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壇花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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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半夜,月淺燈深。
衛生院沒有設家屬陪護床,程遇風只好拉了張椅子將就一宿,可他長手長腳,怎麼擺弄都不舒服,合眼許久還是沒有睡意。
他捋了捋這幾天發生的事。
6月16日,昭航1303因特情緊急返航迫降。
當晚,民航局組織的包括飛行運行、適航維修、航空醫學、機場保障及記錄器譯碼等業務部門人員在內的事故調查小組連夜包機抵達S市。
次日早上八點,他和副駕駛林和平等機組人員接受調查小組的訪談。
對方有兩個人,例行公事地詢問了幾個問題:機長和副駕駛的技術狀況,身體健康狀況和執勤、休息時間。
他和林和平一一作答。
調查小組手上已經有他們的基本資料和體檢報告,沒有在上面浪費太多時間,直入重點——
“說說飛行過程中的情況。”
“特情處置情況和駕駛艙情況。”
這邊訪談還在繼續,負責調查航空器各系統及發動機工作狀況的適航維修小組、空管小組和飛行記錄器小組的工作也在有序進行中。
……
配合調查結束,終於可以脫開身已經是幾天後了,他聽到爺爺受傷住院的消息,又馬不停蹄趕到這個偏僻小鎮。
窗外進來的涼風吹得桌上的袋子窸窣作響,程遇風的思緒被中斷,慢慢睜開眼。
老爺子睡得還算安穩,只是腳踝仍舊腫着,聽說是下山時不小心扭到的,幸好遇到采蜂人,把他送到了衛生院。
程遇風大概猜到爺爺來這個地方的原因,也沒多問,然而,對他隱瞞傷情這件事還是忍不住說了幾句,老爺子不佔理,一聲不吭,只顧埋頭吃飯。
程遇風一記拳頭打入棉花,最後只能悶聲收場。
“再來一碗水餃。”隔壁床的男人突然夢囈,“好吃啊……”
接着是一段興奮的磨牙聲,持續半個小時還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程遇風無聲嘆息,打開門出去了。
鄉間夏夜天色乾淨,星星顯得十分明亮,一路蟲鳴聲不斷,程遇風環着衛生院不知走了多久,短髮被露水沾濕,搭在額前,襯得雙眼格外深邃。
他看看時間,凌晨兩點多了,這才開始往回走。
他回到衛生院,睡了個囫圇覺。
漸漸地,天邊已經隱隱露出魚肚白,一團朦朧亮光將周圍渲染出淡淡的藍灰色,看起來格外瑰麗。
當清晨的第一縷微光破雲而出時,陳年披頭散髮打着呵欠從屋裏出來,她穿着清涼的背心短褲,腳踩一雙人字拖,三兩步走到水井邊,打上一桶水,半閉着眼刷牙。
她昨晚沒睡好,連着做了幾個噩夢,又是跳河又是被仇家追殺,最後實在跑不動了,就坐在大雨中,抱着一棵樹嚎啕大哭。
做夢做得比跑三千米還累。
陳年刷好牙,捧起一把清水胡亂洗了臉,又進屋去看外婆。外婆還沉沉睡着,她輕輕把蚊帳合好,拿了葯出去熬。
堆在屋檐下的木柴因前幾天的一場雨受了潮,陳年搗鼓了好一會兒也沒點着,倒是把院子弄得煙霧縈繞,自己也嗆得咳了幾下。
飢腸轆轆的肚子也跟着叫了起來,她揉了兩下,決定先去找點吃的。
兩分鐘后,陳年鼓着腮子蹲在地上繼續生火,等橘紅的火苗躍起來時,天已經全亮了,隔壁也開始有了人聲。
是舅媽苗鳳花夾槍帶棒在罵:“路吉祥你這個窩囊廢,老娘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嫁給你!……唉我怎麼就這麼命苦!”
用舅媽的話說,她嫁到路家從來沒有過過順心日子,心裏憋着氣,一天不罵人就渾身不舒服,老公女兒肯定首當其衝,有時連鄰居家過來串門覓食的雞都會惹到她,不是被她罵得雞毛倒豎“咯咯咯”叫着落荒而逃,就是當頭一棍子敲暈,雞魂被敲進陰曹地府,肥美的肉體則成為當晚餐桌上的佳肴。
丟了雞的鄰居摸着線索找上門,可苦於沒有證據,每每也被罵回去。
因為她,陰間不知多了多少只含冤而死的雞魂。
陳年沒有聽到舅舅的聲音,想來依照他唯唯諾諾的性子,肯定任老婆數落,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敢反駁。
“你這死丫頭!給我站住!衣服洗了嗎?地板掃了嗎?昨晚我放桌上的壽桃包少了兩個,你偷吃了?成天除了吃吃吃你還會幹什麼……”
聽到這裏,陳年動作一滯,她看着手裏吃了大半的壽桃包,有些吃不下去了。
她還以為這是舅舅讓路招弟拿過來的,沒想到……
中午吃完飯,路招弟帶着作業偷偷溜過來,陳年跟她說起壽桃包的事,她擺擺手,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咳!沒事,我媽只是說了我兩句。”
“味道怎麼樣?”
陳年點頭:“好吃。”
“那就好,”路招弟又問,“奶奶醒了嗎?”
“剛吃過飯,又睡了。”
路招弟進屋看完奶奶又出來:“那我們開始做作業吧。”
陳年:“……”
路招弟認真翻看一遍陳年的語文單元測試卷子,盡量忽視總分欄的數字“36”,心裏還是忍不住想,到底怎麼考出來的,我寫個作文也比這高啊。
她覺得很有必要讓陳年意識到——語文其實是很容易學的。
“你知道這次語文單科最高分多少嗎?”
陳年搖搖頭。
“128分。我們班的馮薇薇。”
說起這個馮薇薇,她不僅長得漂亮,成績也很好,每次都能進文科年級前十,身邊總圍繞着許多男生,眾星拱月一樣,平時放學還有護花使者保駕護航。
相比之下,同是美女的陳年這邊就有些冷清了,雖然在陽盛陰衰的理科班,但她很少會和男生打成一片,大多時候都是獨來獨往,上學來得晚,一放學就溜個沒影兒,男生能和她說得上一句和物化數生無關的話,在自己的小圈子裏那都是倍有面子的事。
“128分……”
在陳年發表意見前,路招弟毫不留情地打擊她:“是你的3倍多。”
陳年認了:“我們開始吧。”
路招弟滿意地點點頭,把資料書打開,陳年目光一偏,落在她書底下墊着的報紙上,“咦這不是……”
這是三天前的報紙,某個版面大標題很是突出:昭遠航空公司葉明遠總裁出席記者會,就“616”事件答記者問。
陳年盯着照片看了又看,非常確定這位葉明遠總裁就是那天坐她旁邊的中年男人,驚訝過後,她簡單把內容看了一遍,注意力被右下方的小框吸引住。
上面寫着:應葉明遠總裁的私人請求,刊登一則尋人啟事。葉總裁的4歲獨女葉慕昭於1999年6月1日在港城海洋公園走失,走失時身穿粉色蕾絲裙,背着淡藍色小書包……這14年來,葉總裁和他夫人從未停止過尋找……
怎麼會?!
陳年簡直不敢相信,在飛機上時,他說起自己的女兒,神色是那麼的柔和,她當時還想,那個女生多幸福啊。
“年年你怎麼了?”
路招弟見她把報紙揪成一團,着急地問。
陳年心情複雜:“我沒事。”
路招弟給她遞紙巾:“你出了好多汗。”
“嗯,”陳年抹了一把臉,“我先去洗洗。”
路招弟也看一眼報紙,原來是“616”航班迫降事件的報道,她暗自懊惱怎麼把這份帶來了,這不是要勾起陳年那些不好的回憶嗎?真是豬腦子啊!她在自己頭上敲了幾下。
陳年洗臉回來,神色恢復如常,路招弟這才放下心來,開始教她寫作文。
“張老師說,高中作文要寫議論文,它有固定模板的,開頭要亮出中心論點,然後就是三個分論點,最後再總結一下。”
“張老師還說,引用名人名言可以為文章增色……”
“哎!”路招弟指着她作文的某個地方,拔高聲音,“你這裏怎麼把喜馬拉雅山寫成喜雅拉馬山了?”
老師居然也沒看出來,估計是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吧。
陳年想到什麼,頭皮發麻,抱着一絲微弱希望問:“確定是喜馬拉雅山嗎?”
“非常確定及肯定。”
陳年頓時面如火燒。
“你好厲害,開飛機的水平簡直就是喜雅拉馬山水平。”
“哦?”
“就是很高很高的水平,像喜雅拉馬山那樣高!”
“你是……理科生?”
“你怎麼知道的!?”
“你猜?”
“看面相?”
“唔……”陳年越想越窘,兩隻耳朵都紅撲撲的,“我在別人那裏丟臉了。”
簡直是丟大發了!
“放心,”路招弟同情地看着她,安慰道,“不會有人因為這個笑你的。”
不。陳年心想,他笑了。
而且笑得特別好看。
非常確定及肯定。
***
桃源鎮沿河而建,家家戶戶都有獨立院子,由縱橫交錯的小巷子連通,由於初來乍到,路況不熟,縱然方向感很好,程遇風還是花了將近二十分鐘才找到養蜂人的家,送上答謝的禮品和水果。
他辦完事往回走,看到一戶人家院子有棵掛滿紅果的荔枝樹探出來,想到老爺子好些年沒有吃到新鮮的嶺南荔枝了,剛好狗吠聲把主人引了出來,於是他跟對方商量買幾斤荔枝。
年輕的老闆娘見程遇風相貌穿着都不凡,想來是大城市過來旅遊的,她直直地看着他,說出了個價錢,順手摘了一串荔枝給他嘗味道,然後跑進去拿袋子。
程遇風站在牆外等。
陳年從巷子出來就看到一道不算陌生的挺拔背影,見他抬頭盯着院裏的荔枝樹,還抬起手來……她連忙走過去,壓低聲音:“不要摘,快走快走。”
她邊說邊四處張望。
程遇風回頭,看到是她,有些意外:“怎麼?”
“你別看外面掛的牌子上寫着歡迎品嘗,”陳年說,“這都是專門騙外地人的,等你摘了以後……”
她看到他手裏的荔枝,吞了吞口水,後面的話也全吞回去了。
木已成舟,為時已晚。
程遇風把她的反應都看在眼裏,存心逗她:“那現在該怎麼辦?”
陳年嚴肅着一張小臉,還能怎麼辦?
趁着沒人發現,趕緊跑吧。
雖然這不符合他的形象,但好漢不吃眼前虧,總比留下來當肥羊任人宰割的好。
這時,裏面傳來略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出來了!
陳年急得不行。
程遇風倒像個局外人,看她一眼,然後非常淡定地把荔枝塞到她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