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住人》第六章(3)
文緒移開那些胡亂堆放的珠寶首飾、房產證明以及先人遺留下來的手錶等,將手伸到保險箱最裏面,觸到了一摞信。取出來一看,收信人是阿熏,寄信人則落款,最早的一封信上敲着“波士頓1979、8、9”的郵戳。信的內容是這樣的:常盤熏君:謝謝你的來信。我現在在離你生活的城市很遠的地方。你看到的落日,在這裏卻是朝陽;這裏傍晚的時候,你那邊已是第二天的中午;而你晚上睡覺時,我卻正在上學、唱歌、思考。你要是能夠在夢中見到我的話,那我就等於同時生活在日本和美國兩個國家了。從九月份起,我已經在波士頓的中學就讀,為了能跟上課堂的教學,目前正在跟着家庭教師拚命補英語。我有時到附近的公園散步,經常會看到一些美國男孩在擲球玩,那時我就會想起阿熏來,心想阿熏此刻在幹什麼呢?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呢?因為父親的工作關係,我大概要在美國生活很長一段時間,你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所說的話嗎?我說想當一名獸醫,阿熏你說想當一名音樂家,還記得嗎?不管是當歌手也好,當作曲家也好,我想你一定會到處旅行的,就像莫扎特從小到死,一直都在不停地旅行一樣,因為音樂家的工作就是把美妙的旋律送給世界各地的人們。在旅途中你一定會遇到我的。讓我們一起健健康康地活到那一天。下次再給你寫信。將阿熏視作自己弟弟的人相隔遙遠的兩個人,信就成了他們心靈相通的惟一手段。或許表白愛情也需要距離來助一臂之力吧。阿熏為了斟酌字句,準確地傳達自己的感情,一定不知推敲了多少遍,也不知將多少封已經寫好的信扔進了廢紙簍。文緒這樣想着。阿熏小心翼翼地將詞句連起來,好像往不二子的心裏投下一顆石子,希望不二子心裏激起的層層漣漪能越過太平洋,一直傳到自己身邊。為了讓自己一直寄宿在不二子的記憶里,阿熏選擇了堅持不懈地寫詩。原來愛情竟能讓人變成一個詩人!文緒的目光停留在這首詩上:我仰望天空詢問滿天雲彩:那個人如今可好?雲彩回答:沒看見她在空中散步。我俯首地面詢問土中的石頭:那個人可喜歡我?石頭回答:她不喜歡柔弱的人。我對着空氣詢問輕拂的風:那個人可夢見了我?風兒不語,風影代為作答:還憶着前天踏過的石頭的堅強?還記得昨日吹過的風的氣息?你知道今朝的雲彩飄向何方?無以排遣的少年的孤獨感,連文緒看了也深受感染。不知道不二子看到阿熏這樣如泣如訴的思念后,又會產生什麼樣的感受呢?第二封信上寫有“1979、12、20”的日期,距離前一封信足足有幾個月。常盤熏君:祝聖誕快樂!並祝新年快樂!希望在新的一年裏,阿熏所有的願望都能美夢成真。又及:我在高中辯論大賽中獲得了第一名。信的內容好像很冷淡。會不會在這段時間裏,兩人之間產生了什麼誤會?還是因為不二子**裸地表露自己心跡的信並不在這個保險箱裏,它們伴隨着阿熏一起去旅行了?聽了文緒提出的疑問,杏珠解釋說:“家裏保管的只不過是不二子寫給阿熏的信當中的一小部分。事實上她每個月都寫信來,反過來說,你也可以知道阿熏給她寫信有多頻繁。”文緒將阿熏的筆記本和不二子的信交替着看起來。邂逅的女孩、迎面走來的女孩、勤奮的女孩、循循善誘的女孩、狂放的女孩……每個女孩都有一個姓名,去掉名字,在所有的姓後面寫上不二子:鈴木不二子、佐藤不二子、中村不二子、田中不二子、安部不二子、清水不二子、峰不二子、泉不二子、尾崎不二子……一百個不二子排成隊,最後是麻川。跨過小河也是不二子,走進森林也是不二子,撒謊騙人也是不二子,殺人放火還是不二子,不二子不二子不二子不二子!一百個不二子速奔下坡道,一百個不二子身穿泳衣在商業街上遊行前進,一百個不二子集合在花店每人買了一枝百合,一百個不二子輪流在我身上刻下她的名字。阿熏寫在筆記本上的這首詩,似乎也寄給了不二子本人。因為落款日期為“1980、2、11”的來信隱約可以為證。阿熏:你好!阿熏的詩現在對我來說,就好像是水和鹽一樣不可缺少。從你的詩中,我彷彿看到了我生活過的家、你一直在那裏玩的公園、還有你害羞的臉。每天盡說英語,倒覺得日語一點點變生疏了。在家裏和父母親或妹妹用日語說話時,感覺不到跟在日本時有什麼兩樣,可是跟朋友用英語通電話,時間一長,再突然間回到日語時,總會覺得自己說的日語有點怪怪的。學校的功課較忙,但我還是抽出時間來讀一些日本的小說,最近感興趣的是三島由紀夫還有太宰治的小說。不過,讀你寫的詩比讀什麼都讓人愉快。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我感覺能從這些詩當中感受到阿熏的喜怒哀樂。我平時所讀的,都是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所寫的東西,讀起來老像在讀遺書。所以,我更期待讀到阿熏一個星期前剛剛才寫就的詩。希望以後就像雜誌一樣,每月定期寫些詩寄給我。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