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啼笑九美圖》5(1)
待到暮色蒼茫,炊煙四起,輕舟已到盤門水關,四人棄舟登岸,拱手而別。
唐寅與阿興匆匆向桃花塢走去,走着走着,阿興輕輕碰了碰唐寅:“公子,老爺子站在門口等絶哩!”唐寅放目一看,果然,唐廣德時而凝神遠眺,時而踱步苦等,心中一陣熱浪翻滾,如飛奔至父親身邊,親昵地喚道:“父親,阿爸——”唐廣德心情一陣激動,雙手撫摩著兒子的頭,口中喃喃:“這麼大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你母親在就好了,用不着我這麼操心。倦了吧,快進去。”草堂里,正紅燭高燒,桌上幾碟冷盤,兩副杯筷,唐廣德端來一盆溫水,親切地:“你先洗一把臉,為父陪你喝兩杯!”唐寅感受着父愛的溫馨,十分感動,邊擦臉邊說:“父親,鄧尉梅花初放,觀者如潮,明天您也去玩賞一次吧。”廣德端來幾隻米團:“吳趨坊店務纏身,哪有這份閑情,你先吃兩隻米團打底,免得飢腸喝酒傷胃。”兩人離得很近,唐寅第一次發現父親兩鬢有了幾根白髮,不覺兩眼酸楚:“父親,十數年來,您老又作父又為母,辛勤操勞,您、您已兩鬢點霜了。”廣德舉起酒,眼閃淚花:“只要你知道為父一片心,勞苦一點又有何妨。來,你舉起杯來。”唐寅順從地舉起酒杯,恭立在廣德面前,雙目凝視着父親。
唐廣德莊重地說:“這杯酒乃為父代表唐家列祖列宗在天之靈,祝我兒寒窗苦讀,早登仕途,為唐家改換門庭,榮宗耀祖!”說畢,一飲而盡。
唐寅也飲盡杯中酒:“孩兒謹遵嚴命!”廣德復又舉起杯:“這第二杯酒,望我兒勿忘你母親的臨終重託。”一提起母親,唐寅雙頰掛起兩行熱淚:“孩兒謹記在心。母親彌留之際,執着孩兒的手斷續言道:只望你身着紅袍,來墳前看我。”提起往事,廣德有些凄然,忍着淚水舉起杯:“這三杯酒乃為父所贈,書房之中,燈燭齊備,今日賞梅歸來,我兒若是勞累了,就早早休息,明日攻讀,若是——”唐寅吞下酒,立起身來:“三杯美酒,其情殷殷,其意諄諄,兒子疲勞盡去,今晚即入書房讀書,以求稍進。”書房內,果然燭光閃閃,香煙裊裊,初春寒冽,爐火正旺,唐寅沐浴在濃郁的親情父愛中,酒飯後,便專心致意,伏案讀書。
窗外,凜冽的寒風中,廣德點破窗紙,向內窺視,見唐寅果然神情專註地課讀典籍,便滿意地微笑着走去。
漸漸地,唐寅眼前一會兒躍動着徐艷容那嬌姿媚態,一會兒又出現父親的霜鬢嚴顏,交替着、衝突着,艷笑着忽而又怒視着……唐寅不由掩卷嘆息:“蛖,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是先有顏如玉乎?是先有黃金屋乎?謎也乎?命也乎?”遠處更鼓三敲,他立起身來,走進桃園。
在朗朗月色、陣陣寒風中踱起步來。月色透過縱橫交叉的枝椏投射到大地上,成了疏密相間的網狀,迷迷濛蒙,猶如今晨曙色中的鄧尉梅林,一時間徐艷容的倩影又在眼前晃過,加之湖光山色,鴉鳴犬吠,帆影櫓聲,在腦際隱現,心中漸漸躁動起來,在林中急步走動着,走未久,復又疾步返回書房,鋪紙研墨、提筆塗抹,一幅
“太湖梅影圖”躍然紙上,明月、孤鴉、梅林,一艘大船船頭上,一位側立着的麗人背影,裙帶飄拂間正回眸淺笑,唐寅激動地棄筆狂吟:“對寒梅而把盞兮,嗅清香以賦詩;忽煙波驚鴻兮,蝶雙飛而臨桃枝!”今兒輪到阿興站櫃枱,一吃過早飯,便忙着打掃擦抹,卸去門板,然後站在櫃枱里,把算盤搖得震天響,自覺如將軍坐帳一般,十分得意。
正在俯首小計收進的銀錢,算盤滴答間,忽聞一女子聲音:“德記老店,財、源、廣——德、德記——”阿興抬頭一看,驚喜地:“啊,阿菱來哉!”忙低着頭,以手遮面,從手指縫間向外偷覷。
來人正是阿菱。原來徐艷容自見了唐伯虎,為他那神采俊逸、瀟洒儒雅的英姿所迷醉,幾乎到了不能自制的地步。
但秀才的低等銜頭,又使她猶豫不決。徐家先祖乃浙江人,以山木來姑蘇換取絲綢,生意越做越紅火,便廣置田產,成了西山首富,吳郡豪門;只因無有官宦作靠山,常受諸方面掣肘,所以其父徐天民決心要招一紗帽圓領、紅袍加體的乘龍快婿。
這徐艷容在父親的薰陶下,鄙視那些後花園私訂終身,落難公子中狀元的故事。
在她想來,為人要注重現實,落難公子有幾個能中狀元的?中了狀元又有幾個重然諾、守信義的?
她看得出唐伯虎對自己頗為鍾情,心中自是高興;戀情如潮,卻又滴水不肯外露。
無功名,怎提親呢?但若不提親,這樣的俊雅人物,很快就會有嬌娘艷女投入他的懷抱,豈不遺憾終身!
徐艷容一夜未眠,擾得茶不思,飯不想。她必須設法對唐伯虎牽住情、拴住心,促其攻讀,直上青雲。
可這層意思自己無法啟口,托別人轉達,又不放心。如此思前想後,左謀右划,終於被她想出了一條既絕妙、也荒唐的好計——次日,阿菱領命來到吳趨坊,一家家尋着,一戶戶找着,終於在拐角處看到了
“德”記的招牌,不由一陣驚喜:“喔唷,終歸尋着哉,呀,勿對格,是五間門面大店堂,哪亨只有三間介?喂,請問格爿店阿是姓唐格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