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殿內殤

90.殿內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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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謝珝這輩子有個過目不忘的本事,帖經題對於他來說自是容易的很。

將三十道帖經的題目都打量完之後,墨也研好了,謝珝便將空白的答題紙鋪開,提筆蘸墨后,先將自己的姓名籍貫寫好,便開始答了起來。

謝珝寫的是規規矩矩的台閣體,他雖年紀不大,可練字的年月卻不少,即便還沒能達到像他爹的台閣體那般秀潤華美,正雅圓潤,但也能稱得上是整齊端莊。

他一道道答着,心中愈發酐暢淋漓起來,手下並不如何停頓,過不了多久,便將三十道帖經題全部寫完。

這才放下手中的筆,轉轉手腕,又動了動有些微僵的脖頸,將已經寫好的那幾頁答題紙放置到前面,順道抬眸掃了一眼其他考生:大多數還在埋頭寫着帖經題,神情緊張,只有少數幾個已經如他一般答完,開始打量起了下一道大題,卻不知為何面色皆有些怪異。

謝珝看罷之後,便輕描淡寫地收回了目光,心中回想着那幾個考生的神情,暗暗思索着難道下一道題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按照林先生先前說過的,第二道大題應當是策問,怎麼能讓這些人露出怪異之色呢?

想不明白索性不去再想,謝珝沉下心思便凝目去打量考卷。

這不瞧不要緊,一瞧,他反倒是勾起唇角,眸中帶出一抹興味,有些想笑。

這道題的題干很短,只有六個字:

“又日新康誥曰”

而他想笑的原因也很簡單,萬萬沒想到,林先生先前所說的策問,居然會變成這麼一道截斷語句,連上牽下的“截搭題”,怪不得那些個考生的臉色如此精彩。

想必在真正歷史上從明代開始出現的這種截搭題,在如今這個朝代還是初露頭角,就在這個清幽雅緻的廣陵書院之中,第一次向這些未來的科舉考生們露出神秘♂微笑。

既然知道了這種題是怎麼出的,謝珝便自然不像其他考生那般摸不着頭腦,又仔細打量了一番這道題,略微沉思了會兒,便回想起了這幾個字的出處。

“又日新康誥曰”,正是出自《大學》中的: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

找到了原句,答題自是容易許多。

謝珝首先是將注意力放在了幾個名詞上。湯:即成湯,商朝的開國君主。盤銘:刻在器皿上用來警戒自己的箴言。這裏用的典則是商湯王將話刻在洗澡用的器具之上,為的則是時刻警戒自己。

那需要警戒自己的是什麼呢?

這便需要分析下一句了。新:原本的意思是洗澡時將自己清洗乾淨,而在箴言中的引申義也是代指精神上的革新,拋棄舊的,以圖新的。那日日新,表示每日都應當棄舊圖新,一日更比一日新。

而考題中的下半句,就直白多了。作:有振作,激勵之意。而“新民”呢,實應為“新民”。這句話總的意思便是使人棄舊圖新,去惡從善。

謝珝思緒清晰,按照之前在家時宋先生所教,將原文逐字逐句解讀了出來。

如此看來,這道題就應當從思想的革新上來破題。

將身體上的污垢洗凈,引申出來便是精神上的洗禮與品德上的修鍊。謝珝很快聯想到了《莊子·知北游》之中所說的“澡雪而精神”,和《禮記·儒行》所說的“澡身而浴德”。

包括考題之中的兩句,這些話中展示的無一不是一種思想上革新的姿態,激勵着人們棄舊圖新。

想清楚之後,謝珝清幽的眼瞳中便浮起一抹瞭然,提筆開始答題。

一行行端麗的台閣體漸漸出現在空白的紙上,而他答題時十分平穩的姿態,亦引起了最前方那位書院先生的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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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謝珝與其他考生還在答題的時候,書院西面的一幢小樓之中,也是才知道這次的初試題目的林行道卻被氣了個倒仰,正吹鬍子瞪眼地沖他的幾位師兄弟們發著脾氣。

“你們!你們這麼出題是割裂經典,致礙文意!”他一邊在房間內來回地走着,一邊口中說個不停,說完這句,又停下來,伸出手指着提出這般出題的師弟竇淮怒道:

“你簡直就是有辱聖賢書!枉費師父當初那般用心教導你!”

幸而在場的諸位都知曉這個師兄/師弟的性子,也明白對於一位經學大儒來說,出截搭題這種事,讓他接受起來實在很難,發發脾氣也是應當的。

於是便一個個的都窩在椅子或錦凳上,目光游移地盯着旁處,默默無聲地由着林行道出氣。

還好這間屋子裏此時沒有旁人,若是被他們所教導的學生瞧見了,必然要驚得眼珠子掉下來,這些平日裏動不動就將他們罵得狗血淋頭一無是處的老師們,現在居然一把年紀了還能被山長訓成這副模樣。

又過了半晌,林行道才停下來,走到自己的書桌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也不看那些讓他看了就一肚子火的師兄弟們。

其他人卻以為他的火氣消散得差不多了,竇淮便微微坐起身來,尷尬地咳了一聲,接着就慢吞吞地開口對他道:“師兄啊,我也是為了選人方便才出的這個法子……”

卻不料還沒等他話說完,就被林行道出聲給打斷了,倒也沒再說什麼不客氣的話,只發了一個單音節字:“哼。”

竇淮:……

竇淮敗下陣來之後,便由林行道的師兄姜維頂上,雖說在平日裏林行道也多尊敬他這個師兄,可這會兒,姜維還真不能確定。

被其他人的眼神催促了半日,姜維才捋了捋鬍子,站起身來,又嘆了口長長的氣,開口了:“康成啊,我們這次決定選用竇師弟的法子也是無奈之舉,近年來九江書院風頭愈發的盛了,在連年的科考之中成績也愈發好。”

說到這兒,便不由得苦笑了一聲,才接著說道:“我們若不再挑些資質頗佳的弟子,廣陵書院這大永第一書院的名號可就要保不住了。”

可直到他說完好一會兒之後,林行道也只是聽着,並不應話。

姜維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道:“今年已經如此,若是你還是不願意,下回收學生還是按照以往的規矩來便是了。”

說罷便坐回原處,不再開口。

姜師兄方才說的那些話,對林行道的內心並不是沒有觸動,這些年自家書院與九江書院之間的暗鬥,甚至自家書院的境況,他作為山長是最清楚不過了。

只是他一向認為,開辦書院是為了教人明理知事,考取功名倒是其次,並不十分將這些放在心上。

然而他的師兄弟們似乎並不都這麼想。

最終,他也只出聲道了句:“且容我再考慮考慮。”

他能松這個口已是殊為不易,對姜維竇淮來說都是意外之喜,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自是答應下來。

考場內的考生們絲毫不知這幢竹樓中發生的事,一個個地還在奮筆疾書,埋頭苦寫。

謝珝卻已經將最後一道題的詩賦也作了出來,前後檢查了一番沒有缺漏錯處,便閑適地站起身來,準備交卷。

在宮中伴讀需要藏拙,而此時,自然已經不必。

在客棧中停留了一天一夜之後,初試的日子便到了。

玄清大師的青玉膏和玉容膏果然有奇效,僅僅這麼幾日,謝珝面上的傷痕就淡得幾乎看不清了,下盤的傷處也好了許多,至少不會像一開始那般坐不了一會兒就疼。

這日,謝珝起了個大早,剛收拾停當推開房門出去,就瞧見蕭翌已經在二樓的欄杆處等着了。

因現在天還只是蒙蒙亮,客棧中的學子起身的並不多,大堂中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

蕭翌正低頭看着一樓里客棧夥計忙來忙去,聽見身後的聲響,轉過去果然看到了自家表弟,自然而然地便開口道:“阿珝今日好早。”

謝珝也走了過去,雙手按上欄杆,微微彎腰往下看去,聞言便回道:“不如表哥早。”

蕭翌又道:“我昨日問過人了,書院離這客棧也不甚遠,不如我們走過去?”

說著又停頓了下,才接著說:“就是不知你的傷如何了。”

“表哥不必擔心。”謝珝略沉默了一會兒便出聲道:“已經好多了,況且玄清大師也說我應當多走動,不宜久坐。”

蕭翌這才放下心來。

二人在大堂中簡單地用過早膳,便帶着各自的書童出了客棧。

晨光熹微,天色尚早,江南的空氣中似乎都帶着朦朧的水氣。

二人閑聊着走過鋪得整齊的青石板路,又踏過運河之上的圓拱橋,視野越來越開闊,一片錯落有致,青瓦白牆的建築群漸漸映入眼帘,端的是一番古樸厚重之感。

謝珝方才又被蕭翌給開了通玩笑,不由得微微一笑開口道:“伴讀時看錶哥也不像十分愛讀書的模樣,這番到廣陵來,莫不是為了躲開景明公主罷?”

許是被說中了,蕭翌頓時尷尬地咳了幾聲,正好瞧見了不遠處的青瓦白牆,趕忙道:“阿珝你看,那是不是廣陵書院。”

“走近一觀便知。”謝珝輕描淡寫地回了他一句,便扔下他往前走去。

徒留蕭翌站在原地無奈地摸了摸鼻子,復又跟了上去。

走到跟前,便眼見正門匾上書着“廣陵書院”四個大字,筆走龍蛇,行雲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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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子嫡孫(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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