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林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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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不是很高,大約一米七左右,儘管滿頭白髮,臉色卻十分紅潤，扯着嗓門的樣子看起來中氣十足。他一邊翻着鋪滿一整面牆的面料，嘴上一邊嚷嚷着什麼，身後站着幾個華國人，間雜着一、兩個老外，個個穿着B牌的高級西裝,一看就是高層人士,卻愣是被一個老頭訓得跟鵪鶉一樣。

[這些面料太糟糕了！你們都不更新庫存嗎？這樣能做出什麼好西裝？]

李鉞走到罵得正起勁的老頭身旁，用意大利語喊了一聲：[阿萊西奧。]

阿萊西奧·里奇轉頭一看，火氣頓時煙消雲散：[李！我親愛的孩子,快過來！]

李鉞走上前，俯身和阿萊西奧·里奇擁抱了一下：[出什麼事了，你這麼生氣？]

阿萊西奧·里奇似乎對着李鉞就不會發火,雖然是同樣的抱怨，但語氣卻溫和了很多：[你看看這些面料，別說Guanaco了,150支以上的都沒有幾種……哎,行了,別站在這礙事,都走快走！]抱怨了兩句又用英語趕走了那幾個人,老頭繼續用意大利語叭叭叭,[華國的店面料更新速度太慢,如果找不到合適的面料，只能從國外運了。]

[沒問題，我會安排好的，]說著，李鉞將不明就裏的斐然推到了阿萊西奧·里奇面前，[阿萊西奧，這位就是拜託你做西裝的人。他叫斐然，是一名演員，即將參加一個重要的頒獎典禮，而且極有可能獲獎。]

阿萊西奧·里奇看到斐然，眼睛頓時一亮：[他就是你的男朋友嗎？真是一個漂亮的小夥子，李，你真有眼光！你好，我叫阿萊西奧里奇。]

斐然一頭霧水地握着他伸出的手，心裏猜測着老頭說的話，禮貌且懵逼地回答道：“你好，里奇先生，我不會外語……”

接收到斐然發射的求救信號，李鉞壓住一個勁想上翹的嘴角，連忙翻譯道：“阿萊西奧誇你漂亮，”然後又換成意大利語，對阿萊西奧·里奇說道，[阿萊西奧，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不過我們是很好的朋友，而且這套西裝對他來說很重要，拜託你了。]

阿萊西奧·里奇意味深長地看了李鉞一眼，也不多說什麼，帶着斐然站在一個三面穿衣鏡前的台階上，從一旁的架子上拿了根皮尺，然後叫了一名店裏的裁縫助手記錄數據。

阿萊西奧·里奇一邊量數據，一邊用英語報給助手，還不忘抽空用意大利語調侃李鉞：[你可從來沒讓我給你的朋友做過西裝。]

[他們都有認識的裁縫。]

[那也可以直接找B牌或者K牌的裁縫做吧？]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專門把我從E國接過來，就是給他做西裝的話，這個人你可要好好捧在手心上，孩子。別抓太緊，捧着就行。]邊說阿萊西奧·里奇還邊做了一個捧的動作，看得助手和斐然滿頭問號。

李鉞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着斐然在阿萊西奧·里奇的示意下，一會抬左手，一會抬右手。因為聽不懂老頭在說什麼，斐然臉上顯得有些惴惴不安，但在阿萊西奧·里奇看向他時，卻始終報以微笑。

看着斐然上揚的唇角，李鉞若有所思。

量完尺寸后，李鉞驅車帶着斐然、阿萊西奧·里奇去吃了北京烤鴨。老頭看起來並不是第一次吃北京烤鴨，卷餅的動作十分熟練，連筷子都用得飛起。

吃完飯後，李鉞又帶着兩人去了茶樓，一邊喝着清香的綠茶，一邊由李總擔任翻譯，開始了阿萊西奧·里奇問，斐然答的環節。問題的主要內容圍繞着斐然的職業、即將參加的金馬獎、以及現階段的職業規劃展開。

聊到最後，阿萊西奧·里奇突然問了個問題：[費伊，從你的話中，我能感覺到你對演藝事業的熱愛，但似乎你並不重視這個獎項？難道你不想要這個獎嗎？]

斐然聽到李鉞的翻譯，愣了愣，連忙搖頭道：“不是的，里奇先生。我不是不想要這個獎，也不是不重視它，我只是……”斐然仔細斟酌了一下措辭，認真道，“我只是更關注自身的未來。我並非淡薄名利，只是對我來說，名利能夠使我在演藝這條路上走得更遠更久，我需要它，但並不一味地追求它。”

[哇哦，]阿萊西奧·里奇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他像是剛認識他一樣仔細地打量着斐然，[你有着不符合年紀的、成熟的看待世事的眼光，通透、豁達，這非常了不起。那麼，費伊先生，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選擇當演員，還對演藝事業抱有如此大的熱情嗎？]

斐然笑了，眼神溫柔地說道：“我的父母……走了，我一直很想念他們。有一次我無意間聽到別人說，電視劇里母子分別的那一段把她看哭了，說那個母親演得真好。我就想，如果明知道是演的，仍能感動他人，那麼至少在拍這段戲的時候，演母親的人是真的表現出了對孩子的愛……而我想重拾這份愛……”

鼻頭微微有些發酸，斐然掩飾般地喝了一口茶，然後才接著說道：“後來正式進入這個行業，我才發現，在這裏，我不但能為人子，還能為人父；不但能感受到父母的愛，還能體會各種人生。只要留在這個行業里，我可以比其他人多活十幾輩子，甚至幾十輩子，我能當億萬富翁，也能做世間小民，昨天還是一朝臣子，明天也許就羽化登仙……我想世間任何職業都無法帶給我如此豐富的人生體驗，所以，我希望自己有生之年都能暢遊其中。”

斐然說的前半段話，李鉞還能一邊忍着心臟傳來的些微刺痛感，一邊給阿萊西奧·里奇翻譯，而後半段話，他翻着翻着就傻了。看着斐然流光溢彩的眸子，唇角揚起的微笑，他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心跳加速的過程，到最後連耳朵里都充滿了血液奔流的聲音。

[李？嘿！李！上帝，我知道你愛上他了，但你能不能把話翻譯完再變獃頭鵝？]阿萊西奧·里奇又好氣又好笑地拍打着李鉞的膝蓋，叫了半天總算把人給叫醒了。

李鉞看到斐然疑惑的眼神，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瞪了阿萊西奧·里奇一眼，才繼續翻譯斐然的話。

阿萊西奧·里奇聽得連連點頭，到最後忍不住站了起來：[來，我的孩子，讓我抱抱你，我敢肯定，你一定會成為這個國家最偉大的演員之一！總有一天，你會享譽全世界！]

斐然雖然聽不懂阿萊西奧·里奇在說什麼，但仍跟着站了起來，在老頭做出擁抱的姿勢后，他立刻上前一步輕輕擁住老人乾癟的身體。

聽見李鉞的翻譯，斐然鄭重致謝道：“謝謝您，我會努力的。”

[我真的是非常非常想立刻回到工作室去，我腦子裏的靈感都快爆炸了！孩子，相信我，我會給你做一套最完美的禮服出來，哪怕紅毯上那些光着大腿露着胸的女明星，也沒人能比你更耀眼！]

聽着李鉞一絲不苟的翻譯，斐然額角不禁流下一滴冷汗。雖然知道老頭是好意，但這艷壓紅毯的語氣聽起來怎麼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呢？

電影之所以取三字經的第一句“人之初”為名，實際上意在探討下一句，“性本善”。

整個電影的劇本都圍繞“人性”二字展開。市裡發生的連環殺人案究竟是誰所為？人的善惡究竟是天註定還是人生經歷所造就？從警二十年老刑警的第六感與高學歷犯罪側寫師，究竟誰能看破迷霧發現真相？

《人之初》的劇本紮實、情節緊湊，是難得的好劇本。導演杜庄拍電視劇出身，最拿手的就是刑偵片。《人之初》的劇本是他自己寫的，光磨就磨了五年，是他的心血之作，亦是得意之作。正因如此，杜庄才會硬抗投資商，抵死不願意改劇本。

電影是雙男主設置，主角之一是從警二十餘年，市刑偵大隊副隊長，孟安國；另一個主角是海歸博士，空降成為刑偵大隊隊長，犯罪側寫師，方銘軒。

因為硬性條件的限制，孟安國他是不要想了，但方銘軒完全可以爭取一下。根據劇本設定，方銘軒是個天才，年僅二十五歲，高挑帥氣，總的來說，是一個和孟安國對比十分強烈的人。雖然斐然這具身體才剛滿二十一歲，但這點年齡差距，靠化妝和演技完全可以彌補。

之前為了準備出演孟安國，斐然早就把劇本吃透了，對於和孟安國對手戲最多的方銘軒，自然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因此儘管時間緊張，斐然依然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拿到這個角色。

於是剩下的時間裏，斐然一邊閱讀劇本，寫方銘軒的人物小傳；一邊對着鏡子做各種表情和動作，適應身體。

三天後，斐然接到了王特助通知他試鏡的電話。

***

6月7日上午九點，斐然抵達了舉行《人之初》試鏡的賓館。

從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手裏領取了部分劇本和號碼牌，斐然找了個沒人的位置坐了下來。來試鏡的人比斐然預想的要多，而且還有不少看着眼熟的面孔。

之前因為資金有限，杜庄找演員的要求就是便宜又好用。雖然也想找當紅明星，但貧乏的資金限制了他的行動力，看得上眼的都不是他能要得起的。可是以現場的情況來看，能讓這些人來試鏡，怎麼也不像是沒錢的樣子。

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叫到了斐然。

走進試鏡的會議室，斐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子後面的杜庄。杜庄今年四十歲，微胖，帶着一副無框圓眼鏡，即便是板著臉，也像帶着笑。

杜庄低頭看着手上的資料，意識到眼前的年輕人就是王特助說的那個人，不禁回想起前天電話里王特助說的話。

[……明天的內部試鏡，我想推薦一個人參加。他的名字叫斐然，文采斐然的斐然……不，您誤會了，我並不是要您給他一個角色，僅僅是請您允許他參加試鏡，至於試鏡的結果完全由您決定……哪個角色？這我就不知道了，到時候您問他吧……好的，謝謝，稍後我會將他的資料傳真給您。另外還有一件事，關於李總投資的事，請你對劇組成員保密，李總做事不喜歡太高調……]

直到掛了電話，杜庄也沒能鬧明白，這個斐然是投資商塞進來的，還是王特助以公謀私？但是從王特助話里話外透露出的冷漠來看，又像跟哪一種情況都無關……這就讓人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