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啼笑九美圖》31(1)
誰知,次日下午,一個書生模樣,但驕氣橫溢、衣着華麗的人闖進了桃花塢。阿興上前攔阻,再一細看,連忙轉身,拔腳奔向蛺蝶齋:“大、大、大爺,程程程——”唐寅詫異了:“你在說什麼?”阿興急着:“程、程來了。”唐寅一驚:“呀,是程默?”秋香忙問:“見是不見?”“見!怕他何來?”“少說多聽,千萬別動火。”學圃堂內,程默早在踱着步,欣賞琳琅滿目的字畫和盆景。唐寅自屏風後走出,拱了拱手:“大人枉駕,草民有失迎迓!”程默謙遜有加:“你我同科,年兄不必多禮!”“大人不怕有失官體乎?”“哈哈,俗不拘禮!”唐寅這時方抬目瞥了程默一眼,只見此人,滿面紅光,一改當初萎瑣怯懦之態,顯得矜持而傲氣,惟有那雙眼珠仍然轉悠不息,不由說道:“官尊民卑,怎可混淆。勞動大駕,唐寅豈非目無朝廷大臣了。”丫環小紅按秋香吩咐,給程默送上香茗后,立於唐寅身後。程默端杯品了一口茶:“啊,果然是東山名茶,香沁脾肺。今日上午吳中名士匯聚孔廟,聞得年兄身有貴恙,特來探望問安。”“謝謝大人,小人數月前,受奸王所迫輾轉逃難,艱辛備嘗,體質日虧,未能恭逢盛會,望大人勿怪。”唐寅口中不斷以小人自稱,語氣中卻含有幾分怨憤。程默察知此意,裝作大度寬容:“故友情深,下官豈能忘情。”“提起故友,小人倒要詢問幾位。這江陰徐經後來如何了?”程默冷冷一笑:“他那點學問,怎敢金殿面試,被皇上逐出京城。據說他做起陶朱公來了。”“唔,他經商了,也是各得其所。那位馬大人呢?”“哼,他坑害解元、私結朋黨,被皇上投入天牢。”程默幸災樂禍地笑了笑。一見程默對提攜他的恩人如此冷酷無情,心中憤然:“外界傳說,此事是大人向江大將軍告的密,想必是誤傳了?”程默突然感到適才自己有些失態,雙眼一斜,態度陡轉,一副同情、憤慨之態:“此乃有人中傷下官。年兄試想,馬大人待我情同父子,下官豈能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是啊,專門在背後給人下刀子的人,正如大人所言,必有惡報。”唐寅含笑而罵。程默被罵,卻不能還口,心中暗恨,忙轉移話題:“年兄大概還要問那位北國芳菲沈九娘小姐吧?”“願聞。”“那位沈小姐,果然是道教中人物,神龍見首不見尾,時而聞聽隱身白雲觀,又聞被馬家所逼墜崖而死。最近又傳說,她為其父明了冤,祭奠亡魂后不知去向。”“噢——”唐寅內心一陣震撼、驚疑。站在屏風后的秋香聽了,心中一動:呀,沈小姐生死不明啊。程默終於言歸本題了:“小弟今日造府,一為探病,二來嘛……”“但請直言。”“吾兄之畫,譽滿朝野。小弟與年兄同鄉同科,卻無兄長片紙隻字,朝中同僚,皆引為笑談!故特登門求畫,請賜墨寶!”唐寅心中厭惡,臉色陡變,他胸無城府,心中有什麼,臉上就顯露了出來:“大人來得不巧。”“何以?”小紅悄然手提水壺走出為二人續水,趁機在唐寅耳邊低聲道:“夫人請解元少言。”唐寅持杯沉吟,極力剋制,把原來的激烈言詞暫且忍下,緩緩而言:“唐寅逃難在外,長期未涉筆墨,畫藝生疏,下筆必敗,故曰不巧。”“年兄過慮了,下官返鄉省親有假一月,若吾兄筆耕不輟,腕力恢復,屆時乞賜一畫,定為神品無疑!”程默意在必得。唐寅心中之氣升溫了:“為大人筆耕不輟?”程默小眼如流星,微笑點頭。“為大人恢復腕力。”“小弟有豐厚筆資。”程默驕橫而笑。“為大人精製神品?”“彼此照應,互助互利耳!”秋香在屏風后聽程默逼人太甚,惟恐唐寅動怒,支使小紅去請大爺進內服藥。程默一聽揶揄道:“尊夫人就是三笑留情的那位華小姐吧?年兄,你服藥,下官告辭,一月後趨府取畫。”唐寅再也忍耐不住了,將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放:“大人,請慢行。大人可知,唐寅繪畫有三不繪么?”程默詫異地:“願聞。”唐寅面孔板着:“為官者強索不繪。”“這就奇了。”唐寅憤然而語:“為官者、想作官、陞官者,常以小人的畫為敲門磚,或為害人佐證。想那年京城考場案中,徐經取我之《楓橋雞鳴圖》討好馬大人。又有人在我那《肥虎瘦猴圖》上大做文章,致我下獄遭禍。往事慘痛,故唐寅對求官、求升遷者求畫不繪。”程默頓覺臉上白一陣紅一陣:“請問這二不繪?”“心境不佳不繪。”“年兄新婚燕爾,怎說心境不佳。”“小人新婚,姻緣美滿,但外事不順。小人應奸王之邀去南昌,知其逆跡,裝瘋而返,奸王派人追殺,被迫離鄉背井。奸王事敗,又有人挾嫌坑害小人,后蒙皇上英明開脫,但仍有人慾尋機陷害。小人日夕懼禍,心境憂煩,怎有繪畫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