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版前言 石破天驚逗秋雨(1)
余秋雨先生是當代的散文大家。自從20世紀90年代初他的那些情文並茂、雍容大氣的歷史散文在《收穫》雜誌上連載以來,很快贏得了廣大文學愛好者的青睞。後來,這些作品結集成《文化苦旅》出版,又立即走紅全國,並遠銷港、台和海外的華人地區,長期高居暢銷書榜首。一時好評如潮,傾動士林,成為人們關注的熱點。在這種大好形勢的鼓舞下,余先生再接再厲,筆耕不輟,又相繼推出《山居筆記》、《霜冷長河》、《千年一嘆》、《行者無疆》等新作,進一步奠定了自己在當代文壇上的地位。我長期在出版社工作,是秋雨散文的一個熱心的讀者。由於對中國傳統文化和歷史的癖好,特別愛讀他那些被不少學者譽稱為“歷史大散文”的作品。這類文章絕大多數集中在《文化苦旅》和《山居筆記》中。它們充分展現出余秋雨先生超人的文筆和才情,以及別樹一幟的行文風格。在對許多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的反思和拷問中,他所提出的一些見解,也往往能發人深省,給人以有益的啟迪。但毋庸諱言,余先生畢竟不是一位專治中國古代文學和歷史的學者,他在文章中涉及的知識實在太廣泛了。就時代而言,上自先秦,下及晚清,跨度達二千多年;就地域來說,從北疆到海南,從吳楚地區的太湖、洞庭,到西北邊陲的敦煌、陽關,幾乎佔了大半個中國。而且有不少歷史懸案記載歧異,散見於各種不同的文獻典籍,歷來眾說紛紜,學術界迄無定論。對於這些問題,余先生往往自視過高,掉以輕心,想要不通過潛心的研究和深入的查考,只憑原有的學問功底或個別學者的無根之談,遽下評斷,放言縱論。這樣做,就使本來以反思文化、歷史而著稱的學術散文,令人遺憾地出現了大量文化、歷史方面的知識差錯,引來了許多讀者和專家的批評。不過,根據我幾年來的閱讀所及,這些來自文壇內外、調門不一的批評,大多集中在余先生的人品、文品以及與文學本身無關的一些細節瑣事上,而對那些歷史散文中存在的知識性差錯卻較少涉及。即使談到了,也都是評判式的斷語,沒有引用可靠的文獻資料進行具體的論證。不了解有關歷史的讀者,往往難以確定誰是誰非。甚至有的批評者自己的說法也有不夠確切或錯誤的地方,反倒成了被批評者的話把。這就逐漸在余先生的腦海里形成了一種錯覺。他認為,所有在“文史細節”問題上跟他“糾纏”的人,都是一些“非專業人士”。他們對於中國古代的文學、歷史其實並不熟悉,只是出於嫉妒,才虛張聲勢地冒充內行,到他的雞蛋里來挑骨頭的。於是他拿定主意,不承認自己的作品中存在任何的“史料差錯”,並且公開宣稱拒絕來自這方面的一切批評。這種觀點和態度,他在不少文章中一再表明過,而最有代性的言論,則突出地反映在文化界已盡人皆知的《余秋雨教授敬告全國讀者書》[轉引自海外華人社區()網站“名人文摘”1999年1月18日]中:他們(指批評者)的小聰明是專門找一些冷僻的史料“差錯“來糾纏,因為誰都能夠判斷,今天沒有哪位讀者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去查證究竟是否真有“差錯”,於是這樣的“差錯”每天可以編造一大堆,一切都反着說,能轉移人們的視線就成。……你說我拒絕你們的批評,這好像很沒有風度,但我要坦誠地宣佈:當然不能接受,因為如果接受了,我就再也搞不成任何像樣的學術,寫不成任何能讀的文章,那如何對得起廣大讀者!余先生髮表這樣目空一切、咄咄逼人的宣言,確實是有點失態了。難道你的文化散文中真的沒有任何“史料差錯”?那些批評文章中指出的問題都是別人憑空“編造”的?恐怕事實並非如此。堅決拒絕批評,否認一切差錯,而且無視這些差錯已經在社會上造成的不良影響,怎麼反倒成了“對得起廣大讀者”的正義行為?這種荒唐的邏輯顯然是難以成立的。為了幫助余先生走出自我封閉、自以為是的誤區,我在這裏舉兩個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例子,供他分析參考。㈠余先生在《文化苦旅·莫高窟》一文中說:莫高窟對面,是三危山。《山海經》記,“舜逐三苗於三危”。接着,余先生又寫道:公元366年,一個和尚來到這裏。他叫樂樽……眼前是騰燃的金光,背後是五彩的晚霞,他渾身被照得通紅……莊重地跪下身來,朗聲發願,從今要廣為化緣,在這裏築窟造像,使它真正成為聖地……不久,樂樽和尚的第一個石窟就開工了。在以上所引的文字中,存在着兩個知識性差錯。其一是,“舜逐三苗於三危”這句話,余先生說記載在《山海經》裏。我用袁珂先生整理的《山海經》校注本從頭到尾查了兩遍,都不見蹤影。其實,類似的句子最早出於《尚書·舜典》(或作《堯典》),后也載於《孟子·萬章上》、《大戴禮記·五帝德》和《史記·五帝本紀》等典籍,就是不見於《山海經》。其二是,余先生將開鑿莫高窟第一窟的前秦和尚兩次都寫成“樂樽”。其實,自古以來的和尚,沒有以酒樽的“樽”字作為法名的。我分別查了敦煌文獻中的李懷讓《武周聖曆元年(698)修莫高窟佛龕碑》和上海辭書出版社的《敦煌學大辭典》,這位和尚的法名均作“樂僔”。可見余先生文章中的這兩個差錯,都是無可否認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