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46.還是你不介意在這裏?
唐僧騎馬咚那個咚~後面跟着個孫悟空~孫悟空~跑的快~
這事兒,無解。
因為他天不怕地不怕和屍體死人蹲一起都不怵,唯獨就怕這東西,就算是不靠近哪怕只是遠遠看着都頭皮發麻。
這事兒,還得從他小時候說起。
和大多數小孩子一樣,他小時候也皮。
家裏剛剛跟着他大伯養雞鴨的時候他才開始讀幼兒園,那年紀看啥都好玩都好奇,特別是鴨籠子裏那些個剛剛破殼沒多久的小鴨崽子。
小鴨子毛茸茸的,笨笨的,還小小的,看着是格外的可愛好欺負。
他一直想玩,可他父母和大伯都不讓,所以有一天他逮着機會後,就偷偷摸摸鑽進了鴨籠里抓小鴨子玩。
當時他們養的鴨子少說得上百隻,具體有多少李牧是不記得了,總之是黑壓壓一大片。
按理來說鴨子該怕人才是,可李牧那會兒小,又抓了小鴨子玩,那群大鴨子見了立刻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沖了過來……
後來的事情李牧印象就深刻了,被一群鴨子圍在中間啄的他抓着快被拉下去的褲子,一身鴨毛的在鴨籠子裏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這事兒從小到大知情的大人說了一路,說到他大學畢業還逢人就說,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污點。
而且據說,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半夜做噩夢都叫着鴨子。
李牧是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做噩夢了,但是打那以後他就對這東西打心裏發怵,即使是後來長大了鴨子都躲着他走了,他依舊還是怕。
當初他大學畢業,得知家裏把養殖場賣了的時候他還偷偷鬆了口氣,畢竟雖然後來養殖場都是請人來管理飼養,但終究還是要打交道不是?
如今如果不是因為他真被逼得沒辦法了,他也是決計不會把這東西撿起來折騰的。
現在這年代生意肯定是沒辦法做了,其它種田方面他也是真的不行,而且又賺不到錢,所以也只能試一試養這玩意兒。
李牧站在院子外牆角處,扒拉着牆壁探出半個腦袋,遠遠地看着在他家籬笆院門口嘎嘎嘎的那群小魔鬼,一雙黑眸瞪得老大。
他還當這些小東西換了新環境要怕生,現在感情倒好,反而是他更怕。
李牧看了看散開后變成一大群的小毛球,抬了頭,眼神幽怨地看着院子裏笑得四仰八翻的鴻叔和允兒,還有那捂着嘴別開臉故作鎮定肩膀卻抖得厲害的仲修遠。
見李牧這樣,院子裏三個人頓時就笑得更加開心了。
特別是鴻叔,他笑彎了腰不說還直跺腳,“天啊天啊,你哈哈哈……”
允兒雖然沒看清,可他憑着李牧逃跑的腳步聲和那鴨子的腳步聲,也猜到七/八分。
坐在凳子上的他小小的一隻,笑着笑着凳子一倒,他一屁股墩就坐在了地上。但就是這樣他也沒停下來,而是就坐在地上繼續咯咯笑。
見着這一大一小兩人誇張的笑法,李牧眼神越發幽怨,他眼眸移動,視線落在了仲修遠的身上。
似是察覺到了李牧求助的視線,仲修遠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扒拉着牆角的李牧。
見着李牧那被欺負了去的可憐兮兮模樣,仲修遠立刻便再也綳不住了,他嘴角勾起幅度,黑眸中流光閃爍,整個人霎時間笑開了花。
這人,當真是可愛得緊。
沒了平日裏那份冷漠與疏離,底下的他竟是如此、如此的……
背過身去努力忍笑的仲修遠無法說清自己的心意,他只知曉李牧如今的模樣他是喜歡的,喜歡得緊,喜歡得不行!
天氣好,那群被放出來的小鴨子追李牧不成,索性就在籬笆院門口蹲了下去,縮起小短腿把自己肚子擱地上休息。
它們不走,李牧不敢進屋。最終還是笑夠了笑得肚子都疼了的鴻叔幫了忙,把小鴨子一個個全撿進了籃子,狼狽不堪的李牧才得以回家。
“我弄了點水在籃子裏頭,晚些時候記得把盤子拿出來,哈哈……”鴻叔漲紅了一張臉辛苦的忍笑,因為剛剛笑得太過分,他兩隻手不得不捂着一笑就疼的老腰。
允兒也是如此,因為笑得太過火,這會兒小臉蛋紅彤彤的,看着格外的可愛。
仲修遠依舊坐在凳子上,他努力抑制笑意,但眼中已氤氳着幾分水汽,若秋水泛泛。
面無表情的李牧沒理會三人,進了院子後到院子一角拿了背簍和鐮刀,出了門,往山裡去,準備趁着天還沒黑弄點草回來餵鴨子。
看着落荒而逃的李牧,本已經忍住笑意的三人立刻又哈哈大笑起來。
村子外,背着背簍已經走了一段路的李牧聽着背後那誇張的笑聲,身形一頓,隨即他頭也不回沉默的加快了速度,往山裏頭去。
一頭扎進林子裏,狼狽不堪的李牧才放緩了腳步。
小鴨子才破殼沒多久,還很脆弱,按理來說這時候最好的食物是小魚仔或水泡軟了的小米,但現在他自己都吃不起這些東西。
沒這條件,自然只能想想其它辦法。
他記得,小時候看他父母喂這東西時,也餵過菜葉切碎后拌上玉米粉或粥之類的東西,小魚、小米、玉米粉沒有,菜葉倒是可以想想辦法。
印象中,有些野草鴨子也是吃的。
李牧上自己地里,撿了幾片狗娃子家留給他的大白菜的老葉子后,又在山裏翻找了一番,割了小半背簍的三葉草,這才在夕陽籠罩下回了村。
三葉草這東西大多數人都有印象,不過絕大部分人的印象都來自於‘幸運草’,但卻極少有人知道,這東西也屬於豆科飼用植物類。
這東西蛋白質含量高,適口性好屬於能飼養大部分家畜的野生飼料類。不過鴨對粗纖維消化率較低,現在又是幼鴨,不能多喂。
當然,在有了玉米、粗糧和飼料后,這種不好處理的東西也就少有人特意去種植採摘了。
進了村,到了自己家籬笆院外,李牧沒有直接回去,而是遠遠地張望了一會兒后才打開籬笆院,進了院子。
見那些小東西還被關在籃子裏,李牧鬆了口氣。
他把背簍放下,去廚房邊上找了塊適合做菜板的木柴出來,把竹簍里的東西全部翻出來剁碎了。
天快黑了,折騰了一天的那些小鴨子都縮在一起蹲着,本來還安靜,李牧一靠近,一個個的就全都爭先恐後地站起來衝到他面前,伸長了脖子嘎嘎叫喚。
隔着籃子,李牧倒沒有那麼怕,但這群小傢伙叫得他心裏頭髮怵。
“去去……”李牧右手端着碎草和碎白菜葉拌出來的飼料,左手拿着個不長不短的棍子。
靠近后,李牧用左手的棍子把那群一個勁兒往前擠的小東西掀開,然後趁着這空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盤子放下。
見那些個笨笨傻傻的小鴨子嗅到味兒,開始放棄衝著他嘎嘎叫而是去吃東西后,李牧鬆了口氣。
忙完這些,李牧扔了手上防身用的木棍。一回頭,就看見裏屋床上仲修遠那在夜幕下含着笑意爍爍的眸子。
與李牧對上視線后,仲修遠側頭錯開,他低了頭,不再看李牧。
李牧見他,倒是立刻想起了下午那事,仲修遠下午可沒少笑話他。
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李牧站在院子裏看着裏屋床上的人。
這人居然敢笑話他……
折騰完鴨子,又折騰了兩人的晚飯,李牧端着依舊簡單的三個碗進了裏屋。
“吃飯了。”李牧把碗放下,拿了桌上的油燈挑了燈芯,點上。
屋子被照亮,昏暗搖曳的橘黃/色火光籠罩着兩人,把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
仲修遠接過碗,微微懸空舉着,見李牧拿了自己的碗就着醬菜唏哩呼嚕的喝了大半碗,這才動筷。
李牧突然開口,“明天我再去山裏弄些草和菜葉回來,你剁了拿去餵鴨子。”
仲修遠動作停下。
但凡武器,他都能耍的有模有樣,可這菜刀他戎馬十年是真沒碰過。
李牧抬眼看了他一眼,見他不說話,又道:“你與我拜了堂也行了洞房,嫁到我家就是我媳婦兒了,以後得隨着我過日子,家裏的事情你得學着做。”
口中含着粥的仲修遠被嗆到,他窘迫而狼狽地抬眸看向李牧,發現李牧幽深的黑眸正神情認真地看着自己后,忍不住輕咳起來。
“我是男人。”咽下粥緩過氣,仲修遠局促地開了口,“而且我們也沒洞房。”
說出那兩個字時,臉上飛起一片紅暈的仲修遠牙關輕合,目光有些躲閃。
李牧該還不知道他是誰,但李牧並沒有丟下他不管或者把他趕走,這就足以讓仲修遠記他的好。
“怎麼就沒洞房了?”李牧抬眸,“這不是新房?”
仲修遠啞然。
“你睡的不是我的床?”
仲修遠越發局促,身體不受控制發著燙。
“而且該看的我都看過了。”李牧視線下滑,落在某處。
李牧的視線仿若有溫度,讓仲修遠狼狽的向前佝僂着身體,兩軍交鋒前夕與數十萬敵軍正面對持時都坦然自若的他,此刻滿心都是欲要逃走的衝動!李牧的視線,讓他窘迫不堪。
“還有。”李牧的話未準備就此結束,“知曉你是害羞,不過你也差不多該改口。”
“改口?”仲修遠心跳失速
“我是你的夫,你自然得叫我一聲相公。”李牧神情認真,理所當然。
仲修遠抬眸看向坐在屋子裏逗弄他懷中娃娃的李牧,他知道李牧,但也僅是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這村裡土生土長的人,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傷口的事情,謝謝你。”在軍營中以冷血嚴厲著稱的仲修遠並不習慣主動挑起話題,說話間他神情有些僵。
他不想讓李牧看出自己的緊張,但說話時他的眼神卻忍不住往李牧那邊飄。
李牧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相處起來自然也多了幾分安靜。
允兒被李牧抱在懷裏后逐漸安靜下來,他並不像其他同齡的孩子那般愛玩愛鬧,李牧抱着他,他便安安靜靜的讓李牧抱着。
面對着乖巧的允兒,李牧總是冰冷的眉宇間多了幾分柔和,沙場上磨練出的煞氣也淡了幾分。
“他是?”仲修遠再次主動開口,這不是他平日裏的作風,所以他越發的不自在。
那被李牧稱作允兒的小娃娃看上去才四、五歲的樣子,一雙清澈的眸子乾淨得如同一汪清池,若不是因為他舉止有些異常,仲修遠都無法發現他的眼睛看不見。
李牧低頭看向允兒的那雙眼,其實他對允兒的了解也不多。
第一次見到允兒的時候是他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也就是大概在半個月之前。
他當初去服役的時候鴻叔家裏還沒有這麼個孫子,鴻叔原本的兒子與他年齡一樣,但是是個傻子,也沒聽說他成過親,所以允兒的來歷就有些讓人疑惑。
算算年紀,允兒大概是在他離開去參軍的第二年就出生了。也差不多是允兒出生的時候,鴻叔的兒子因為出了意外死在了山裡。
具體的情況李牧不清楚,不過聽村裏的人說,那會兒鴻叔的兒子自己跑到山裏頭玩,被野獸襲擊,所以死在了山裡。鴻叔剛給他兒子辦了喪禮過了沒到一個月的時間,他下了一趟山抱回了一個孩子,就說是他孫子。
好在這允兒和鴻叔長得也有幾分相似之處,所以村裏頭的人雖然八卦疑惑,慢慢的也就接受了這事。
關於鴻叔,李牧知道的也不少。
他剛剛穿越過來把這已經病得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李牧取而代之時,鴻叔也才先他兩年到這村裡。他來路不明,村裏頭的人問了也不說,只說是逃難來的。
鴻叔這個人不簡單。雖然他與別人一樣穿着粗布麻衣過着同樣清苦的日子,雖然他刻意掩飾,但是不凡的談吐、開闊的眼界、行為舉止之間的一些細節都讓他不像是個普通人,反倒像是個故意隱瞞身份藏起來的人物。
瘋瘋癲癲的傻兒子,莫名出現的孫子,這兩人的情況也不像是先天的,更像是後天經歷了什麼事情才導致的。
鴻叔不願意說自己的身份。李牧曾經和他聊起時提過兩句,見鴻叔沒有說的意思,他後來也就不再問。
各人有各人的日子,有些事情知道不知道沒差。
就這麼會兒功夫,村子那頭吵吵嚷嚷的聲音逐漸安靜下來,看樣子像是吵完了。
李牧起身把允兒放在凳子上,他挽了袖子,準備出門去看看鴻叔幫他要回來的那兩塊地怎麼樣了。
原身李牧是這村裡土生土長的人,父母雖然早逝,但是家裏還是有兩塊地的。
李牧剛穿過來那會兒收整過一次,沒來得及種就出了徵兵那事。如今已經又是五、六年時間了,估計這地又得重新收整一番。
“允兒就坐在這裏等爺爺好不好?”李牧走到一旁的柜子前,他拿了一些昨夜剩下的花生出來放在允兒面前的桌上。
允兒眼睛不好,但也並不是完全看不見,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桌上白白的東西,伸手摸了一下之後肉乎乎的小臉上就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這是花生。”
“嗯,是花生。”李牧說著就想要往門外走。
這會兒天色早就已經大亮,太陽都已爬到山頂。山裏頭的路不好走,來回一趟要是不快點再耽擱些時間,等他回來估計都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
允兒聽了李牧的話,連忙把桌上的花生都抓在自己的兩隻手裏,然後跳下了凳子就往李牧身邊跑。
花生有些多,他手小,兩隻手都抓不住,所以費了老大力氣才扯着衣服兜在小肚子上。他跑到李牧的腳邊跟着,李牧往哪走他就往哪走,如同個小尾巴一般。
“怎麼了?”正準備出門的李牧停下腳步。
對允兒,李牧是溫柔的。面對這樣一個長相白凈性格乖巧又惹人心疼的小娃娃,他沒有理由不溫柔。
“叔叔。”允兒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又往李牧身上蹭了蹭,然後討好似地叫了一聲,顯然是不願意留下。
李牧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仲修遠,心中有幾分瞭然。
小孩不同於大人,大多數小孩更加純粹也更加敏銳,他剛剛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允兒就不願意親近他,因為像他們這種常年在戰場上廝殺的人,身上都帶着一股子殺氣。
若有心隱瞞,普通人大概不易察覺到,但小孩子卻難以瞞住。
“沒關係的,他不是壞人。”李牧把人抱着走到了床邊。
山裏頭的路不好走,他要快去快回,不然帶着允兒也不是不可以。
說話間,李牧看向坐在床上的仲修遠,見仲修遠那雙漆黑如墨的黑眸正望向自己,李牧直接舉着允兒讓他靠近仲修遠,“叫嬸嬸。”
從李牧進屋開始,就一直望着李牧眼都未曾眨過一次的仲修遠聞言呼吸一滯。
屋裏有瞬間的安靜。
仲修遠看着自己面前的娃娃,還有娃娃身後的李牧,有片刻心臟都忘了跳動。
李牧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動靜,他又把那允兒提溜了回去,看着企圖往自己懷裏躲的小娃娃,他認真的慢慢的重複了一句,“叫嬸、嬸。”
允兒拽着兜着花生的衣兜,怯生生地看了一眼仲修遠,沒敢出聲。
仲修遠此刻才回過神來,他側過頭去看向床幔,低沉磁性且略帶幾分沙啞的冷清聲音在屋內響起,“我是男人。”
這一點他相信李牧不會弄錯。
可隨着李牧看過來的視線,仲修遠的一顆心卻不由的懸起。他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那種異樣的既期待又興奮又害怕的情緒,他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有些不明白。
“你是我娶回來的。”李牧道。
李牧把允兒抱了起來讓他看着自己,又重複教了一遍后,這才把兩隻腳都縮起來的允兒遞到了仲修遠的面前。
大概是因為有李牧在,所以允兒也並不是那麼怕仲修遠,他歪着腦袋打量了一會兒床上朦朦朧朧看不清的仲修遠后,奶聲奶氣地叫了聲嬸嬸。
“好。”李牧很是滿意,他把允兒放在了床上仲修遠的手邊,“你就和嬸嬸在這裏等爺爺回來,叔叔去一趟外面。”
仲修遠並不是那種會不擇手段的人,他是個從骨子裏透着傲氣的人,而且如今這情況仲修遠也必須隱瞞身份養好傷,所以李牧暫且還是相信他的。
仲修遠坐在床上看着李牧出了門,又聽着他的腳步聲進了院子,拿了什麼東西,離開了籬笆院走遠。
直到確定他走遠,仲修遠這才狼狽不堪地抬起右手擋在眼前,他無聲的向上仰頭,企圖不讓人看見自己臉上此刻的狼狽與緋紅。
他十二歲離家參軍,後讀盡天下兵書,雖不敢說文采多好,可這麼多年來他獨自一人在朝堂之上舌戰群雄從未輸過。
可此刻,他卻有一種想要鑽個洞或者柜子什麼的把自己藏起來的衝動。
他該如何辦才好?
因為即使那人嘴上說著那等不合理且燥人的話,只因他擺着那樣一張認真的臉,他就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仲修遠身體僵硬,但卻配合著李牧的動作柔弱無骨般靠在他胸口。
“就讓他們檢查好了,是不是他們要找的人,看一下便知道了,也省得天天來找我們麻煩。”仲修遠抬眸望了一眼那將士。
那一眼立刻換來一陣猛咳,那群士兵狼狽不堪地別開臉,想笑卻又不敢笑臉憋得通紅,眼中也多了幾分鄙夷。
李牧猶豫了片刻,他不想讓別的人看他的東西,即使同為男人也不行。
“不用了,我看是我們誤會了。”那將士卻在忍住眼中的鄙夷之後開了口。
這種兔兒爺,怎麼可能是那十年未嘗敗績的仲修遠?
話說完,他便下令讓眾人準備離開。
仲修遠此刻卻又開了口,“將軍,既然來了那就看看吧,免得以後有人再嚼什麼舌根還麻煩您再這樣山上山下地跑。”
仲修遠故意瞥了一眼旁邊的張舒蘭還有龔光遠,看黑了那將士一張臉。
李牧這會兒也想通了似地點了頭,領了人就轉身進門,“你一個人進來。”
那將士沒猶豫,李牧臉上的不喜他看在眼裏,他剛剛的猶豫也被他當作是對自己人的佔有谷。
李牧等其餘兩人進屋,反手關上了房門。
仲修遠葫蘆裏面賣的什麼葯,他已經大概猜到。
三人進屋后,仲修遠找了個凳子坐下便開始挽褲腿,他穿的褲子是李牧穿舊的,褲腿寬鬆倒是容易挽起來。
很快,一道顏色還鮮艷的醜陋的傷疤露了出來。
傷口顯然才癒合沒多久,將近兩指寬的傷口如同一條醜陋的蜈蚣,褐紅交雜。這也幸虧是在男人身上,若在女娃身上那女娃怕是要哭暈了過去。
只看了一眼,那將士就黑了臉。
這樣寬的傷口,傷口又如此的扭曲,就算是賣肉的那剔骨刀的寬度也弄不出這樣的傷口來。
仲修遠讓他看完傷口把褲腿放了回去,起身時不忘與那將士說道:“將軍,這山裏頭有些人是窮瘋了,見了錢就眼開,不過你也別太責怪他們,畢竟日子不好過。”
那將士原本臉就黑,這會兒更是漆黑如炭。
他來來回回的折騰了兩趟,隊裏的人早就已經知道了,他自己丟人倒是其次,可他沒想到這種時候居然還有人敢貪這種便宜!
簡直就是活得不耐煩了!
“哼!”
將士甩袖,轉身欲走,仲修遠笑盈盈地衝著他揮了揮手。
原本黑着臉的那將士,再見到仲修遠那張塗得鮮紅都快咧到耳朵的血盆大口后,腳下的步伐頓時加快不少,幾乎是逃一般的離開了房間。
那將士領着人走了,屋內,仲修遠收起臉上的笑容,抬袖抹去血盆大口般的唇色,又抹了抹眼角的眼影。
他那張臉上不知什麼時候被他塗得五顏六色,鮮紅的血盆大口不說,光是紅綠摻雜的眼影還有酡紅的臉頰,就夠讓人移不開眼。
整張臉下去真真精彩萬分,好看得緊。
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那簡直叫做燦爛若花開。
仲修遠是極度憎惡別人把他當女人的,更是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主動扮女人這一天,可他不願意連累李牧。
也只因是李牧,他從徐田手中接過這東西后甚至是都沒多想,便往臉上抹去。
若不是李牧,大概昨夜他就連夜離開了,而不是輾轉難眠一夜后最終卻選擇留下。
他不知道那些人是否會再回來,但若是他突兀消失,那些人回來尋不到他,李牧必定要被牽連。
“再叫一聲。”李牧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忙着清理自己臉上的仲修遠動作一頓,他裝作未曾聽到,起了身準備去院子裏打水,可才邁出一步,就被身後的人拽住然後拉回了懷中鎖住。
“嗯?”李牧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低沉的鼻音與溫熱的氣息,讓仲修遠身體本能的一顫,腰腹有些發麻。
“別這樣……”仲修遠緊緊拽住李牧鎖住自己腰的手,這人明知道他那樣做是迫不得已,為何還來笑他。
仲修遠心中嗔怪,耳廓卻以比嘴上未洗去的唇色還紅。
“我想聽。”李牧一本正經的霸道不講理。
“你!”仲修遠側臉,面紅耳赤。
李牧臂上力道收緊,兩人身體貼得也更緊了些,這一舉動讓仲修遠險些軟了腳。
察覺到這些,仲修遠幾乎是挫敗求饒般開了口,“我、我先去洗臉,洗完再……”
仲修遠掙扎力道加大,這一次李牧沒有再攔着他鬆了手,似乎也贊成仲修遠先去洗乾淨。
仲修遠急促地跑出房門到井邊打了水,冰冷的井水驅逐了他體內沸騰的熱氣,讓他慢慢冷靜下來。
正忙着,他耳邊突然響起一陣熟悉的鳥叫。
仲修遠不易察覺的停頓了一下,他抬眸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又回頭看了一眼旁邊的院子,見李牧依舊在屋內之後他向著林中走去。
一進林,幾道人影便出現在他面前。
“將軍!”小年輕為首的五、六個人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小年輕名為霍雙,是仲修遠身邊的副將。
靠近,幾人眼中因見到仲修遠而生的喜悅,因為仲修遠此刻臉上還未洗凈的顏色,而變得十分複雜。
“來了多少人?”開口時,仲修遠語氣已冰冷,一如他往常在營地不易近人的疏離模樣。
“回將軍,這次一共來了五十個,我們兵分兩路,一隊我帶隊,另外一隊常甘帶着。”霍雙把頭伏得更低,此刻的他已收斂起心中的扭捏,因為撲面而來的強大氣勢令他無暇再想那些。
“先藏起來。”仲修遠道。
如今三萬大兵封鎮,想走沒那麼容易,而他不缺耐心。
交代完,仲修遠轉身便走,那霍雙見狀猶豫片刻卻再開了口,“將軍!”
仲修遠回眸看去,黑眸森冷。
“請將軍儘快回去。”霍雙咬牙,似是有些難以啟口,“是關於您家裏的事情。”
已準備離開的仲修遠冰冷的殺意突然迸發,他重新站到那霍雙面前,他劍眉輕皺,眉宇間帶着幾分急促,“出什麼事情了?”
眾人遲疑,就連那霍雙都不敢開口。
“說!”仲修遠低聲呵斥。
眾人從未見過仲修遠如此失態的模樣,瞬間所有人手腳冰涼動彈不得。
“是您母親,她……”
仲修遠一個踉蹌,他扶着旁邊的樹榦才站穩。
許久之後,他略帶着幾分顫抖的聲音才幽幽響起,“什麼時候的事情?”
霍雙抬頭看了一眼,一咬牙,道:“三年之前!”
聞言,仲修遠猛地瞪大了雙眼,剛剛還在李牧面前含着笑意的那雙眼此刻猩紅無比,裏面已全然是悲痛與殺意,就如同被激怒的野獸般。
“好、好、好!”仲修遠幾乎是咆哮着的聲音在林中響起,他悲痛萬分他滿腔憤怒,“好個袁國,好個三年之前!”
仲修遠那一連三個好字,讓在林中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眾人沒有說話,只是屏息等待着。
他們伏低了頭,沒人敢抬眼看一眼仲修遠那雙猩紅的雙眼。
時間彷彿凝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仲修遠再開口時又已是慣有的冰冷疏離,“那他呢?”
“令弟尚好,並無異常。”霍雙稍作停頓又道:“還請將軍速速回營,抵禦大寧十萬大軍。”
話說完,他頭低得更低。
仲修遠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靜。
眾人更是不敢開口。
林中一時之間寂靜無聲,只餘下蟲鳴鳥叫,還有間或的飛鳥撲翅聲。
直到院子那邊傳來聲響,仲修遠才有了動靜。
他轉身頭也不回的向著院子走去,“做好準備,儘快出發。”
聞言眾人鬆了口氣,卻依舊沒人敢有所動作,直到仲修遠走遠,眾人才站起身來。
院子中,鴻叔正在跟李牧說事情。
早上那些士兵在這邊鬧了一回后,轉頭那將士就讓人把張舒蘭跟龔光遠兩人抓了起來打了一頓板子。
原本那將士還看兩人只是普通人,準備各打三十大板,但張舒蘭跟龔光遠一口咬定李牧的媳婦就是那將軍,所以又各自加了二十大板。
這五十大板打下來,兩人均是被打得屁股開花。
特別是張舒蘭,她年紀本就已經不小了,雖然平時折騰得和個姑娘家似的,可是到底一把老骨頭了,這五十大板下去那幾乎就直接要了半條命,那哭叫聲求饒聲整個村子都聽見了。
張舒蘭平時為人就不行,這會兒出了這樣的事,全村的人都擱她家那院子看熱鬧呢!
鴻叔離開,李牧與仲修遠兩人進了屋,李牧還未出聲仲修遠便開了口,“我要走了。”
李牧抬眸。
“我叫做仲修遠,是袁國的將軍。”仲修遠臉色煞白,毫無血色的嘴唇在說出這句話時也微微顫抖着。
此刻,這極為簡單的兩句話,卻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整個戰場刀光劍影紛亂無比,角鼓爭鳴,流血漂櫓。敵人、友軍,在廝殺得紅了眼的人眼中已經沒有區別。
身邊是呼嘯而過的戰刀,身上是滾燙黏糊的血,李牧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這戰場上廝殺了多久,他只是麻木地揮動手中的武器,即使他早已經累地抬不起手。
深山一聲雞鳴,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
李牧滿身冷汗的從床上掙扎着坐了起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試圖驅散剛剛夢中那充滿了血腥味的殘酷戰場。
可是這沒有用,他呼吸時鼻翼間依舊都是腥甜的味道。
他單手支着額頭坐在床上,長發凌亂的拂在滿是冷汗的臉上,如劍的墨眉微皺起,面露痛苦之色。宛若冬夜寒星的瞳眸被蒙上一層霜氣,帶着幾分疏離幾分冰冷讓人看不真切。慘白的薄唇抿出一道冰冷的弧度。
他不言語時,一身森冷殺氣,似乎連空氣都為之安靜。
片刻后,李牧掀開被子,汲着鞋子出了屋往院子裏走去。
山裡早晨打霜,李牧出門時視線所及之處儘是一片白霧茫茫。仙霧渺渺的遠山近景硬是把這山中小村弄出幾分飄渺,但更直觀的,卻是冷。
山裏頭溫度低,入了春的天氣擱山裏頭依舊凍人。
李牧站在竹籬笆的院子中大口吸氣,讓冰冷的晨曦湧入胸腔。
他走到井邊打了水,就着四月冰涼的寒井水洗漱一番,直到把夢境中嗅到的血腥都洗凈后,他才抹了抹臉,回屋子裏套了外衣穿了鞋。
出了籬笆院,李牧順着小道開始慢跑。
順着他腳下的這條羊腸小道一路向著下面跑去,跑過大半個村子,出了村再往下就是一片森林。森林中路不好走,時而陡峭時而狹窄。費些時間兜兜轉轉出了林子,就算是到了山腳下了。
下了山,沿河西行幾里,過翠竹林,輾轉不過百來步便能看到個鎮子。鎮子很大,是附近最大最繁華的大鎮。
從他們村子到鎮上看着不遠,但是來回一程最少卻都是兩、三個時辰的事情。
村裏的人都說不愛去,事實上卻是不敢去。
擱別的村兒去一趟鎮裏還能坐坐牛車,可他們這地兒在山上,山旮旯窩裏頭,上下山得自己走,下了山倒是可以坐個船或是租個馬車,可那玩意兒忒貴!
上趕着來回一趟的花費,都夠買半斤米了。
邁動着沾染了露水的腳,踏過一片青草地,眼前便是山腳。
李牧這跑步的習慣是在他回來之後才養成的,他睡不着。打了勝仗又恰逢兵役到期,李牧這個老兵油子就被放回了家,這本該是件好事,可回了家李牧卻有些享受不來這清閑生活了。
軍營里那些日子太過深刻,那些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的場景太過清晰,他每回夢醒,都彷彿聽到了迎戰號子見到了那片血泊。
他睡不着,有時候能睜着眼睛在床上躺兩個時辰,後來就養成了這清晨起來慢跑的習慣,消耗消耗體力,夜裏興許能睡個好覺。
跑到了山腳,李牧折返往山上跑去。
再上山時,李牧身上的那份戾氣已經散去,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的他頗有些文雅書生氣。
這會兒村裏的人已經起了大半,三三兩兩的聚在自家院子裏頭打水洗漱,相熟的看着李牧跑得一身是汗的模樣還會打聲招呼。
霜散了,村子亮堂了。小村子裏多了說話聲,倒是熱鬧起來。
進了村子,李牧放慢了速度向著自己住的地方跑去,臨過村裡祠堂的時候,一群半大的小孩從拐角處突然竄了出來。
見到李牧,幾個小孩嘻嘻鬧鬧的便圍了過來。
“哎,李牧,聽我爹說你今兒個要成親了?”孩子中一個較大的女娃娃指着李牧問。女娃娃是村長的孫女,村裏的孩子王。
李牧看了這幾個小鬼頭一眼,沒說話,繼續向著自己家裏跑去。大概是李牧收斂了戾氣讓幾個小孩不怕,所以一群人圍了過來跟着他一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