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殺意
“西村的聯繫方式？”電話那頭，赤井莉香的語氣說不出的揶揄，她報出了一串電話號碼，“西村今天應該還在雜誌社吧，畢竟她有幾套要拍。”電話這邊，黃瀨支支吾吾地應付過經紀人的調笑，又問了問西村奈奈的情況，才掛了電話。
他本來想馬上給日暮加奈打電話，又害怕對方此刻正在忙，只好改發信息，將自己的夢和西村奈奈的資料都發給加奈。
一個不到一百字的短訊斟酌了二十分鐘，才磕磕絆絆地發送了出去。黃瀨少年內心頓時湧起一股豪氣，忍不住又拿着手機噼里啪啦打字：
[黃瀨]：(=゜ω゜)ノ關於西村奈奈的信息就在這裏啦！
[黃瀨]：還有哦，我和莉香姐問了問她前任男友松田進的消息，松田進似乎是有名的牙科醫生呢，最近好像請了很久的年假出國旅行去了。
[黃瀨]：關於我昨晚做的夢——這是預知夢嗎？是嗎？是嗎？是嗎？小日暮你一定要小心啊！有情況隨時聯繫我哦！(﹏)
一口氣連發三條短訊，黃瀨忍着不再去叨擾對方，一隻手托在下巴上，望着窗外的晨光發起了呆。
“小日暮……還沒有回信息，現在在幹什麼呢？”
*
此時的日暮加奈幾乎是強忍着噁心，腸胃翻滾，差點嘔吐。
見習巫女這份工作的時間不算長，在家中長輩和妖怪們有意識的保護下，加奈基本沒有經歷過這樣的謀殺案——
是的，謀殺案。
僅僅是一牆之隔而已，灰粉色溫柔的女性卧室的衣櫃裏，藏着一個晦暗冰冷的密室。八具□□的女屍被鐵支架撐起，或坐或立地擺放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裏。撲面而來的屍臭味和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交織，讓小姑娘臉色慘白，腸胃翻滾。
加奈生理性的眼淚還掛在眼角，兩人面前的女性的頭顱隱約地露出一個笑容來，小姑娘渾身寒毛直豎，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主人。”書翁拉住加奈，冰涼的手指捂住加奈的眼睛。
“這是屍體的[殘念]，也是屍鬼的食物。”書翁淡淡地看了一眼因為加奈靈力的刺激而復蘇的怨氣慢慢充盈整個密室。
【好恨、好恨——怎麼會被這種人殺死在這裏！怎麼會連死後都不得安寧，被那種人擺弄侮辱！】
哪怕是捂住了眼，加奈依舊可以“看見”和聽見那些不甘心的女人的殘魂。
她看見一名還在上學的高中女生，會因為父母拒絕讓她化妝而生氣，會因為考試成績擔憂，每天早上會和媽媽擁抱說再見，會在上課的時候偷偷玩手機，會和朋友們一起討論好看點的男孩子，也會幻想會有成熟穩重的白馬王子向自己告白。
“今天也要去補習，知道嗎？”母親因為孩子成績不佳，堅持讓女兒去報了補習班。
“知道啦，媽媽，晚上我想吃牛肉漢堡~”眼角有一顆淚痣的女生撒嬌地抱住母親，和母親告別，蹦蹦跳跳地去上學。
——然後，她的眼睛被人用利器生生剜去，被鐵釘牢牢穿過四肢和脖頸，固定在鐵支架上，擺出一個羞恥的跪下的姿態，臉頰上斑斑的血跡覆蓋了那顆淚痣。
她看見一名早起晚歸，穿着十厘米高跟鞋在早高峰擠地鐵的職業女性，每天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最喜歡逛街買衣服，最喜歡泡溫泉，下班以後會去炸雞店一邊看耽美小說一邊吃炸雞配啤酒。最引以為傲的是自己的身材，吃多少都不會胖。
那天周末，她本來想去練習瑜伽的，臨時接到了上司的電話，要求她去公司加班。於是套上新買的一套職業套裝，噴了一點Prada鳶尾，換上了黑色單鞋。
——然後，她的衣服被兇手盡數剝掉，乳口房被割掉，被泡進福爾馬林罐里，一雙淡褐色的眼睛裏定格着痛苦與憤怒，在玻璃里靜靜地注視着外界。
好痛恨——好痛苦——！
加奈難耐地捂着眼睛，亡者們的哭喊和嚎啕在她腦海里迴響。女孩們臨死前的恐懼和怨氣將年幼的巫女將拉入這無邊無際的怨氣里。
“主人！”
書翁疾言厲色的怒吼喚回了加奈的神智，日暮加奈定了定神，連忙施展咒語，在漸漸圍攏過來的女人的殘魂里，她捏着符紙，撕碎了整個幻境。
“加奈——！”
幻境消失，臉色蒼白的女孩緊緊的捂住雙眼，發出一聲哽咽。
不能原諒！不能原諒！、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我們所經歷過的痛苦、要他百倍千倍的償還！
一瞬間，亡者的記憶化作黑色的怨氣湧進腦海，女子們死去時最後的痛苦讓日暮加奈痛苦地哼了一聲。
下一秒，巫女閉上了眼睛，軟軟地暈倒在式神的懷裏。
*
幻境與現實的時間是不一樣的，主僕二人從幻境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
黃瀨的信息發過來的時候，書翁剛剛好叫來紅葉，將日暮加奈送到床上躺好。
兩眼發黑、頭昏目眩的日暮加奈撐着打開手機，接到信息，難得體貼的黃瀨已經把西村奈奈的詳細資料發到了加奈的郵箱裏。
“松田進？”
書翁眉毛一挑，發現並不簡單。
“如果真是西村奈奈的男友，那麼她出入那裏，不小心招惹屍鬼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日暮加奈蒼白着一張臉，一個字一個字地發短訊詢問黃瀨是否知曉對方的家庭住址。
“松田似乎是住在市郊，具體的地址我也不太清楚……小日暮過去的時候帶上我吧？”黃瀨涼太滿心滿腦都是‘勇敢的少年啊快去拯救世界’的BGM，讓他忍不住語調蕩漾了起來。
……結果被加奈無情拒絕。
黃瀨：QAQ看我真誠的小眼神！真的不帶嗎？不帶嗎？不帶我嗎？
加奈：“……”帶不動帶不動。
加奈乾脆利落地拒絕了黃瀨發過來的組隊邀請，爬起來帶上了紅葉和書翁，一個簡單的尋覓小法術就能讓他們迅速趕到松田進的家。（書翁紅葉：誰說要去了！不許去！日暮加奈你給我待在家裏休息！）
黃瀨委委屈屈地掛了電話，本來就翹課翹訓滿腦子只有成為正義的夥伴結果慘被拒絕，他現在很喪，不想講話。
他在電腦前又查了查西村奈奈的資料，思及昨晚那個夢，越想越覺得小日暮有危險。
西村奈奈號稱擁有‘完美的五官’‘一千年出一位’的美少女，可是黃瀨就怎麼都覺得西村奈奈的哪裏不對勁。
電腦里正在播放着西村奈奈在全國中學生網球比賽的決賽上給獲勝的冰帝學園頒獎，正笑容甜美地祝賀着冰帝學園的網球部部長。
不可否認，的確很好看……就是讓他覺得怪異而已。
視頻里，那位冰帝的網球部長對西村也一臉嫌棄，就差沒把厭惡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黃瀨想了想，撥通了西村奈奈的電話。
*
“果然就是在這裏。”
悄悄潛入松田進的公寓裏，熟練地打開衣櫃后的密室，看着滿室的血腥與屍臭，紅葉發出一聲冷哼。
“那個男人呢？”她捏着關節，殺氣騰騰。
“這個屋子，已經很久沒有住過人了。”以妖怪的感受力而言，滿屋子的怨氣里，連一絲的生靈的氣息都沒有。能做到這個程度，這間公寓起碼有半個月沒有人類踏足了。
女子的殘魂和怨氣交織，蔓延在屋裏的各個角落，有屍鬼循着怨氣而來，大肆饕餮覓食。幾人熟練地殺掉了屋子裏的零星幾隻屍鬼，找出女人屍體的殘魂。
自從密室被打開就開始站立不穩的加奈強忍着顫抖，想要為這些可憐的魂魄超度。
日以繼夜、源源不斷產生的怨氣吸引了大量的屍鬼，也吞噬了亡者的意志，被困在密室里、被殘忍殺害的女子們已經漸漸失了神志，被怨恨和殺意所左右，幾乎成為了地縛靈。
在看見加奈的時候，這些殘魂甚至發瘋了一般地撲上來企圖吞噬富有靈力的巫女，幾乎要與屍鬼同化。只一兩個意志堅定的女子還保留些許理智，站在遠遠的角落，幽幽地盯着日暮加奈。
幾乎是瞬間就架立好了結界，阻斷了殘魂的攻擊，加奈憂心忡忡地望着滿屋子的怨氣和殘魂，靜靜地念起往生咒，以凈化這些女子的怨氣。隨着咒語，被困在這裏的魂魄怨氣消弭，這才停止了攻擊結界的行為，真正成為意識模糊、記憶模糊的‘魄’。
日暮加奈又花費了很長時間，將‘魄’一一送去成佛，這些表情迷茫的女子模模糊糊的對着加奈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讓巫女的心頭陣陣鈍痛。
——“我的名字是大崎松露，可不可以請巫女大人託夢給家母呢？”
尚還有理智的殘魂是那位被活生生剜去眼睛的女高中生，她血肉模糊的臉上隱隱約約地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答應女孩之後，凈化完怨氣的年幼的巫女顫抖着手撥通了報警電話，趴在紅葉的懷裏離開了凶殺案現場。
待到警笛的聲音遠遠響起，警車呼嘯而來，紅葉才抱着加奈在樓與樓之間起起落落，回去日暮神社。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烏雲襲來。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水泥地上，如同積怨已久的眼淚一般，撞在巫女的心裏。
日暮加奈將腦袋埋在紅葉的懷裏，無聲地流淚，滾燙的眼淚瞬間就浸透了紅葉的前襟。
兩妖一人一時寂靜無聲，紅葉加快了腳步，幾個起落間便看見了神社的影子。
雨下得越發大了，漫天的雨絲織就了一張銀色的密網籠罩下來，使人黏膩使人愁苦，灰色的烏雲大片大片沉下來，好像要住進人的心裏。
回到神社裏，渾身濕透的加奈被趕去浴室清洗，被留下的紅葉和書翁互看互不順眼，紅葉瞪了書翁一眼，帶着殺氣重新衝進了雨里，向著松田進公寓的方向趕去。
書翁久久地盯着窗外的雨，嘆了口氣。
半晌，聽見加奈瞭然又愧疚的聲音：“紅葉是不是去找那個松田了。”
他一扭頭，果然看見小姑娘眼圈紅腫，顯然是大哭過，也只好默認了。
“作為主人的式神，越是親密，越是能夠感受到主人的情緒。”
銀髮的男妖接過毛巾，幫加奈擦濕漉漉的頭髮。
“剛剛主人心裏的痛苦、愧疚、恨意……和殺意，作為式神的我們，全部都能夠感受到。”
“……？！”
加奈聞言猛的瞪大眼睛望向書翁，對方平靜無波的眼睛裏，一種森然的幽光蔓延開來。
“剛剛在那個密室的門口，主人想要殺了松田進，對吧？”
“我們是主人的式神，卻也是肆無忌憚的妖怪。”書翁慢慢地說，“若是主人有命——不過是殺掉那個人類罷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主人……請下命令吧。”
*
黃瀨坐在咖啡廳里，盯着一直毫無動靜的手機。
奇怪……小日暮不會出什麼事情了吧？一直沒有回我短訊？
這樣想着的黃瀨，剛想打個電話給加奈，就看見西村奈奈推開了咖啡廳的門，徑直向自己走來。
“讓黃瀨君久等了~”少女甜甜的微笑、軟軟地和黃瀨打招呼，完美無缺的五官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璀璨，讓咖啡廳別桌的客人不由得看直了眼。
黃瀨皺了皺眉。
違和感……越來越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