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Ch.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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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清楷接過來:“謝謝。”
“不用客氣,”虞安剝開外層,塞進嘴裏時囫圇輕笑了下:“反正也過期了。”
她說話的時候,不加掩飾的盯着奚清楷。
來歷不明,受了不明不白的重傷,隨便一條就夠人逃也似的遠離了。
如果他真是什麼流落民間的嬌貴人士,那她絕對敬謝不敏。
奚清楷沒看她,剝開就扔到嘴裏了。他把綠色的外皮和銀色糖紙一點點疊起來,疊成了個很小的星星。
虞安這才挪開目光,望向校門,正巧對上有人磨磨蹭蹭從那兒一點點挪過來。
她刻意壓下的怒火噌地就冒上來了,在胸腔里來回翻滾,虞安沒料到虞孟清這麼小竟然學會了撒謊,還是關於錢的事,這當然也怪她自己沒有找學校核實,虞孟清拿着張通知紙條她就信了!
“過來。”
虞孟清遠遠地就看到姐姐身旁站着個人,本來她還稍微鬆了一口氣,想着有外人在她應該暫時逃過了當眾吊打,結果虞安那沒什麼起伏感情的聲音給她嚇得開始瘋狂打嗝。
她要是吼自己倒好了!虞孟清最怕虞安這樣,不罵也不打,就像落不下的最後一隻靴子。
虞孟清打着嗝,眼眶裏已經漸漸蓄上了淚水,但她死活都沒讓眼淚掉下來,心裏總覺得掉下來就太丟人了,憋着的話,總有種自己在COS江姐的錯覺,還能堅強點。
虞安無語:“我他媽說什麼了嗎你就哭,哭有什麼用啊?”
虞孟清餘光瞥到了姐姐左側身後的男人,五秒過後,她眨巴了兩下眼睛,從對方的暗示里明白過來,衝過去一把抱緊了虞安的大腿,把眼淚全蹭到了虞安褲子上:“我錯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就是想讓這個哥哥給我補補課,他講的東西我很容易就懂的,但是我怕你不同意……”
虞孟清開始嚎了以後眼淚反而變少了,她只能把臉埋得更深,以免暴露了自己乾嚎的事實。
此時雖然周圍人不多,但來來往往的只要有路人經過,無一不是用譴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的。虞安扒了幾次沒把虞孟清扒下去,正準備使用暴力把人懟出去,有人卻先了她一步。
奚清楷單膝跪下,和虞孟清剛好能平視的高度,他垂眸看了眼女孩扎着馬尾的頭頂,溫柔地笑了笑:“給你別顆星星,你抬起頭和姐姐說話,好嗎?”
他把疊過的那顆銀色星星卡在了虞孟清的發圈上。
修長冰涼的手指動作起來熟練而細緻,虞孟清抽噎着把臉仰起來,忍不住好奇伸手摸了摸那顆頭髮里的星星。
她抬頭小心翼翼看了眼虞安:“姐,好看嗎?”
“世上哪有不好看的星星,”奚清楷道,抬頭看着虞安,目光安靜:“對嗎?”
虞安看了他一眼,只能順着他的話說:“對,都好看。”
這一‘好看’,一路虞孟清都在喜滋滋地摸星星,虞安好一段時間都沒看到她這麼發自肺腑的開心,怎麼也沒法把苛責的話說出口,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虞安扭頭狠狠瞟了一眼走在一旁的奚清楷,右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口型一字一句:吃個屁,吃|屎算了你。
她尚未完全褪去嬰兒肥的白皙面容上,出現了這種威脅與惡狠狠兼有的神色,看着實在是有些喜感,奚清楷差點沒忍住笑。
但那一點笑意還是透過嘴角露了幾分意思。
虞安懶得理他,快步往前走了幾步,和虞孟清並排走着,心裏已經打好了算盤,這頓晚飯不好食言,這頓以後他就有多遠滾多遠,她再瞎同情心泛濫她就把頭砍了給歪脖正他們當球踢!
落在後面幾步的奚清楷面上極淡的笑容不變,黑眸里卻湧上幾分冷淡的漠然。
這一條人煙稀少的街道,這兩周他也走過,只是,今天是第一次有了目的地。
晚飯虞安提前打過招呼,說就是家常,平時她們吃什麼今晚就吃什麼。
奚清楷當時只點頭說好,到了后二話沒說,挽起袖子進了廚房給虞安打下手,洗菜切菜都很快,刀功細緻漂亮,那刀明明很鈍,他隨手抄過碗翻過來,刀刃在瓷碗底迅速磨了十來下,切長得頗有些磕磣的胡蘿蔔都變得快而鋒利。沒多久后,三個大碗裏的胡蘿蔔、土豆和茄子切得整整齊齊,漂在清水裏微盪。
“要我來炒嗎?”
奚清楷說話的時候沒看着她,抬頭在狹窄的空間裏找着調料,油膩老舊的櫥櫃半開着,隱約能看見一瓶醬油。
虞安反應過來,這反客為主簡直了……
說實話,這麼勤快的客人沒什麼主人會討厭,但說好了請他一頓,全讓他做了,吃完還怎麼趕人?虞安趕忙道:“不用,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
奚清楷也沒堅持,把圍裙卸下來給她,轉身離開時剛好撞上虞安往裏走。
廚房不過七八平米,剛才兩個人都站着不動還好,一活動起來,空間就顯得十分狹窄。
虞安額頭正正撞進他胸膛,她捂着額,視線自然順着往下,看見自己左腳踩在了他的右腳上。
狹小的空間陷入微妙而短暫的沉默。
這個距離已經足夠在人心裏拉出一道警戒線。
從奚清楷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見她的發旋,淡淡的香皂味襲來,是很廉價的一種多功能皂,因為虞孟清的衣服上也有過這種略刺鼻的複合香味。
虞安受到驚嚇似得把腳猛地移開,低聲道:“抱歉。”
奚清楷垂眸看着她,聲線也低沉了幾分,在閃着昏暗橙色燈泡的昏暗廚房裏像一線暗香,極其惑人:“沒事。”
說完,他錯身而過,率先彎腰走出了廚房。
晚飯很快就弄好了,三菜一湯,她用紅薯切了小塊,勾了點麵糊和糖做出一鍋甜湯。
這一頓飯吃的很安靜,除了虞孟清一開始報自己月考分數,接下來沒人再說話,桌上只有碗筷相碰的聲音。
家裏的飯桌在客廳偏右的位置,正好對着兩個房間的門。奚清楷在她做菜的間隙已經把家裏的格局摸透,面積不大,裝修陳舊,沙發椅子都用了很久的樣子,全是深色系的擺設。屋裏浮沉着一股久而久之出現的霉味,因為時間太久,牆皮也在簌簌分批掉落,虞孟清做作業做累了就起身去掃掉落的牆灰。
“那個。”虞安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終於組織好了語言,準備好了合適語氣拒絕他的請求,這才放下了筷子。
奚清楷為了活命,打小就有眼色,察言觀色左右逢源的本領修鍊的出神入化,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上尚能靠敏感殺出一條活路來,即使後來身居高位,不用再去小心翼翼討好誰,但習慣已深埋骨血。
虞安心事重重的樣子,只差沒把拒絕寫在緊鎖的眉頭裏。
“我仔細考慮了下你的提議,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看到了……”
虞安說話時直視着他的眼睛,語氣中沒有帶着為難訴苦,只是單純的敘述。
奚清楷點了點頭,夾了一塊紅薯:“我知道。”
虞安看他毫無意外的反應,心頭的掙扎和不忍莫名其妙地開始跳腳,手舞足蹈的小人在委屈的叫喚,一周吃一次飯又沒什麼的……
沒什麼個鬼沒什麼!
虞安暗暗罵了自己八百遍,能不能堅定點,什麼玩意兒!
餐桌上的第二次安靜比第一次要尷尬一些,還是一個電話把她解救了。
不過那是在接電話之前。
虞安剛摁下通話鍵,李建成——就是狗成,一反常態地在電話那頭炸了,語氣急翻了天,活像要從話筒里鑽出來似得:“圓子,你怎麼才接電話啊?!西施上次提沒提醒你,那破老太又回來找你了,之前是去你店那,沒找到人,現在估計會去你家,你快躲着點!”
虞安騰地就從椅子裏站了起來,臉色難看,眼裏一片寒冰。
她攥着手機就往門口走。
鄭禧是她媽姐夫的堂妹,這曲里拐彎的關係,從鄭禧幫襯着她家渡過難關開始,便發生了變化。
在他們家連下個月的物業水電費都交不出來的時候,鄭禧給了她爸一份大廈保安的工作,借了她家三千塊錢。中國人講求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虞安她媽是個過分善良又軟弱的女人,因為沒能好好報答倍感愧疚,後來鄭禧家裏出了變故,她老公在水利局的工作被撤了,又急又氣,腦溢血就過去了,只剩鄭禧和十七歲的兒子相依為命。虞家立刻為他們母子倆收拾出來一個位置,虞父在客廳擺了一張摺疊床,睡在客廳里,房子騰出來讓他們暫時住下。
誰知這一住就是兩年半,其中一年包括了她父母去世后。虞安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能做的了什麼主,也不能把鄭禧趕出去。
但她那個兒子看着陰沉話少,背地裏卻是個嗑藥的主,跟着臨安當地一個幫派混日子,小打小鬧的搶錢偷竊,漸漸誤入歧途,從搖|頭|丸|,到大|麻,沒了錢便開始以販養吸。
警察找上門的時候,打開鄭禧和兒子暫住的客卧衣櫥,搜出來整整七斤毒|品。
這件事上了電視,鬧得人盡皆知,採訪里鄭禧哭的聲淚俱下以頭搶地,說自己孤兒寡母,沒有管教好孩子云雲,鏡頭一掃,帶過了站在客房門口,臉色蒼白的虞安。
那年她初三。
從那以後,學校里躲她的人上到老師下到清潔工,天天有人寫匿名紙條勸她早日滾進戒毒所,家裏犯罪還有臉來上學……她一張張收起來,放學往垃圾桶一撂,全當沒看到。
虞安轉頭就把鄭禧趕了出去,她拎着一把菜刀,把鄭禧的行囊踢了出去,把人逼到了門外,說要麼同歸於盡,要麼滾到天邊,別再讓她看見。
時隔快九年,噩夢竟然重現在眼前。
她拿着手機,一臉陰沉地拉開了門,正準備穿鞋,低頭卻看見了一雙黑色布鞋,一路順上去,那張飽經風霜的熟悉面容掛着一臉苦相,哀切地看着她。
狗成那頭還在說著什麼,虞安徑直摁斷了通話鍵,踏出門外,把門半合著堵在身後,面無表情地看着鄭禧。
“什麼事?”
出事之前,奚清楷倒數第二次出現在新聞上,是因為事業上迎來了一個高峰。
一是霂遠集團以3.5億美元收購了申城江邊的費爾蒙酒店,二是以遠超其本身價值的三千萬買下了一個創業期的公司。
霂遠於大部分人來說,留下的印象就是起家頗早的私營企業,作風低調,第一次弄得全城皆知、震動商界,正是拜這新聞所賜。
新聞播出當晚,合伙人付明浩十分興奮地撲到了他辦公室的沙發上,閉眼滿意地聽着背景的新聞音,在沙發上滾了兩圈后,四肢舒展地長舒一口氣:“我操,總算他媽告一段落了,以後不用再累死累活了,再多一天我都得死的透透的……靠,不提了,走走走,Vincent那邊說讓你去慶功宴呢,新收的那刺頭也去,你不就是為了那個人才硬把他的公司挖來嗎?”
等了很久,付明浩沒等來回答,只等來了偌大的辦公室悄無聲息地暗了下來。
奚清楷從窗前離開,調暗了感應燈,走到衣架旁邊,取下深灰色的大衣掛在臂彎里,聲線淡淡:“你去吧,我沒興趣。”
付明浩在沙發上半支着身子,抬眼時看見倚在牆邊的男人取下細框眼鏡,低頭細細擦拭,霧一樣的淡色暖光打散在他身上,斯文禁慾的絕色下裹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性感。
他暗自操了一聲,剛想撐起身子,不料手滑了,從沙發上直接滾了下去。
“我警告你——”付明浩艱難地拒絕了奚清楷伸來扶他的手,一臉警惕地抵禦誘惑:“色|誘也沒用,分成我不會讓步的。”
“滾。”奚清楷的手壓根不是朝付明浩伸過去的,他單膝跪地,俯身撿起了掉在沙發下的什麼東西。
撿之前他扔了塊手帕蓋住,所以付明浩也沒看清他撿了個什麼,隨手放進了西裝內襯的兜里。
付明浩的性取向是雙,十年前他們在碼頭邊剛認識時,奚清楷就知道了。
不過這麼多年合作相處過來了,付明浩是嘴上說說還是真動了心思,他還是能分清的。
付明浩要是後者,他們不可能在一條船上綁這麼久。
付明浩從地上爬起來,之前臉上混不吝的調笑神色淡了些,他坐在沙發上,兩手張開搭在邊沿上,看着奚清楷的背影。
操,這人的腿長分他點多好。
一米七五的付明浩混亂的想了一下,忽然站起身來,大步朝奚清楷走去,在他開門之前堵住了路,隨之一手按着奚清楷的肩,一手伸進他西裝外套的內襯口袋裏。
奚清楷站着沒動,任他拿走。
兩條紅杠。
付明浩搖了搖手裏的驗孕棒:“是盛時那個女學生?你最近是不是經常去那邊?”
奚清楷抱臂靠在門上,眼都懶得抬,只有唇角似有若無地一翹。
“唉,你有點分寸,別成天見的給自己惹事,我們是綁在一條繩上的,”付明浩定定看着他,“我是愛玩,但我絕對不會玩出人命。不要把風險留給自己,你知道那些女人是怎麼抱着什麼目的接近你?你準備怎麼解決?”
奚清楷接過付明浩手裏的東西,乾脆地一掰,將斷成兩節的驗孕棒扔進了一米外的垃圾箱裏,頭也不回地走了。
早知道他這人的脾性,但為什麼,還是忍不住。
付明浩咬了咬后槽牙,才勉強收回心裏洶湧滔天的情緒。
奚清楷顯然不在乎。
但付明浩知道,兩條杠的主人是誰。
她的名字是他故鄉開得最盛的花,到了季節開得是漫天遍野。
那是付明浩離開家鄉前喜歡過的一個人,對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
奚清楷是南方人,斯文高挑,偏瘦。
他近視,一隻兩百度,一隻一百五十度,卻不常戴眼鏡。睫羽很長,眼睛總是帶着溫淡的笑意。
是有錢的人,紳士風度,家教極佳的男人,最優秀的一點,是他還未成家。
這是故櫻知道的全部。
還有,是她在盛時午夜兼職時,第一個翻她台的人。
後來大概每過幾周,只要他來盛時,除了跟舊友老闆娘打招呼,多半會來找她,在她指名了自己不過夜不□□的前提下,他依然出手闊綽。而且都說男人是石頭做的,她卻鮮少見到一個人這樣……克制而通透。到後來,她想通了后,曾經紅着臉想要獻出自己,他卻常在最後一刻推開她。
故櫻失望,但也僅此而已。畢竟他也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人,他把她當人看。
平心而論,奚清楷除了不談他自己,話有些少外,都沒有什麼可指摘的地方。
她差點愛上他,但知道絕無可能,只能早早掐了這念想。後來故櫻決定半隱退了,半個月後交了個男朋友,一不小心懷了孕,她既不敢讓父母知道,也不想讓懵懂的男友為難,生怕這段來之不易的感情夭折了……一急之下竟找了奚清楷,他們在他辦公室談了十分鐘。
奚清楷後來出了錢,找手下陪她去了醫院,從此後也就斷了聯繫。
他再沒去過盛時。
故櫻沒太在意,她不再固守原先的準則,因為缺錢,跟男友也分了手,後來跟過兩個老闆,雖然他們有家室,但只限於肉體關係,她也不太在乎。故櫻藉此機會攢了不少錢,從盛時慢慢退出后,也開始了新生活,只把這段記憶當成一段值得回顧的邂逅。
怎麼都沒想到,幾個月後再遇到,他會毫不留情地推翻所有他曾留下的印象。
故櫻從申城每半個月飛回臨安老家一次,把攢下來的錢帶給她媽補貼家用,忙的話幫家裏看兩天店,這半年來她們一直在努力和勸拆遷的開發商的人周旋,家裏不敢缺人。
但是那晚上故櫻回去,店被要債的人砸了,她媽媽受了傷,還在死命護着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
對方是專業討債的,站在邊緣踢了一腳東倒西歪的貨架,嘿嘿一笑,目光陰冷。
“五十二萬,我上周就說了只給你三天,現在六天了,徐姐,你既然沒有錢,那你給我個手指,我也好回去交差。”
話音剛落,為首的示意了下,身後兩個馬仔立刻上前去摁住了故櫻母親的肩膀,對她們的絕望和驚恐視而不見,故櫻眼看着那刀要落下,臉色慘白地閉緊了眼睛,剛想不管不顧地衝過去,結果沖反了方向,給人輕鬆被掀到了一邊,額角連着耳朵磕在了櫃枱上,撞她左耳嗡嗡作響,好一會兒都沒緩過勁來。
“這樣,”那人突然蹲了下來,一副有商有量的樣子,笑着說:“你不還吧,也行,用你身後這店賠,怎麼樣?”
徐麗啐了口唾沫在對方臉上,氣得聲音直發抖:“你做夢,只要我活着一天……你想都別想!我告訴你,多大的老闆請我我都不走,你們算個屁,有本事你殺了我!”
“大姐,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沒有這個本事?”
為首的抹掉臉上的口水,一反常態的沒有生氣,不屑地笑了。
猝不及防地,他猛地伸出手扼住了徐麗的脖子,揚手極快地給了她三個巴掌:“操|你媽,敢吐老子,自己欠的賭債自己還,還不上你牛逼個什麼勁?老子最看不起你這種嘴上牛逼的貨!”
故櫻尖叫一聲,撲上去想要護在她媽身前,卻在那之前就被拉開,只能眼睜睜看着幾個人帶走了神志模糊的徐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