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2)
我突然想起豆子留給我的字條。“不管我走到哪裏,心裏都會想你。”這說明她早已知曉某件事。那天晚上,她明知我第二天離開深圳,卻沒有絲毫留戀,卻原來她早已知道此事!老劉說:“七爺走的時候吩咐,說您早晚會回來,一定要看好這個家;如果一年之內他們沒有音信,由您做主處理所有家產。”七爺怎麼知道我會重回深圳?過了幾天,我特意到崗廈走了一遭,去拜訪一個人。藍老三在他的故事裏提到過這個人。這個人是他父親的老友。多年前,他身負重傷,被藍父背回家中,在川西住過很久。後來,不知所終。後來,他們在深圳偶遇,經多方打探,才在崗廈尋到他的住所。想不到老頭的脾氣出奇的暴躁,聽說他們干“黑吃黑”的勾當,撅着鬍子,揮着拐杖,將他們趕出家門。他們被趕的那一幕,我是目睹過的。當時,本人奉命跟蹤藍氏兄弟,在細雨朦朧的一條小巷裏,老人揮舞手杖,好像叱吒疆場的老將軍,凜然不可侵犯。這個人就是杜教授。那是一個雨天,針腳般的雨線像無盡的簾籠,扯天扯地,扯得人心碎。就是在這樣的雨季,在這條小巷裏,阿飄曾打着一枝小花傘,款款從朦朧中走過,從我內心深處走過。一直到現在,我還能聽到鞋跟敲打青石的咔咔聲。嗅到她的體香,夢到她的微笑。但是,如今一切都成薄暮輕煙,緩緩消散到空朦中。阿飄啊,假如你能重活一次,我願做你一世的隨從。杜教授家裏很靜,敲了半天門,都沒有人答應。瞅瞅四下無人,我一按牆頭,縱身而過。不能動他的鎖,干這個勾當,親愛的教授比我更內行。他住的是三間套房,屋裏擺設很簡單,都是日常用的器物,惟一的奢華品,就是卧室里擺放的一台電腦。他的卧室有女人的痕迹,床前是一張梳妝枱,衣帽鉤掛着件紫色花衫。在他的電腦桌旁,一幅照片引起我的注意;四寸老照片,有些發黃,鑲在精緻的鏡框裏。照片中一男一女,相偎相依,幸福得像抹了蜜;女孩漂亮、潑辣,梳着兩條長長的辮子。遠處的背景挺奇特,是一座歐式風格的小洋樓,頂層卻豎著中式塔亭,彷彿穿西裝的人戴頂瓜皮帽。那個女孩的眉眼和一個人很相似,似乎是……我的心一陣狂跳,猛地把照片抓到手裏,心中連叫幾聲,不可能不可能。太不可思議!在那一瞬間,我的身心陷入癲狂當中,根本沒有留意周圍的動靜,更別說留意到其他人。直到聽到他說話。那個蒼老的聲音:“你來啦。”語氣淡淡的,像個老友,帶着述說不盡的滄桑,以及大徹大悟后的平靜。那人是誰?我知道。但是,在我心中沒有絲毫好奇,也沒有懼怕,反倒有不能自抑的激動。我緩緩轉過身,壓住滿腔怒火對他說:“你是杜教授,她是蘇小紅。”他默然對視,眼中依然帶着舊日的傲慢和倔強。我的聲音如雷,幾乎在咆哮:“你是阿飄的父親,一個不負責任,一走了之的渾蛋!”他的眼中現出驚愕的表情,鑲金手杖得得作響,口中囁嚅:“阿飄?父親?渾蛋?”在那一刻,我幾乎忘記了一切,久積的怨恨像榴彈般傾泄而出。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淚流如雨。“對!是阿飄,你的女兒。你這個混蛋。她是那麼可愛乖巧,每天從你門前走過,你們甚至點頭說過話,可是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就在身邊!”杜教授徹底被我的憤怒擊垮。手杖噹啷落地,一步步後退,口中自言自語:“阿飄?女兒!”他突然掩面跪倒在地上,大叫:“阿紅啊,你不要這樣懲罰我!”他搖晃着身子,聲音凄切,猶如絕望的孤狼。接着,他像狂魔似的陡然起身,碩大的手掌擒住我的肩膀,眼神凌亂,厲聲道:“我有女兒?女兒呢?你把我的女兒藏在哪裏!”他幾乎是在拷問我,手指的力量驚人,捏得我的骨頭咯咯作響。這是一種失控狀態,假如繼續刺激他,就會使他徹底發瘋。得到這個結果,我感到很滿意,心中充滿報復的快感。當然,我不會再刺激他,現在整條人命都捏在他手裏,稍不留神,就可能灰飛煙滅。他見我不回答,語氣緩和許多,凌亂的眼神逐漸復原,呈現出哀求之色,指頭一點點脫離我的肩膀。“告訴我,我女兒阿飄在哪裏。”他說。聲音疲憊嘶啞。阿飄在哪裏,在天堂;這是上帝說的,好人死後都要上天堂;上帝不會食言,不然他將失去全世界的信徒。但是,我能這樣告訴他嗎?我默默望着眼前這個老人,憐憫之心頓起,無論他做過什麼,他都是阿飄的父親。但是,我能這樣告訴他嗎?剛在他胸口捅了一刀,然後再撒把咸鹽?那就太不人道了。於是,我避重就虛,道:“阿飄是個護士。”他並不為我的花招所困擾,繼續追問:“你剛才說,阿飄怎麼啦?”我默默望着眼前這個老人,憐憫之心頓起,無論他作過什麼,都是阿飄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