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往後餘生(大結局)
溪草沒料到他們一家竟是以這樣的契機來到了美國。
彼時,傅鈞言讓其選定房子,她還存了私心,只打算讓謝夫人帶着一雙孩子先來,而溪草自己無論如何都會留守華夏,即便不能上戰場,但在相對和平的敵後方,她和他在同一片天空下,為了國家的獨立和解放一起努力。
然而終究還是應了那一句:計劃趕不上變化!
專機抵達美利堅三藩市時,是華夏農曆的春分。
這裏是華人移居最多的城市,早期因為淘金熱,沿海的華夏人在前朝末期就大量湧進,因為勤勞質樸的民族性格,頻繁往來的半個世紀,已讓很多華夏人在這座位於北半球的異國他鄉站穩了腳跟。
離溪草他們購下的住宅兩公裡外就有一條唐人街,裏面上海大飯店,湖南菜館,大明星戲苑……寫着都是熟悉的漢字,親切的北地南音,清一色的黃皮膚黑眼珠,還讓人以為是在華夏某個城郭。
顧不上熟悉新家的周邊環境,第二天淮城中央當局駐三藩市的總領事言唯矜就來家中拜訪,很快謝洛白就被送入了三藩市醫院,一組當下頂尖的腦科團隊已是待命多時。
經歷了全面系統的細緻檢查,謝洛白被醫生診斷為間歇性失憶症。專業的醫學術語溪草已經記不清,只在翻譯的解釋下,依稀明白殘餘在大腦中的彈片,壓迫了腦部神經,並且影響了腦部皮層的正常功能。
“大腦是一個複雜精密的人體器官,即便冒然為謝司令作開顱手術,也難保其癥狀就會消失。況且手術的方案還在斟酌,團隊從前從未嘗試過這般複雜的手術,無法確定術后是否會產生其他無法預料的癥狀和後果。”
“那你們的建議是?”
聽到溪草略帶口音的英文,史密斯醫生一愣。
“沒想到謝夫人英文講得這樣好。”
一句讚美,讓本來僵硬凝固的氣氛稍稍緩和。而自來到美國,溪草也升級成為了謝夫人,年齡不大的謝夫人卻被自動變為謝老夫人,惹得謝夫人不快,連連表示按照美國風俗,讓人稱呼自己為謝女士。
溪草微笑搖頭。
“我只會簡單的交流,涉及到複雜的專業詞彙就完全聽不明白。”
史密斯醫生不再堅持這個話題,翻開謝洛白的病例,通俗易懂地和她講解。期間的過程讓溪草對西方醫學進步和先進嘆為觀止,可同時也為那個不太樂觀的結果心情沉重。
“手術成功的概率非常低,從我個人的角度講,現在,並不建議謝司令堅持做開顱手術。”
從諮詢室出來,領事言唯矜也難掩失望。
“手術風險這樣高,謝司令無法進行手術,華夏損失一員大將,對國家也是重創,展總統知道定會十分遺憾。不過少夫人也不用難過,如今科技進步飛速,保不準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有更好的方案。”
“但願如此吧……”
溪草笑得勉強,滿腦子都在思索一會怎麼和謝洛白陳述這個結果。
為了方便檢查,還在蓉城時,他就迫不及待把長出的頭髮重新剃光,讓長纓和長安不適應了好幾天,加之他心情沉鬱,有時候的表情都把孩子們嚇得不敢靠近,悄聲拉着溪草衣擺奶聲奶氣嘀咕,表示阿爸好可怕。
而自開始在三藩市醫院檢查,謝洛白就主動搬到了住院部報道,每天不勝其煩地詢問什麼時候動手術,搞得史密斯醫生頗為壓力,都不敢和他當面述說這個殘酷的結果,這才找了個借口把溪草和言唯矜請來。
果然,才看到溪草拉開病房的房門,謝洛白就從病床上彈坐起來,雙眼放光道。
“溪草,手術時間是明天幾點?姆媽一直說要看黃曆選良辰吉日,我覺得完全沒有那個必要。趕緊做了,再休息幾天康復了我好上戰場。再在病床上躺着,我一身肉都養懶了,還不被兄弟們笑話?”
那目中的期待太過熾熱,讓溪草醞釀了一肚子的話完全不知道怎麼開口。
“史密斯先生說手術過程複雜,打算用德國生產的最先進的儀器設備,儀器前幾日已經從德國上了貨輪,等到了三藩市港口,就着手手術。”
聞言,謝洛白眉頭擰起。
“從德國到三藩市的貨輪,最快也要半個月時間,怎麼不用飛機。不如我們帶上團隊,直飛德國,只消兩三天就能手術。”
溪草原還指望謝洛白間歇性失憶矇混過去,沒想到他雖然記憶力受阻,整個人卻不糊塗,一瞬間就抓住了話中的破綻。
見他一下站起準備去和院方交涉,溪草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飛速道。
“如果德國的醫術更強,我們何苦漂洋過海來美國,直接去德國不就行了?而且現在歐洲正在交戰,德國境內炮火連篇,就算你想去德意志,史密斯的團隊也不一定會去,你能不能考慮得全面一點?”
謝洛白身形明顯一頓,停了幾秒才狠狠拋下一句。
“我可以給他們增加酬金!”
這樣的理由從無所不能的謝二爺口中吐出,溪草心下一酸,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他何曾不知道這只是一時的氣話,可在異國他鄉,除了能允予金錢,其他的東西自是有心無力。而之所以這般任性地說出這句話,無非也是希望能儘快理順這紛亂的記憶,能早日回到戰場上,為生養的祖國揮灑熱血!
溪草好脾氣地牽起他的手,拖着他坐到床邊。
謝洛白綳直着脊背,本還彆扭不從,可對上她柔軟的視線,整個人就敗下陣來,隨她肩並肩挨着。
“並不是不能做手術,只是要稍等幾日。這幾天我們不如好好清一清記憶,免得你又認不出兩個孩子,惹得他們哇哇大哭。”
聽到小妻子的溫聲控訴,謝洛白肅然的面容難得地浮現一抹薄紅。
“這種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他從來不是居家型男人,對稚齡的孩子也會覺得可愛,可也僅僅限於如此,更多的時候會認為吵鬧。
那一日謝夫人帶着一雙孩子來醫院看謝洛白,他正在閱讀報紙上關於東北戰場的報道,聽到孩子們在病房中追打嬉戲,不悅地出聲制止,長安不怕父親,還大着膽子來讓他抱抱,沒想到謝洛白看都不看一眼,只讓謝夫人趕緊把這丫頭領到她父母身邊,令在場人哭笑不得。
而小丫頭被父親冷待,愣了一秒突地哇哇大哭起來。還是溪草和謝夫人溫聲安慰了半天,她才似懵懂地原諒了父親。
聽他語氣堅決,溪草有些好笑地問。
“你如何確保不會發生第二次呢?”
謝洛白盯着溪草看了半晌,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倒映出自己美麗溫柔的妻子,他在她手心扣了一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也笑了。
“我弄了這個。”
一本墨綠色硬封的筆記本被塞到了溪草的手中。在謝洛白的示意下,溪草好奇地翻開,入目第一頁便是幾張家族合影。
對應照片中的人物,蒼勁有力的字體分別在下面做出了標註,而其後的內容,不出所料皆是謝洛白的記憶片段。
有時候是一篇散文,有時候又是單刀直面的描述,皆是回憶家庭細碎,最早的甚至追溯到他遙遠的童年,那段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燕京府王府時光。
溪草越看心情越發跳躍。
自謝洛白從東北戰場上回來后,她就發現了他生出了記日記的習慣,然這件事太過私人,而且謝洛白也從未和她分享,溪草也沒有提出閱讀。
可看這本記錄家庭人物的筆記本,字裏行間中流露出的親情,長短斷句中跳躍的過往時光,無不鮮活生動。
溪草從不知道他的文筆竟然這樣好!
早在史密斯醫生先前偶爾流露出手術勝算不大時,溪草就在為謝洛白找尋新的人生目標。如今不過是謝洛白信手拈來鞏固記憶的東西,不想也成了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存在。
溪草聲音中難掩激動,有些捉黠地道。
“這麼幾天你就寫了這麼厚,別告訴我你關在醫院,拋開姆媽和我們娘仨都是在干這個?”
謝洛白咳嗽一聲,表情有些不自然。
“誰讓手術一直安排不下來……”
謝洛白什麼都能間歇性遺忘,唯獨這個手術讓他記憶猶新,可想而知其中的執念。
“除了這本筆記本,其他的你還記了什麼?”
見謝洛白不解,溪草循循善誘。
“左右離手術還有一段時日,不若你回憶一下在德國軍校和戎馬征戰的經驗,把它們寫出來,送到雍州的軍校,對培養年輕的軍官可是最寶貴的教材。”
謝洛白果然感興趣。
他沒有爭權奪勢的野心,作為軍人乃是為了保家衛國,可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不說生命長短,眼下的困境便能說明很多問題;若能培養出更多的優秀軍人,大家眾志成城,才是華夏永不倒塌的長城。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溪草很快讓人買來打字機和筆墨紙張,自己也主動搬到醫院擔任謝洛白的秘書。
這樣的開端,雖然分散了謝洛白很多注意力,可在起初他還一直記掛着那一場並沒有準備的手術,其間因為拖無可拖真相大白,也為此產生矛盾頻頻和溪草鬧不快,有時候賭氣起來,甚至一天不和溪草說話。
換在兩人初初認識時,溪草定會氣得離家出走,可她再不是十六歲那個衝動稚嫩的小丫頭,這麼多年的攜手,讓她的性子越發老辣和成熟,對孩子和謝洛白都多了更多的耐心和包容,讓謝夫人都心生感慨。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謝洛白逐漸接受事實,從醫院搬回三藩市的新家時,三藩市的春天已經落幕。這裏的氣候和雍州有些相似,當謝洛白看到花園中一叢叢盛開綻放的鮮花,那積鬱心中的沉悶也在慢慢消散。
在和溪草一起參加了一場三藩市華人為抗戰開展的募捐活動時,謝洛白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人生價值。
他握緊了小妻子的手,重重握了一下。
“和敵人真刀實槍地較量是為華夏做事,在這些看不到硝煙的戰場,為華夏拉攏盟友,爭取國際上的支持,亦是報效國家。溪草,謝謝你,是你讓我覺得自己並不是那樣沒用……”
溪草濕了眼眶,當著滿屋的來往賓客,情不自禁就展開雙臂抱緊了謝洛白。
“你是華夏的英雄,也是我赫舍里潤齡心中永遠的華夏脊樑!”
華夏女子矜持,縱使很多國人遠離家鄉來到了這民風開化的海外,也鮮少有人會如西洋女子一般,在大庭廣眾之下表達愛意。
溪草的行為果然引得眾人側目,而謝洛白自間歇性失憶后,也少了德意志留學歸來的厚臉皮,越髮長衫禮帽,儼然一個古板肅然的老先生。
溪草還以為他會如從前一樣,耳根飄紅地推開自己,假正經地教訓她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哪知這一次,謝洛白竟毫無預兆地伸出手,扣緊了溪草的后腰,把她拉向自己。然過了一秒,又稍稍放緩了力道,可那搭在腰側的手掌,強勢地讓人難以忽略。
她如今已懷孕兩月,雖沒有顯懷,然這份細心讓溪草突然想起史密斯醫生和她交代的謝洛白後期的記憶鞏固和康復訓練。
“只要謝司令對什麼東西上心,便會對應的產生執念並記憶深刻。從前是手術,後面會有新的東西,如果一直增加,或許……”
溪草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你是說,我的丈夫有自愈的可能?”
史密斯醫生眨着眼睛。
“夫人,人體是最精密最神奇的存在,很多東西現有的科學根本無法解釋,要相信奇迹!”
想到這裏,溪草心緒越發翻湧,胸腔中心臟瞬時亂了頻率。
她抬起頭正要詢問謝洛白有沒有其他的感覺,忽見這個男人一掃先前的溫和,雙目定定地望着某一處。
溪草困惑不解,有些好奇地轉過身子。便見前方人流自動分開,有一對華衣靚服的男女抬着高腳杯,微笑着向他們走來。
看到謝洛白緊扣溪草腰側的手,梅鳳官笑了一聲,也牽緊了身側的展若男。
“謝司令,謝夫人,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