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最後一次綵排結束,樂手們在後台忙碌地換衣服、化妝、練習、讀譜。
這一次,她不像以往那般總是穿黑裙,而是換了一件白色長裙。這也是在定好曲目后通知她的,讓她自行準備,只要求正式、且裙子長度不能過短。
她的長裙是為這次演出而特意製作的高定,剪裁乾淨利落,寬腰帶V領,裙擺短開叉,在衣領以及袖口、開叉部分,縫製着小而密的茉莉花,如果遠觀,這就是一件素雅的長裙,但近看就會發現這件裙子做工極其細緻,細節令人嘆為觀止。
而夏盈光的位置原本在中提琴組的後面,在側後方,現在也移到了最前方,甚至在指揮周陽的前面。
她在候場對着鏡子化了淡妝,把手機等隨身物品都塞進包里,放在柜子裏。
他們只是樂團,不是明星,所以從不請化妝師,女音樂家有時候上台就象徵性地抹個口紅,但大多數時候她們經常就塗個唇膏就完事了。
但這一次不一樣。
候場亂糟糟的,有人大叫:“我口紅呢,誰拿了我口紅!”
“誰帶了眼影盤?”
最後總監突然進來,喝止道:“不許化濃妝!”他一說話,后場就安靜了,他招手:“小楊,你跟我過來一下。”
在離夏盈光不遠,正在調琴的楊姐聽見總監叫自己便抬頭:“可是我們馬上就要上台了……”
總監說:“要不了你幾分鐘的。”他說著瞥了一眼夏盈光,楊姐站了起來,正準備走過去。
這時,有人進來通知:“觀眾入場了!”
總監便道:“算了,等演出結束再說。”
楊姐一臉莫名其妙:“找我幹嘛啊……”
周陽進來了:“這次演出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重要性,我們每天排練六個小時,就是為了今天台上這五分鐘,我們僅僅只有一支曲目,甚至沒有分樂章,可這一支曲目,是我們樂團走向世界舞台的首秀,你們之中的許多人,從小學音樂,學了十幾二十年了,為的是什麼……”
他說了一長串,說得人潸然淚下:“我也不說多了,機會你們自己把握。”
當站在音樂廳的幕布後面,望着台下的觀眾,夏盈光才真正意識到琉森文化藝術中心的音樂廳究竟有多大,她本已經適應了江南劇院的大小,現在突然來到這個比江南劇院還要大好幾倍的音樂廳里登台演出,說不緊張是假的。
她往台下張望,但音樂廳實在太大,她根本找不到李寅坐在哪裏。
她深吸幾口氣,周陽站在她旁邊笑着說:“別緊張,這跟我們在江南劇院演出有什麼區別?無非都是洋人觀眾。”
夏盈光點點頭,周陽說:“雖然只有五分鐘,但這次亮相你若是表現得好,足夠讓你出名的了。”
等到整個交響樂團的樂手都準備好了,周陽和、首席、夏盈光才從側面的幕布後走上台前。
夏盈光不是樂團首席,甚至也不是副首席,但她的這次的待遇令她像個樂團首席般矚目。
她個子不高,總監認為她太矮了沒氣勢,直接建議她穿高跟鞋,這樣顯得人高一些,但她認為穿高跟鞋會影響她踩踏板。
所以一向言聽計從的夏盈光,直接拒絕了總監的建議。
她處於燈下,望着台下時是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但來自四面八方的、清脆的鼓掌聲提醒了她,下面全是人,有上千個聽眾——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緊張,鞠了一躬后坐下。
她頭髮是紮起來的,側臉以及懸在琴鍵上的手臂對着觀眾。
周陽開始動了,寂靜無聲的音樂廳中,是夏盈光輕輕彈奏的溫柔的前奏部分,第十秒左右一提的小提琴部分加入,緊接着豎琴、揚琴和大提琴中提琴,以及愛爾蘭哨笛。
在第一分三十秒,是她長達一分鐘的鋼琴獨奏。
她沒有譜子,也無需看周陽,也不知道觀眾是什麼反應,覺得好聽與否。
她彈得那樣錯綜複雜卻又敏捷清晰——清晰得能讓人把每個音符聽寫下來。
這首曲子有個最大的特點,是它幾乎沒有高`潮部分,而且在這樣高的舞台上,和其他樂團的馬勒德沃夏克相比,它實在太簡單了,簡單到了小兒科的地步。
在交響樂舞台上,鮮少有樂團會挑選這樣的作品進行改編演奏,而且絕大部分的外國人都沒聽過這首曲子,他們或許更熟悉KarryG改編的薩克斯風版本的《JasmineFlower》。
雖然簡單,但它極為打動人心,說是交響樂作品,其實更像是鋼琴協奏曲。
演奏結束,整支樂團起立鞠躬致敬,台下觀眾都有曲目單,知道這支東方來的樂團只帶來了這麼一首作品,於是鼓掌聲再次響起。
那鼓掌聲熱烈的,幾乎讓準備下台的音樂家們有股返場的衝動。按照慣例,樂團會事先準備1-3首返場曲目。整場音樂會結束之後,返場曲目的數量視現場觀眾的反響而定。平時演出時,他們通常都會返場演出至少一首,通常都是觀眾愛聽的曲目。
這次他們根本沒有準備。
夏盈光到現在,還不知道演出的效果如何,她剛才過於專註,直到下台,她才聽見別人說:“太棒了,遠超想像,比排練水平好太多!”
在如此多的樂團、如此多的交響樂作品當中,他們的作品微小得不值一提,但這讓他們團里許多音樂家都感覺人生彷彿都圓滿了:“以前還羨慕國交國愛他們總是去國外演出,現在我們也來過琉森了,是國內第一支受琉森音樂節邀請的樂團!”
夏盈光把包拿出來,把手機開機,跟往常一樣,演出結束,她就出去找李寅,但演出實際上還在繼續,他們只不過是這場音樂會的一個插曲,李寅在音樂廳中無法中途離場,夏盈光走到側門,這裏能看到演出。
這時,她碰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人,是個白人老頭,打扮優雅,一身的敦厚學者風範,溫文爾雅中流露出坦蕩大氣。
夏盈光好像知道他是誰,但又叫不出來名字,因為她對外國人有些臉盲,覺得他們長得都很像。
她認識的鋼琴家比較多一些。
那老頭似乎也來看演出,但或許是因為遲到、或者其他原因離場,於是站在二樓側門觀看。
他認出來了夏盈光,但沒有說話,在第一樂章結束的中途,才驀地出聲說:“你好,你是《JasmineFlower》的那位鋼琴演奏家?”
夏盈光的英語不能說特別好,只能勉強交流,有時候別人說話口音重了點、或者快了些,她就抓瞎了。
她知道對方多半是哪個知名人物,因為她有印象,但肯定不是鋼琴,可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她很靦腆一笑,說我是,心裏還在思考對方到底是誰,這麼大的年紀,而且就氣質而言,應當是指揮才對,到底是哪個指揮?
對方說:“前兩年我去過你們的國家劇院演出,聽過這首曲子的童聲合唱,記憶猶新。”
“但你的演奏,讓我感覺很不一樣。”他說了一個長句,夏盈光沒聽懂後面的。
對方說話帶着口音,夏盈光只能聽得半懂,知道對方似乎在誇自己,受寵若驚地說謝謝您。
她這時候,突然有些想起來這是誰了,可是怕認錯,不敢叫對方的名字。
這個富有魅力的老頭盯着她的眼睛問:“美麗的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Summer。”這是她的姓氏。
對方說:“我是馬蒂亞·伊拉里奧。”
伊拉里奧一說出名字,夏盈光立刻就對上了人!前年的時候,這位指揮家帶着萊比錫布商大廈管弦樂團在國家劇院進行了演出,前上半場輕盈浪漫的“莫扎特”,下半場氣勢磅礴的“馬勒”。
那是一次教科書式的完美演出,他是那種非常善於利用自己的技巧和風格來使樂隊發揮潛力和形成輝煌音響效果的指揮家,而且很喜歡挖掘新人,目前被斯卡拉歌劇院聘請為音樂總監。
意識到了對方是誰后,夏盈光驀地就愣了,似乎不想像這樣的大人物在跟自己說話,並且誇了自己。
伊拉里奧說:“今年十二月,我將在斯卡拉歌劇院指揮理查·施特勞斯的《莎樂美》,正在尋找鋼琴伴奏,”他直截了當,“我認為你很適合為《莎樂美》作鋼琴伴奏,如果你對此有意,可以聯繫我。”
他遞出名片,接着很快在第二樂章開始前離開。
夏盈光手裏的這張名片很簡單,黑色底色,白色的簽名以及一串電話號碼。
她久久地盯着這張名片,還是不太相信這樣的事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什麼名氣都沒有,只不過剛剛才第一次在這樣的大舞台上演奏了一首曲子,就收到了伊拉里奧的橄欖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