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驟雨落、宿命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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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的晚高峰時間,C大附近是最堵車的,裴知他們到的時候已經將近六點了,婚禮開席時間快要到了,陳正霆卻堅持要在樓下透透氣再上去。
透什麼氣,不過是想親自在這裏等他的寶貝小外孫。
裴知心知肚明,什麼也沒說就先上樓了。
捧在手心裏溺愛了這麼多年,卻不夠了解啊--司空良那惹事精,怎麼可能老實待在機場、等着別人來接他回家。
臭小子兩個小時前就給裴知發微信了,興高采烈地說自己已經到家、哥你買的車厘子真好吃啊、再買一箱回來吃!
C大宴會廳在食堂四樓,晚飯時間電梯擁擠,裴知從大廳樓梯一路走上去,氣場凌厲的英俊男人與周圍烏泱泱羽絨服牛仔褲的男大學生們對比鮮明,女孩子們彼此交換着眼色、笑嘻嘻地都在看他,裴知卻一路專心致志地盤算着:家裏廚房門后,好像有一卷救生繩--那可以先把司空良捆起來、吊在電扇上,再用球杆結結實實地抽他。
隔着四樓安全通道的門就聽到宴會廳傳來的鬧哄哄喝彩聲,裴知心中升起不妙預感,推開門,果然前廳甜品桌前兵荒馬亂,建築系的教授們分成兩堆圍着,一個個紅光滿面、興高采烈的。
展曜早到一步,在圍觀人群里樂不可支地對裴知揮手:“這兒呢!快過來!”
裴知皺着眉涉入人群,只見甜品桌前、兩隊人馬正在用水果比賽堆高高,左邊的參賽選手赫然就是裴知他媽--陳世妜陳教授。
司空良那小混蛋,給陳教授做助手,忙得不亦樂乎,連裴知來了都沒察覺。
裴知深吸一口氣,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
“你弟弟先挑的事兒,非逼着人家姑娘跟他比賽,輸了還不放人走,又攛掇你媽媽替他報仇--哎你看那姑娘!”展曜解釋戰局,手肘捅了捅裴知示意他看陳教授的對手。
那是……是個身形單薄的女孩子,眉眼和神情都淡淡的並不引人注目,一雙手卻猶如魔魅!普通的銀色餐刀在她手中彷彿是活物,切割劈砍、鋒芒畢露,切哈密瓜切出了刀光劍影的架勢,刀鋒的光在她手指間流動、劃過空氣的微弱聲音令人想起武俠小說里名劍寶刀的嘯吟聲。
她……她這麼年輕,哪來的這一手驚世駭俗的刀功?
展曜的關注點卻不在刀功上:“上個禮拜咱們打球的時候,來找葉懷遠的那姑娘--開着一輛兩千多萬的Reventon!就是她,記得吧?”展大律師摩拳擦掌地八卦着,“葉懷遠這前女友的水準,太牛逼了!”
“裴知?”展曜伸手在裴知面前晃了晃,“怎麼了,你認識她?!”怎麼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裴知眼裏有難得一見的猶豫之色一閃而過,卻很快收斂,神色淡淡地搖搖頭,重新又將目光射向他那闖禍精投胎的弟弟。
陳教授採取緊密堆積提高穩定的建築學原理堆出了金字塔型哈密瓜堆,司空良抱着沙拉醬和酸奶使勁調和粘稠劑,母子齊心、聯手闖禍。
“司空良!”陳教授手下不停、嘴裏喊小兒子,“敵方戰況如何?”
司空良伸着脖子觀察敵情,得意地回復陳教授:“長方形,目前不超過三十五厘米,輸定了她!”
長方形每一圈哈密瓜的塊數是相同的,金字塔形卻是越高需要的哈密瓜塊數越少,比賽時間將盡,對方高度沒能追上來,輸定了。
陳教授屈指輕扶鼻樑上的無框眼鏡,冷冷一笑,桌邊圍着的建築系年輕教授們騷動紛紛地發出花痴的讚歎聲。
陳教授的敵方桌邊,新郎爸爸葉教授急得都結巴了:“小、小姑娘!你倒是快點往上懟啊!干、幹嘛呢?”
蕭晨專註切着面前排列整齊的幾十塊哈密瓜,餐刀在她手指間快得只看得到影子,那些一口大小的哈密瓜上,有的被切成凸形,有的被切成凹形。
考古系藍教授家的女兒是蕭晨這一隊的助理,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這時抱着一把裝修工用的電鋸擠進人群跑到蕭晨身邊,“我在二樓裝修的房間裏找到的,用得上嗎?”
“放着。”蕭晨玩了個刀花、漂亮地放下餐刀,開始着手組裝被雕得每塊形狀都不同的哈密瓜塊。
“這是……”葉教授畢竟道行高深,蕭晨上手裝了兩塊他就回過神來了,同時老頭驚得更加結巴了:“榫榫榫榫卯!”
能夠不用一顆釘子就造出整棟建築的神秘技藝、中國古代木建築傢具的靈魂、人類輕工製造史上的奇迹--榫卯結構!
這小姑娘居然在一口大小的哈密瓜上挖出了榫頭和卯眼!抱肩榫、霸王扙,滑膩的哈密瓜被雕刻出榫卯結構后如同樂高碎片,一經組裝、緊緊咬合!
幾十塊哈密瓜組裝成長短不一的五個圓柱,在全場C大建築系教授們的驚呼聲中,五個圓柱被插上了長方形底座--好像一隻人類的手掌!
總高度高出陳教授的金字塔一大截不說,居然還兼顧造型、做出了活脫脫一隻哈密瓜巨人之手!
全場震驚!
“媽……”司空良目瞪口呆,伸手推推陳教授,“媽媽媽媽媽!”
陳世妜皺眉抬眼看去的神情跟裴知神似,她看了一眼哈密瓜巨人之手、也是被震得魂游天外,面無表情地爆出了她的口頭禪:“酷!”
“幹嘛幹嘛呢?!”新郎媽媽秦主任這時踩着酒紅色高跟鞋噼里啪啦過來,“你們在這兒幹嘛?啊!”
葉教授在人群里對他老婆高聲歡呼:“秦主任!快來看!國寶級別的榫卯手藝!”
“閉嘴!”秦主任勃然大怒,看向蕭晨的眼神恨不得吃她下肚,“蕭晨!今天是什麼日子,你也敢來這裏搗亂,你要不要臉?!”
蕭晨被當眾大罵,卻表情淡淡的很無所謂的樣子,隨手撈起桌布擦拭滿手的哈密瓜汁,說:“我包了紅包進來的,看完儀式就走。”
“看什麼看!你也配!給我滾出去!”秦主任惡狠狠地罵,“你這個賤……”
“媽!”新郎葉懷遠的聲音,及時打斷了秦主任,他分開人群走過來拉住媽媽,“別這樣,我來跟她說。”
“蕭晨,”一身世俗新郎裝依然是公子如玉,葉懷遠痛苦而剋制地看着蕭晨:“你我這麼多年朋友,請不要在我的婚禮上給我難堪。”
“我說了,我看完儀式就走。”蕭晨還是淡淡的語氣,“我不是來搗亂的,你們也別再惹我了。”她冷酷地看向秦主任,“阿姨,我勸你嘴巴放乾淨點。”
“蕭晨!”葉懷遠怒喝,正要說什麼、卻又突然失聲,他望着蕭晨衣裙的眼神遽然悲傷。
因為蕭晨穿着一條及踝的貼身白裙,外面加了天藍色風衣外套、扣得嚴嚴實實,別人看起來只覺得是素雅妥帖的打扮,葉懷遠卻只看一眼那裙邊就認出來了--那是五年前在美國準備進行只有兩個人的婚禮時他親手挑選的……婚紗。
他還記得,蕭晨盯着葉懷遠心痛難言的眼神,她心裏輕聲地說,看到了嗎?不止我一個人記得,他也沒有忘記呢。
兩人之間突如其來的無語凝噎叫人心驚又尷尬,尤其是秦主任看到兒媳婦不知何時站在了門邊花廊下,臉色看不清楚,只看到她一隻手輕輕扶着寬大婚紗淹沒的腰身。
“懷遠!”秦主任焦灼地低聲提醒兒子,“欣欣肚子裏還沒滿三個月,今天這日子你可不能讓她傷心!”
葉懷遠臉色發白,眼神始終未能從蕭晨身上離開,看着他喉結聳動難掩痛苦的樣子,秦主任恨蕭晨恨到了極點!她揮手點了幾個青壯年子侄,指着蕭晨命令:“把她給我打出去!”
“等等等等!”,司空良溜到蕭晨面前擋着,他合著雙手、可愛巴拉地誠懇對秦主任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惹的事!秦阿姨您別生氣,蕭晨是我高中同學……”
“那你也給我滾!”秦主任毫不客氣地打斷司空良,她跟陳教授向來面和心不和,陳世妜的兒子,裴知她不敢惹,司空良這小破孩算個屁,“在這兒添什麼亂?!沒家教!”
秦主任一揮手,兩個男人按住司空良,其他人逼向蕭晨。
蕭晨撐着桌面的右手微微動了一下,銀色的餐刀輕巧滑入她手中。可有人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背後,伸手穩穩地按住了她藏了刀的整隻手。
蕭晨收緊手指,皺眉回頭,眉角的皮膚擦在裴知西裝衣領的插花孔上,男人乾燥的氣息帶着煙草味和漱口水清冽的味道,令蕭晨悲憤激蕩的心都瞬時一頓。
裴、裴知?!
燈在他身後頭頂處,蕭晨望去時是逆光,裴知半張側臉都在輝煌燈光里看不清楚,她微微眯眼,在他的光芒里、神魂暈眩。
“鬆手。”他在她耳邊說,簡短的不容置疑的語氣。
頂嘴的話都已經到了蕭晨嘴邊了,卻最終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是裴知啊……
裴知握住蕭晨的手,與她手指交扣、輕輕一抬,不動聲色地抽出了那把銀色餐刀。
將失神的蕭晨往門口方向輕輕一推,他面色淡淡看向秦主任:“”不好意思,秦主任,我弟弟給您添麻煩了,是我沒教好。”
裴知對同母異父弟弟的護短和他的能力出眾一樣是C大家屬區出了名的,秦主任一聽就知道是衝著她剛才說司空良沒家教來的,心裏直罵晦氣。
“算了算了,”秦主任臉色難看地自己給自己台階下,“時間快到了,大家都入席吧,新郎新娘快入場了……”
親戚朋友們都幫着圓場,大家一起往宴會廳去,司空良還想去煩蕭晨,被裴知一把拎住雙肩包、連包帶人拖着走。
“哥!”司空良扒着大哥手臂努力站直,“蕭晨她真是我同學,媽在R中教課--”
一聲機器啟動的“日……”,伴隨着身後人群的驚呼聲,打斷了司空良的話。
裴知心頭一跳、轉身望去--
蕭晨單手輕鬆持着已發動了的電鋸,高速飛旋的齒輪鏈閃着無情寒光,她挑眉掃過剛才包圍着她拉扯的那幾個青壯年男人。
“你,”她下巴朝其中一個抬了抬,“剛才說,要把我怎麼樣來着?”
“沒、沒有啊!”男人搖着雙手、驚慌失措地抵賴,“我什麼也沒說啊!”
慫貨……蕭晨輕蔑地笑,舉着電鋸上前一步。
人群如潮水從她身旁退開,葉懷遠臉色慘白地張臂護住他媽媽。
“呆這兒別動!”裴知把司空良丟在地上,轉身快步朝電鋸狂魔奔去。
可誰又能快得過電鋸在手的蕭晨?
只見她眼都不眨一下地抬起電鋸,左手輕輕扶右手、很輕易漂亮地一個平鋸、掉了面前哈密瓜巨手的一個手指。
手掌底座部分毫髮無傷、完整如初,切口光滑程度堪稱完美,蕭晨用電鋸的利落程度不輸她的刀工。
她切了四根就收手了,裴知衝到她面前時她已經關了電鋸,甜品桌上哈密瓜巨手剩下的那根中指筆直地豎在裴知面前。
永盛帝國嚴苛暴虐的神,不知該用何種表情應對眼前這個巨型的哈密瓜手勢。
可司空良知道啊!
C大的教授們也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姑娘用哈密瓜比了個巨型中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