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懷念有限悲傷》1
我,許一軍,35歲。在我這個年紀,混成我這樣應該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了吧?結了兩次婚,換了三輛車,置備了四處房子,跳了五次槽,中外的墨水都嘗過一遍,目前在洋鬼子的公司做首席法律顧問,活兒不算累,職位不算低,錢包打開一排信用卡,每張的數目都足夠在五星級酒店住上一個晚上外加返程機票。幾個月前,老婆帶着孩子移民去了加拿大,一周我們通一次電話發若干次e---mail;父親早年去世,家中僅存寡母一位,年事漸高但身子骨硬朗,她以我為此生的終極自豪,在她眼裏,我算成功人士,我自己也常常有這種感覺——雖然時不時地也會產生一些心理醫生所講的“不良情緒”,比如說莫名其妙的厭倦,但很快就能排解。畢竟我還算混得不錯的,我是一個成功人士,雖然只是一個“業餘初段”的成功人士,和那些真正出類拔萃的人比,我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但,不是有很多像於連這樣的更年輕一輩把我這樣的生活,定位為自己為之奮鬥的“人生目標”嗎?我忘了給你介紹於連了,他是我母親的同事劉阿姨的孩子,研究生畢業,25歲,眼高手低,換了好幾個工作,不是人家炒他,就是他炒人家。最近他常帶着他的女朋友來找我,希望我能給那個小家碧玉找個“每天睡到自然醒,鈔票數到手抽筋”的工作。他的女朋友叫什麼來着,是露西還是莎莉,我沒記住,總之是一個嬌滴滴把自己特當寶貝的那種姑娘,她款款落座,一招一式都訓練有素,她微笑莞爾,用一雙自己知道自己很大的眼睛忽閃忽閃地盯着我看。說老實話,我對她這樣的女孩子沒有興趣,她太淺了,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一個人出身於小門小戶不是她的錯,但問題是她不該模仿大家閨秀的氣質,而且模仿得還那麼糟糕。她這樣的女孩子不明白一個道理,雞窩裏雖然可以飛出金鳳凰,但不是她那樣一個“飛”法兒。她以為自己很有魅力,但又豁不出去;她覺得自己很獨特,其實卻又很平常。她以為她在我這樣的“寂寞中年”面前笑一笑坐一坐,我就會生出憐香惜玉之情,呵護她照顧她做她的糖心乾爹為她鋪平人生的道路,想法太天真了!我連自己的孩子都放到加拿大讓人家教育去,哪有工夫給她做人生的導師?我已經35歲了,我見識過女人,我已經能做到“TOSEEAWORLDINAGRAINOFSAND”(從一粒沙中看到一個世界),她並不屬於名貴花種,而她自己還不知道這一點。這是她的不幸,這種不幸將伴隨她的一生,如果她不能及時把自己的根扎到地里,像一棵玉米一樣快活而充實地活着。當然,我不會對眼前這個小家碧玉說出我的這些想法,首先我犯不着,她沒準兒會自我感覺良好地以為我愛上她了,然後拚命地順桿爬,我還想清凈點,我惹不起;其次,現在她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我卻建議她像一棵玉米一樣活着,那不等於殺了她?TIMEWILLDOEVERYTHING。我將看着她到死都是一個怨婦,永遠顧影自憐,永遠感慨世事滄桑,永遠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永遠都是生活對不起她。她將無休止地抱怨人生,她自信心的惟一來源將只是她的高度自戀。可憐的女人!還好,她現在還擁有青春,這使她有資格嬌滴滴羞答答拿着天真當可愛,並且還可以仗着這些資本,混上幾年,但最輝煌的成果也就是在她的電話本里多添幾個低端“成功人士”的名字而已,其實,認識我們這些低端的“成功人士”有什麼意義呢?我看不出來。至少我是絕不會買她這樣姑娘的帳的。我真希望她能明白這一點,從此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知道,就這點而言,我是一個挺沒勁的男人。但我要為自己辯護的是,我之所以這麼沒勁,是因為我見得多了,尤其是這類女孩子,從我十七歲起一直到現在,我見多了,她們經不起時間的考驗。歲月無情,指的就是對她們無情。我跟於連他們客套了兩句,然後就不做聲了。我的人生經驗告訴我,如果要禮貌而周到地打發你的客人,最好的方法是讓他們說,等他們說累了,他們就會告辭。平心而論,那個姑娘說話的聲音輕柔婉轉,但是我卻覺得很不舒服,因為我知道她的輕柔婉轉是為了迎合我,我能猜得出來,她在於連面前一定不這樣拿腔做調。她把自己扭捏得像一朵水蓮花,嘟着小嘴唇羞答答的說:“我沒有做過什麼工作,也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但我可以學,我會學得很快的。”我靠!這他媽的是找工作的態度嗎?!還沒怎麼樣,就開始撒嬌。幸好,這個時候朱芳華打來電話,這給了我一個完美的借口,使我可以禮貌周到地打發這對歡喜冤家。後來我常常想,假如那天不是我急於脫身,我會那麼爽快地答應朱芳華,讓她到我的辦公室來?人啊,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