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終章(11)
議事大殿,硃紅色的殿門從里緩緩打開,伴着一陣沉重的聲音。
南昭在殿門外停步,清晨的陽光將她的身影印在大理石地面上,那位帶路的公公微弓着背,殷勤地請她進去。
邁步進入殿中,本是炎夏,外面的空氣已帶着熱度,可跨入殿門之後,卻瞬間感覺冷了許多,寒氣從腳底升起。
放眼望去,莫大的議事大殿內,兩邊各自整齊的坐着十六位州官,這些州官她大多都認識,此時也各個都身穿莊重的青藍色朝服,八人一排,相對跪坐。
而在這些州官前方,議事大殿正中的龍椅上,也坐着一個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金絲龍袍,頭戴十二旒冕冠,他沒有天子那威儀嚴肅的姿態,身體側靠在龍椅上,將英俊又蒼白的臉仰起,帶着藐視的神態望着手中的一塊玉石打量,聞見殿外有人進入,他冷峻的眸子輕輕一抬,那目光帶着寒意,令人望而生畏。
南昭站在殿門前,與他對望了一眼,兩日前的深夜,也是在這裏,她親手將一把匕首刺進那人的身體,鮮血流了一地,他死時的臉便與此時看到的一樣蒼白。
她還發現,這殿中所坐的所有州官都一動不動的坐着,臉上皆都掛着詭異的笑容,連她進來都沒有任何改變,彷彿雕像石人一般。
她知道,這一切都源自於正上方,龍椅上的那個人!
“瞧瞧,是我們剛剛在生死門中立了戰功的鎮國公主回來了!”周仰的聲音那般熟悉,但那語調,卻分明是另外一個人。
南昭不與她繞彎子,直接道:“呂東來還有鎮國公他們人在何處?”
她前日奔赴城外時,呂東來與他師叔及術士數十人在此鎮棺,為何一回來,棺材裏的屍坐在龍椅上,呂東來他們卻不見了蹤影?
‘周仰’做出一副思考狀,片刻后回答:“他們啊此刻還性命無礙,不過保不住之後會如何了!”
“你欲做什麼?聞曄!”
對方轉頭過來,微笑着看着她,一本正經的說:“南昭,我可是你九哥呢,你莫要認錯人了!”
“怎麼?”南昭冷聲問道:“難不成你從這副肉身中復活后,還真想假冒我九哥稱皇稱帝嗎?”
簡直是可笑!
“不可以嗎?”聞曄輕笑道:“以我今日之力,這天下唾手可得,與其毀了它,還不如將它握在手心裏把玩——”他掂量了一番手中的那顆玉石,突然起身狂妄的道:“不管是人還是那山中的精怪,修仙得道也不過是為求這般,還得去遵守那些無聊的三界法規,我現在就有不老不死之軀,我若坐擁這天下,規則由我來定,豈不是更好?”
聞曄上輩子被仇恨驅使着,只想將一切都毀於黑暗之中,而這被封印的三百年中,她似乎也有了新的覺悟,她不止要復仇,還要掌管人間,這不僅僅是稱帝,她要創建自己的法規!
南昭只覺她年紀數百歲了,卻如此天真。
“坐擁這天下?你的骨吱大軍與鬼娃全都被我所滅,你如今孤家寡人一個,憑什麼坐擁天下,與天斗?”
聞曄像被戳重了痛處,她猛然起身,朝着殿下揮起寬大的龍袍袖子,厲聲道:“你說我憑什麼?”
她袖中一股強大的魔氣飛出來,殿下跪坐最近的兩名州官沾染到那魔氣,頃刻間便被奪去了身上所有活人氣,臉色發黑地倒了下去。
南昭大驚!
聞曄所擁有的黑暗力量實在太強大,突然後悔起自己激怒了她!
“聞曄!你所有的仇恨都源自於我,與這些無辜之人有何干係?”
對方一聽她突然改了語氣,自然知道她又犯了心慈的毛病,她得逞一笑道:“小昭啊小昭,你怕嗎?怕更多人因你而死?”
南昭緊咬着嘴唇不回答。
“那你求那你求我呀,求我——”他又坐回龍椅上,一副十分享受的姿態說:“只要你求我,九哥自然會有求必應。”
南昭目光中帶着恨意,切齒道:“別學我九哥說話,你就算再投胎十次,你也不可能與他相提並論!”
“哈哈哈哈!”聞曄聽到此話,張嘴大笑起來,提醒她道:“投胎十次?你難道還不知道,他能有今生這條帶着天子之命的一世,也皆是我所賜?”
說到這裏了,她也不妨回憶了一番道:“數百年前我便發誓,一定要讓你也嘗嘗我曾受的所有痛苦,怎麼樣?被最親近最信任之人推向深淵,在絕望中苟延殘喘是什麼滋味兒呢?小昭?”
“可是,這還遠遠不夠!”她不甘的說:“你今生所受的這些磨難,與我被塵封的數百年相比,簡直不值得一提!”
說完,她張開雙臂,仰頭閉上雙目,深呼吸了一口,那本該是重見天日的享受中,帶着一種扭曲的陰暗。
她這時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身來,再看向南昭若有所思的道:“聽聞,你親手殺了鬼娃,還喚出了曇龍!可是,你早就沒有靈花了……”
“一定是他幫了你!”聞曄十分肯定的說:“他連你這麼個廢人都放不下嗎?真是可笑!”
“你覺得可笑嗎,可我卻覺得你可悲!”南昭發自內心的說:“三百年了,你為了報復那個你曾深愛的男子,惹得多少生靈塗炭,即便自己被封印了三百年,你都還在你滔天的恨中不可自拔!不管是活了多久,又死了多久,你總是逃不出他的影子,你說,你可不可悲?”
聞曄冷笑,“這世間所有人都可以說我可悲,唯獨你不行!”
“你笑我逃不出他的影子,那麼你呢,你又何曾逃出過他的影子?靈女?呵?他花了那麼多力氣,不管是三百年前,還是三百年後,你皆是廢人一個!又有何用?”
聞曄倚在龍椅上,目光看向殿外的遠方,自言道:“我一直想親口問他一句話……”
她做了如此多,都在向他證明,他當初對她做的事錯了,他要助靈女一臂之力,她就將靈女毀了,他要心繫正道,她便毀了這正道,她可以凌駕在一切,甚至他引玉人之上,她就等着這一天,親口問他那一句。
只是,此刻又聞南昭在生死門幹了件大事,她身上的魔氣越來越濃烈,她恨,恨他即便她已坐在這九五之尊的帝王座上了,他為何還躲在暗處不敢來見她?
“小昭!”她切齒道:“你不是很關心那小道士還有你師叔他們的下落嗎?那麼,我們來做筆買賣吧!”
南昭知道她必然沒安好心,但擔心呂東來他們的安慰,還是問道:“什麼買賣?”
聞曄揮了揮袖子,殿外便木訥的走出十餘個手捧托盤的婢女,她們依次走到南昭面前停下,南昭低頭去看她們托盤,裏面各有三個碗,碗中裝着水。
“這裏面水,還有種叫做斷腸水的水,水沒有毒,但那斷腸水凡人喝一口,便肝腸寸斷,這兒一共有三十碗,一共十五碗斷腸水,不管是水還是毒,你喝一碗,我便留兩人性命!怎樣?這買賣還算值吧?”
畢竟,她本可以全都殺死,卻還給他們留了活命的機會。
南昭卻說:“你說的話,我才不信!”
她深知,聞曄是要用此來折磨羞辱她,並逼公子寐現身。
聞曄瞧她不肯乖乖聽話,當即就一揮袖子,殿下跪坐的其餘州官皆被奪去了性命,面色發黑地倒了下去。
南昭憤怒的握着手裏的乾坤劍,正要衝上去與她拼個你死我活時,殿外突然走進來數個人,南昭立即就認出了他們是誰,張口喊道:“小道士……師叔……”
可是呂東來和青陽子壓根就看不見她似的,直徑從她身邊走過去,穿過大殿裏那些州官的屍體,像奴僕一樣,跪在了聞曄腳下。
聞曄陰冷一笑,再問她:“小昭,你是喝還是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