過來的時候,店裏的老顧客和員工紛紛打招呼:“裴先生。”
隔壁店主人臉色更難看了。
“你好,我是裴夙,正好在你對門。”
裴夙伸出手,葉謹白跟他握了一下,他靠得近了,葉謹白能聞到他身上帶點苦澀味道的熏香,莫名有些熟悉。
“有什麼要幫忙的嗎?”裴夙問。
他的聲音格外柔和,語速平緩,葉謹白莫名放鬆下來,那點窘迫消失,他靦腆地笑了下,“我進來看看。”
裴夙輕笑了聲,兩人閑聊幾句后,葉謹白就趕緊告辭了,隔壁店主人也哼哼唧唧地跟着一起走了,穿過馬路,隔壁店主人兇巴巴道:“說了不要到處亂跑,天都黑了,還不老實在家待着,被什麼東西盯上了你就知道後悔了!”說完又咳了一聲,說:“我不是關心你,我是看在鄰居的份上才提醒你的。”
這可真是教科書一樣的傲嬌。葉謹白笑着點點頭,他回到店鋪準備關門的時候,發現對門的裴夙站在“覆舟”店門的陰影下,身姿挺拔,目光幽深,正巧和葉謹白視線相觸,於是他在暮色下偏了偏頭,淺淺笑了。
美色惑人。
葉謹白的心突然漏跳一拍,回過神來的時候耳畔燒紅,匆忙沖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便避開他的目光掉頭關上了門。
裴夙看着關上的門,轉了轉手上的扳指,眉眼間略帶了幾分詫異——這孩子,好像真的不認識他了。
洗完澡又處理了一些事情,時間臨近十一點半,葉謹白準備上樓休息,走到樓梯上的時候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葉謹白仔細感受了一下,細微的夜風帶來了濃重的妖氣。
咚咚咚
敲門聲很有禮貌地響了三次,門外傳來一道尖細聲音,拿着吊嗓一般的腔調:“打擾了。”
緊接着反鎖的店門猛地一震,一灘濕漉漉的粘稠陰影正竭盡全力地從縫隙里擠進來,已經出現在門內的部分凝聚在一起,形成頭顱,兩個空洞洞的眼睛對準葉謹白,然後咧開嘴,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牙齒。
“我進來了。”它這麼說著,奮力在細小的門縫裏蠕動,企圖登堂入室。
葉謹白並沒有驚慌,對這種東西的出現習以為常。
他快步上樓拖出自己的行李箱,從中抽出符紙,樓下反鎖的門在妖力的作用下無比脆弱,不堪重負地發出吱嘎的呻。吟聲,葉謹白甩出數十張符紙,啪地一聲同時貼在門上,形成一個碩大的“封”字,淺綠的靈光在符紙上流溢,“封”字光芒大盛,卡在門縫裏的陰影尖叫過後團在一起縮了出去。
樓上傳來吱吱的尖細叫聲,葉謹白臉色微變,箭步上樓,卧室的門窗大開,一隻灰色的巨鼠趴在床邊,悉悉索索地嗅着什麼,聽見葉謹白上樓的聲響,它扭過頭,夜色下一雙豆大的紅色眼睛閃了閃,卻沒有直接撲上來,而是警惕地抖了抖耳朵。
葉謹白略微皺了下眉——這隻鼠妖已有智慧,修為恐怕不低,符紙估計對付不了。
鼠妖深深吸了口氣,它能問道從葉謹白身上傳來的濃郁生機和足以令妖怪瘋魔的純粹靈氣。多麼令它着迷,多麼令它……飢餓!
鼠妖再也忍不住,強壯的一蹬,撲向葉謹白!
葉謹白翻腕,掌心浮現出一方小小的印章,只有吊墜那麼大,抬手擲出,印章在鼠妖身上輕輕一磕,一人大小的鼠妖頓時縮水成巴掌大小,被葉謹白一張符紙裹成一團,摔在牆角。
什麼……什麼?鼠妖難以置信。
葉謹白冷靜上前,拎着尾巴將鼠妖提起來,準備丟下去,一打開窗戶,葉謹白就愣了——原來他的店門前圍了一圈的小妖怪,仰着頭看着打開的窗戶,眼睛裏的渴望都快凝成實質了,發現葉謹白出現在窗口,立即發出鬼哭狼嚎。
葉謹白將鼠妖丟下去,小妖們刷一下閃開,鼠妖啪地摔在堅硬的地面上,仍舊用充滿渴望和食慾的眼神看着葉謹白。這時,隔壁二樓的窗戶打開,店主人探出頭,大吼:“三更半夜的吵什麼?別人不睡覺的?再吵吵就剝了皮統統燉湯,還不滾?!”
樓底下的怪叫聲戛然而止,小妖怪們畏懼地看了隔壁一會兒,不甘不願地散去了。
葉謹白一直看着窗外,等到小妖怪們都散了,他才鬆口氣,正準備向他道謝,隔壁店主就道:“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睡覺!”說完哐一聲關上窗戶。
葉謹白只好壓下心中疑問,他低頭看了眼窗下,小妖怪們已經散去了,他鬆了口氣的同時注意到了這條街的異常——剛才那群小妖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整條街難道只有隔壁店聽到動靜了嗎?
而且,像斜陽街這麼繁華的街道,怎麼十二點不到就沒有任何人了?他雖然體質特殊,易招鬼怪,但從來沒有同時吸引這麼多的小妖,這條街恐怕也有問題。
還有,為什麼隔壁店主對這些小妖的出現一點都不驚奇,甚至習以為常,而這些小妖還對他心存畏懼?
葉謹白一腦袋的困惑,拿出房產轉讓文件,從中取出一張被鮮血浸透的信紙,上面的字跡已經完全被血漬蓋住了,葉謹白對着燈光看了半天也不能辨別出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葉謹白萬分後悔當初接手這個店鋪的時候沒有問清楚。
一周前,葉謹白救下了一隻垂暮且病重的老妖,對方臨終前將這間鋪子送給了他,還沒來得及交代清楚就亡故了,葉謹白無家可歸,索性就來到這裏住下。
他想了想從行李箱中拿出一隻極漂亮的瓷杯,放在桌上包裝好。
第二日清晨,隔壁剛剛開門,葉謹白便拿着瓷杯上門拜訪了——從昨晚來看,隔壁這位年輕的店主明顯不是普通人,他今天拜訪,一是為了感謝他昨晚的幫助,二是為了了解這條街到底是個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