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路倒

吱——

唐寧突然踩了一腳急剎車，車輪和地面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你剛才說什麼。”唐寧的聲音不大，但目光卻異常冰冷。

我看着她冷哼一聲，一字一句的重複道，“我說，你沒資格和安然相提並論！”

這個世界上我什麼都可以忍，對我呼來喝去，頤氣指使，對我從來沒半點兒尊重，這些我都可以忍。

但說安然就不行，一丁點兒也不行，即使下一秒就會被她撕碎我也不怕。

“你……”

唐寧特別憤怒，抬起手像是要打我。

“你打吧，使勁兒打！”

我毫不畏懼的迎着她的目光，冷冷道，“就算你打死我，我也還是同樣一句話，你和安然，根本就沒資格相提並論！”

最終唐寧的手也沒落下來，緩緩放下后，換了一種語氣，沖我冷笑道，“你自己幾斤幾兩你比我更清楚，如果沒有我和秦川，你想復活你女朋友就是痴人說夢。”

我看着她平靜道，“你說的對，我現在必須要依靠你們。”

“那不就……”

“但是！”

我打斷她的話，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是在這個世界上，誰都不許侮辱安然半個字，你可以對我呼來喝去，你可以不把我當人看，為了復活她，我就算跪下來給你舔鞋都行，但是如果你侮辱她，哪怕是半個字，絕對不行！”

我看見唐寧聽完我的話后，表情明顯怔了一瞬，眼神閃過一抹憤怒，但瞬間又恢復了平靜。

盯了我幾秒種后，緩緩吐出一口氣，“神經病！”

“對，我是神經病，別說神經病了，就算你說我烏龜王八蛋都行，但是……”

“閉嘴！”

唐寧呵斥一聲將我打斷。

“我偏要說……”

“我讓你別出聲！”

唐寧的眼神死死盯着正前方，表情看起來有些異樣。

我看到她這副模樣感覺有點不對勁，連忙順着她的目光往前邊看去，突然看見前邊十來米遠的地方，有個穿着西裝的男人在路上一蹦一蹦的。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透，高速路上十分冷清，突然出現一個人在前邊蹦着，顯得特別詭異。

經歷了那麼多事，我現在就算用腳趾頭也能猜出前邊那個東西八成不是人。

不過我卻沒有感到絲毫恐懼，這些東西我見多了，而且此時唐寧還在旁邊，沒什麼可害怕的。

那個穿西裝的男人蹦跳的方式很特別，在路邊上朝左蹦一下，又朝右邊蹦一下，一左一右，沒有前進也沒有後退。

路上偶爾開過幾輛車，每次有車路過的時候，那個穿西裝的男人就會停下來，眼巴巴的看着那些車朝他旁邊呼嘯而過，而那些開車的人似乎也看不見他。

唐寧盯了那人一會兒后，緩緩啟動汽車，朝前邊開了過去，並在那個西裝男人旁邊停下來。

我看見唐寧從身上掏出三顆黃豆一樣的東西扔在嘴裏，然後搖開車窗，沖那西裝男平靜道，“上車吧，我捎你一段。”

西裝男臉色白的滲人，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弧度，沖唐寧機械般的探了探頭，似乎在表示感謝。

唐寧開着車，我坐在副駕，那個西裝男人則坐在後排。

我現在已經確定這個西裝男百分之百不是人，剛才唐寧往嘴裏扔黃豆我能明白，在三槐村的時候，老和尚也教過我同樣的法子，他說尋常鬼魂是聽不懂人話的，只有在嘴裏含三顆黃豆才能和它們溝通。

一路無話，雖然有唐寧在旁邊，但想着此時身後就坐着一個髒東西，心裏邊還是感到有些發怵。

無意間瞥了一眼後視鏡，我頓時給嚇得倒吸一口涼氣。

從後視鏡里，看到那個西裝男血肉模糊，整張臉爛了一半，一顆眼珠子掛在旁邊，看起來特別嚇人。

我心裏邊直犯嘀咕，唐寧肯定知道這個西裝男不是人，可她為什麼要讓對方坐進自己的車裏。

不過我也沒多問，這些不同尋常的經歷讓我養成了凡是保持冷靜的性格，而且我也知道唐寧不是傻子，她這樣做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

我心想唐寧這樣做，一定是想找機會把這玩意兒給收拾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后，唐寧將車停在一個岔路口上，看着前方淡淡說了一句，“你就在這裏下車吧，人各有天命，不要有怨氣，更不要怨天尤人。”

西裝男一下從後排消失，再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在車外邊了，回過頭沖唐寧探了探頭，然後轉過身，往前走了幾步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唐寧重新發動汽車，像是沒事兒似的朝着前方繼續行駛。

“剛才是怎麼回事，你幹嘛就這麼把它給放了？”我這才好奇的問了一句。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唐寧看着前方冷冷的回了一句。

“那是只髒東西，你不是應該把它給……”我感到極為不解，唐寧讓那東西上車，目的肯定是為了對付它，可為什麼又把它給放了。

“那只是一隻可憐的路倒。”唐寧回了一句。

“路倒？”我聽着這詞兒挺新鮮的。

唐寧輕輕嘆息一口，道，“就像人有好人和壞人一樣，鬼也一樣，其實大部分的鬼都沒有惡意，並不是每一隻鬼都會害人，這個世界上鬼的數量和人類一樣多，要是所有的鬼都要害人的話，人類早就滅絕了。”

我很認同唐寧的這個觀點，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也每天都有人出生，這就意味着鬼也一樣，人死後就會變成鬼，而每個新生命的誕生，也就意味着鬼魂的投胎，所以按照這個理論來推算，鬼的數量應該是和人類一樣的。

唐寧繼續道，“其實鬼是很可憐的，在六道輪迴中，屬於下三道的物種，每天都在承受着人類想像不到的痛苦，剛才那隻鬼，是出車禍死的，因為某些特殊原因被困在那裏，不能投胎轉世，也不能離開，每天都在孤獨中度過。”

“這種東西被我們稱作‘路倒’，有的‘路倒’在原地呆久了，就會心生怨念，會找替死鬼，所以某些路段會經常發生車禍，都是這些‘路倒’在作祟。”

“而剛才的那隻‘路倒’，我發現他還沒有生出怨念，也不會害人，我順路把他救了，讓他轉世輪迴得以解脫，一方面是在幫它，另一方面也是防止他在那裏呆太久而心生怨念，最終選擇去害人。”

唐寧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了一抹同情心，她也是第一次那麼有耐心的給我說這麼多。

她的話讓我對鬼魂這個物種重新有了新的認識，我以前只認為鬼就是壞的，是會害人的，聽了唐寧的話后，開始覺得其實鬼也挺可憐的。

可以試想一下，剛才那隻“路倒”要是沒有碰見唐寧，每天都在死去的地方獃著，孤苦伶仃，這樣的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的。

至於唐寧剛才所說鬼屬於下三道的理論，我還是知道一些的，以前在三槐村的時候老和尚曾給我提起過。

他說這個世界萬物眾生都屬於六道，六道又分為上三道和下三道，上三道從上往下分別是：天人道，修羅道，人道。

而下三道分別是畜生道，鬼道，地獄道，越往下越可憐，換言之，其實鬼比畜生還要可憐。

“你很愛那個叫做安然的女孩子？”唐寧突然問了一句，或許是話匣子打開了，或許是一個人開車太無聊。

我對她這個問題感到有些驚訝，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裏說出挺正常，但從唐寧這樣的人說出來就不一樣了，總覺得怪怪的。

“嗯，很愛很愛。”我用力的點了點頭。

唐寧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凝重，像是在思索着什麼，問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我隔着擋風玻璃，看着前方輕輕嘆息一口，“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時時刻刻想着她，念着她，覺得她的一切都是那麼完美，她的每一個笑容，每一個舉動，每一次輕輕皺一下眉頭，對我來說都是天大的事。”

唐寧聽了之後，表情顯得有些怪異，像是在思考着什麼，半晌后，又問，“如果有一天，當你發現對方並不是你想像中那麼完美的時候，你還會那麼愛她嗎？”

我笑了笑，“那當然，愛情這東西本就是不可理喻的，即使有一天，讓我知道安然並不是我看到的那樣，她就算一無是處，就算變成老太婆，就算心如蛇蠍，就算全世界都討厭她，就算醜陋如同巫婆，也阻止不了我愛她，如果我是因為她的某些有點而想着她，那不是愛，那是喜歡，真正的愛，就是你不僅喜歡她的優點，也同樣喜歡她的缺點，喜歡她的一切，這就是愛！”

唐寧沉默，我也沉默。

良久后，我輕輕吐出一口氣，問她，“我覺得你條件挺不錯的，身邊一定有很多追求者，難道你從來沒談過戀愛，或者愛過某個人？”

唐寧輕輕搖了搖頭，“或許有很多人喜歡我，但我從來沒感覺到過，我從來沒有你說的那種感受，而且也不理解，我覺得愛情這些東西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正經事等着我們去做，為什麼要把心思和時間浪費在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上呢？”

“正經事？”

我看着她笑了笑，“那你告訴我，什麼叫做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