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米婭在車上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能夠清楚的看到無盡的蒼穹上閃爍着的繁星。她被漢尼拔抱在懷裏，在顛簸中實在是抵抗不住睡意，儘管姿勢不太舒服。

開車的是羅伯特，紫夫人就坐在了他的旁邊。

整個後座寬敞而且足夠米婭躺在上面而不會滾下來，在迷迷糊糊中，她能感覺到漢尼拔將她放在後座的另一端，腦袋枕在了他的腿上。

她覺得自己沒有誰的太死，因為她隱約聽到了紫夫人特意壓低的笑聲和對路過的那條鄉間小路的讚歎。

“式部，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明天就來。”羅伯特對自己的妻子愛護有加，他本來脾氣很溫和，對誰都說不出重話。

紫夫人深情的望着他，“我只是覺得以前沒到過這裏，新鮮的東西看第二次也沒有第一次看到的心情……專心開車羅伯特，我知道你今天很開心，但不能東張西望了。”

車子在路上因為鄉間小路上面鋪着的小石櫟而發出拍打的聲音，米婭心想那應該是砸到輪子旁邊的鐵皮了。

她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直到漢尼拔將她抱了出來，新鮮的空氣伴隨着晚風捲來的松樹葉氣息，是秋天的味道，這一切都讓她感覺無比親切。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再睡了，米婭靠在漢尼拔的肩膀上，努力的揉着眼睛讓自己清醒過來。

這個時候已經有僕人從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走過來迎接了伯爵和夫人，跟隨着過來的還有一直黃棕色皮毛的狗。

它甩着尾巴在羅伯特周圍親昵的轉了一圈，眼睛耷拉着看起來一點都不凶。

米婭覺得自己清醒一點了，聽着有些摸不着頭腦的對話，她把目光投向了漢尼拔。

漢尼拔小時候學了法語，他大腦反應了好一會，才慢慢聽懂了他們再說些什麼。

但是他不會說話也就不能講給米婭聽，這個時候他的叔叔將眾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漢尼拔和米婭的身上。

因為羅伯特的兄長也就是漢尼拔的父親在立陶宛定居，紫夫人和家裏做了很久的僕人都連帶着會說一些那邊的語言。

羅伯特換了語種給他們介紹着，米婭這下子才聽懂了。

儘管有着對奧斯曼夫人的莊園產生的恐懼前提，米婭認生的朝着他們抿嘴笑了一下，顯得格外的羞澀。

比莉吉特女士是萊克特伯爵庄園裏的管家，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女人。她的頭髮整整齊齊的梳在腦後，織成辮子挽成一團的模樣，眉毛細長，就像紫夫人一樣。

她朝着漢尼拔行禮，抬起頭的時候向漢尼拔懷裏的小姑娘眨了眨眼，這讓米婭有些受寵若驚。

萊克特伯爵的莊園相比於之前住的那一幢，多了一分令人心安的因素，這樣讓米婭輕鬆了不少。

她聽見女管家用法語詢問着什麼，並且看了她一眼，羅伯特摟着紫夫人的肩膀，同樣也看過來的時候發現了她正在看他，於是朝着她溫和的笑了一下，才低聲回答着比莉吉特的話。

他們在討論有關於她的事情，但是她聽不懂，總歸不是什麼趕她出去之類的內容，她樂觀的想。

“已經不早了，”紫夫人眉眼透着疲色，她溫柔的將圍着她打轉發出撒嬌聲音的馬士提夫犬稍微推開，“千代，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吧？”

千代穿着和服站在涼廊下，聽到紫夫人的話后清脆又悅耳的回答道，“是的夫人。”

她好奇的瞄了一眼漢尼拔和米婭，“準會讓您滿意的……您需要吃些東西嗎，我準備了銀耳粥在廚房溫着。”

“端到房間來吧，”她不想拂了千代的好意，從這裏看來伯爵和伯爵夫人是相當的謙和包容的，羅伯特也跟着說了一句，“千代的手藝一向很好。”

羅伯特回過頭來看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的兄妹兩個，還沒說話，比莉吉特女士走上前去，“我帶您上去休息吧……不用太拘束，伯爵對您相當的在意，不管周圍的人怎麼說，他都沒有放棄去找您呢。”

當然還有他的妹妹，米莎。

只不過，誰也不知道她在哪，也許漢尼拔知情但是他又不會說話。

本來是準備了兩個房間，因為昨天聽到了漢尼拔的消息讓羅伯特興沖沖的讓他們準備着，以免在後來手忙腳亂。

誰也沒想到接回來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孩子年紀這麼小，除了臉其他都對不上。

比莉吉特沒有孩子，她一直守在莊園，儘管在前幾年因為伯爵被抓到監獄裏度過了一段相當難熬的時光，她還是堅持着等到了莊園主人的歸來。

在比莉吉特看來，三歲的孩子敏感又脆弱，稍微轉變了環境就會心神不安，他們需要有人照顧，但是十三歲的漢尼拔並不在她考慮的範圍之內。

她試圖在給米婭清洗完后帶到自己的房間睡覺，她覺得自己可以勝任這份工作，況且，她喜歡孩子，還是這麼可愛的孩子。

少年穿着睡衣站在了浴室的門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懷裏的米婭，張開手示意把米婭抱過來。

比莉吉特張了張口，“您去睡覺吧，我帶着小姐上樓睡……”

但是，漢尼拔堅定不移的朝着她伸着手臂，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太好，這讓比莉吉特心裏有些打鼓。

她之前覺得伯爵帶回來的孩子，再怎麼樣應該和伯爵的性格差不多的，但現在的情況顯示他很固執而且有些陰沉。

懷裏的米婭也伸着胳膊去夠漢尼拔，她的手指頭還沾着一些水汽，漢尼拔接觸的時候他感覺像摸到了雲朵，軟的不敢多加用力。

他成功的將米婭抱在了懷裏，臉上的表情放鬆了一些。漢尼拔轉身就離開，米婭朝着比莉吉特揮了揮手。

女管家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拎着有些長的裙子，比莉吉特急匆匆的往樓上跑去，在拐彎處碰到了從房間出來的千代。

“比莉吉特，你跑這麼快乾什麼，是皮特在後面追着你嗎？”千代捂着嘴笑。

皮特就是之前那隻黃棕色的狗。

女管家故作生氣的瞪了她一眼，“你跑出來嚇我一跳。”她沒有回答千代的問題，側身繞過短髮的女孩子，“我覺得今天晚上會有一場大雨來臨，記得關好窗戶千代。”

米婭這天晚上睡得並不安穩，可能是換了環境讓她有些認床。窗外果然在下着雨，每到秋季，天氣變化的速度比小孩子變臉還快一些。

和奧斯曼夫人庄園裏不同的是，房間裏的窗戶被百葉窗遮住了外面的情形，米婭只能聽到風刮樹葉的簌簌響聲還有密集但是不大的雨滴在觸及到任何東西發出的有些催眠的聲響。

也許是之前的遭遇讓米婭對未知的事物產生了恐懼心理，這是一種自我形成的暗示，但同樣這也是一種別樣的自我保護。

保持警惕總不會錯，至少在剛接觸的時候。

房間裏還點着發著微弱光芒的蠟燭，不會打擾睡眠的程度。這是一間石房間，地板都沁着絲絲涼意。

床頂布着帷幔，就像絲綢一般光滑，米婭伸出手摸了一把感受着這不是做夢，又鬆了一口氣的將手縮在了被窩裏。

打了個呵欠，米婭感受着身後傳來的熱氣縮了縮脖子，往漢尼拔懷裏一縮重新閉上了眼。

至少這裏是漢尼拔的叔叔家，比奧斯曼那裏好了很多不是嗎。

難得睡了懶覺，主要是百葉窗的擋光性很好，睡了第二覺的米婭起來的時候感覺精神十足。

家裏並沒有像她這樣年紀的小孩子衣裳，至少漢尼拔還能從羅伯特的舊箱子裏找到能夠穿的衣服，而她只能先穿着千代保存很好的上衣當裙子穿了。

紫夫人找了一塊質地柔軟的披肩給米婭圍上，聽千代說，這是伯爵特意從一個經常出海的商人那裏大價錢買來的，現在穿在了米婭的身上。

她有些惴惴不安，羅伯特看到后和藹的笑了起來，一邊和紫夫人說著當年的趣事，“菲力說你會喜歡，非要用我的懷錶去換。”

他的眼睛裏充滿着亮光，那是開心的回憶色彩。

“都好幾年了，式部你還留着呀，那菲力的話還是值得相信的，他在眼光方面果然比我強很多。”伯爵說道最後又輕輕的嘆了口氣。

紫夫人沒有說話，只是像往常一般將手覆在了羅伯特的手背上。自從上次見過後，菲力就同他的船淹沒在了大海。

這對於難得能有共同話題的羅伯特來說，好友的死亡給了他很大的打擊。

自此以後，他再也沒有去過海邊，也許是對海能夠輕易殺死一條生命的恐懼，或者又是對好友的葬身之地有所迴避。

莊園的賬是由女管家和紫夫人一起管理，羅伯特對數字不敏感，但是在畫畫方面卻頗有心得。

他有一間畫室，在閑暇的時候就會來房間裏創作，今天他的心情很好，也許是找到親人的那種興奮感遲遲沒有褪去，他在拉開窗帘的明亮房間裏自娛自樂，連千代敲門都沒有聽見。

庄園裏來了一位裁縫，他拿着尺子給兩個人量着尺寸，面容嚴肅，鼻子上還架着一副金絲框眼鏡。

米婭覺得他和孤兒院的盧森老教師有些像，只不過盧森似乎態度更親近一些。

他從背包里拿出本子記着，嘴裏還嘀咕着什麼。

紫夫人就靜靜的坐在那裏，像是一朵散着幽香的睡蓮，不說話也吸引着人們的目光。

裁縫甘迺迪似乎和紫夫人很是熟稔，他微躬着身體離得有些遠和她談論着樣式上面的問題，“如果能夠去商店裏看一下會更好一些，也許看了才好做決定。”

紫夫人沉吟了兩秒，決定在午餐之後帶他們出去看衣服樣式，裁縫也留下來吃了頓飯。

羅伯特心裏還想着自己未完成的那副畫，聽着紫夫人的話也有些心不在焉。

“去吧去吧，”他大概就聽到紫夫人說要去裁縫店看衣服的事情，快速解決完自己面前的午餐后，朝着甘迺迪抱歉的一笑，又急匆匆的往畫室里奔去了。

投身藝術的人大概都是這樣的廢寢忘食吧，紫夫人好笑的搖了搖頭，吩咐千代一會去畫室給羅伯特送點食物過去。

“記得給他送壺茶過去，喉嚨會難受的。”她如此交代。

千代應了一聲，就去廚房準備伯爵喜愛的紅茶，又熬了一碗奶。

男僕負責開車，所幸的是裁縫店離這裏並不是很遠，因為下了雨開了窗戶的德拉哈耶車裏捲來了泥土和青草的氣息，還有掛在樹枝上沉甸甸果實的水果香氣。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米婭覺得自己大概是能活下去了。

開了小半個鐘頭，車停在了紅漆大門的門口。

甘迺迪背着自己的包下了車，紫夫人也款款從車上走了下來。

男僕開着車停在了沒人經過的一條小道上，這裏是一個村子，總體人數還不少。

裁縫店有好幾家，米婭眺望了兩圈就見到了掛着衣裙的衣櫥，旁邊是酒館或者是咖啡店。

不是很適合出來的天氣，而且又正值小憩的午休時間，甘迺迪的裁縫店裏生意卻很不錯。

幾位穿着大氣的貴婦在查看着牆上陳列的衣服樣式，她們似乎不太熟悉，但碰到挑選衣服或者珠寶的時候，她們總會談到了一起。

小孩子的衣服並不多，甘迺迪戴着眼鏡扶着扶手上了樓，他招呼了在櫃枱站着的夥計，給紫夫人看一些屬於孩子們衣服的圖樣。

紫夫人就抱着紙在一旁的凳子上看，她把米婭抱在一邊坐着，自己選好幾個后讓米婭挑選，漢尼拔也難得認真的看了一會，挑了兩款遞給了她。

紫夫人抱着圖樣去櫃枱了，米婭坐在那裏無聊的看着周圍的衣裙還有討論的很入迷的貴婦們，最後又回到了櫃枱那裏。

除了紫夫人，旁邊還站着一位管家模樣的成年男子在低着身體和身邊的小孩子講話。

他似乎比她大一些，但可能也只有五六歲的樣子。

“我想要這套，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去森林裏打獵了。”

管家苦口婆心，“夏洛克少爺，您現在可能不太適合打獵。”

米婭將目光投到了男孩的自然卷上，這讓她想到了千代所說的捲毛羊，也是一揪一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