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一山難容二虎
薛家良知道侯明不滿意自己的模稜兩可,但有些話他實在不好說出口。
比如前幾位縣長吧,可以說其中任何一位來到平水的縣長,沒有一個是甘於平庸的,都想造福這個不算髮達的山區縣,給老百姓干點實事,留下點念想。他們大多是在衝鋒的路上,被背後的冷箭射死的,趙志華就是一例。
趙志華剛來的時候,也是一百個不服氣,一百個不信邪,但仍然逃不出倒霉的魔咒。這可能是平水縣的縣長們,無法逃脫的宿命。
當侯明道出心中的無奈后,薛家良當然理解,既然他們兩有相同的感受,既然侯明真心想聽聽自己的意見,薛家良何嘗不想把目前真實的狀態告訴他,反正自己也辭職了,跟他說點真話也無妨,如果對平水、對當前的工作有好處,也算是自己最後對家鄉的貢獻吧。
他們慢慢地扯開話匣子聊了起來。
兩人從當前的經濟工作、招商引資到平水縣的幾個重點工程,人文環境,歷史沿革……等等,甚至還談到了平水縣未來的城鎮規劃、工業區、商住區的劃分,以及產業結構調整等等。
這一聊就聊到了中午,以至於屋裏電話鈴響,兩人都顧不上去接電話,直到保姆走進來接了電話后說道:“兩位大哥,田教授來電話說中午就不回來陪兩位吃午飯了,她和幾位老教授留在會上用餐。”
侯明抬頭看着保姆,說道:“好。”
薛家良也抬頭看着保姆說道:“好。”
“那就請兩位入席吧。”小保姆向他們發出邀請。
儘管嘴上都答應着,但身子卻沒動。他們依然談興正濃。
薛家良也有種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覺。
趙志華被雙規后的這段時間裏,他再也沒跟任何人這麼深入細緻地聊當前的工作上,心思再也沒放在工作上,倒不是因為他懶政,實在是找不到同行者。
目前的平水官場,人們最忙的不是工作,而是重新站隊,重新建立關係,有人想洗白自己,有人想棄暗投明,那些平日裏緊跟在趙志華後面的人,更是誠惶誠恐,唯恐厄運來臨。
平水目前最活躍的人,無非就是那些受趙志華打壓的人,比如李克群、張勇之流,揚眉吐氣四個字就跟寫在臉上一樣。
而書記管春山更像是一位絕世高人,居高臨下、運籌帷幄,他平靜地注視着平水縣目前這個非常時刻,臨陣不亂,胸有成竹,彷彿平水這盤大棋,始終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在平水縣的歷史上,確切地說是在管春山主政期間,政府一把手倒台這樣的時刻以前曾經出現過不止一次,難說幕後導演不是他,只是薛家良心中的這個疑問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跟侯明說的。
當小保姆再一次喊他們吃飯的時候,侯明這才說道:“咱們吃飯吧,保姆也是要下班休息的。”
薛家良很興奮,似乎找到了和趙志華當初那種海闊天空的久違感覺,他突然捂着肚子說:“哦呦,我還真的餓了,早上吃的那點東西早就煙消雲散了。”
他們洗完手,坐在飯桌上,侯明突然問道:“家良,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您說。”
薛家良大方地伸手抓過一個饅頭,咬了一大口,又夾了一筷子菜。
侯明笑了,說道:“先吃飯吧,看來是真的餓了。”
他也咬了一大口饅頭,兩人狼吞虎咽起來。
小保姆出來說道:“我在給你們拿酒,你們怎麼吃上了?”
侯明看着小保姆手裏的酒,問薛家良:“咱們喝點?”
薛家良看了看手中的一個饅頭已經進去了一半,他一邊嚼着一邊說道:“算了,都快飽了。”
侯明慫恿說:“吃半飽了才好呢,說明肚子有底了,來,不多喝,一人一杯。”
薛家良見侯明爽快,不跟自己端架子,就放下了筷子,要倒酒。
侯明說:“我來。”
薛家良看着侯明優雅地打開酒瓶,長臂一揮,便給他和自己倒滿了酒,然後端起酒杯,說道:“家良,來,我敬你,謝謝你肯跟我說了這麼多。”
薛家良說:“您太客氣了,我薛家良窮書生一個,沒有那麼多講究,禮數不到的地方請您多多包涵。”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這次是薛家良滿酒,侯明不再跟他客氣。
薛家良舉杯,說道:“縣長,這杯酒家良敬您,敬您肯幫我,不然我可能連我母親的面都見不着,那會是我終生遺憾。”
侯明拍了一下薛家良的肩膀,說道:“不算什麼,咱們同為父母的兒女,我理解。”
重新落座后,薛家良鄭重其事地說道:“縣長,您剛才說還想起一個問題,什麼問題?”
侯明放下筷子,雙臂抱在一起,放在餐桌上,說道:“是啊,我問一個比較犯忌諱的話題,也是不能拿到桌面上來說的,算咱們弟兄間的私房話,你別笑話我淺薄就行。”
薛家良已經感到他要問的問題是什麼了,就笑着說:“我們都是凡夫俗子,您問吧。”
侯明說:“趙縣長和管書記之間矛盾很大嗎?”
薛家良說道:“一山難容二虎,一個總嫌自己的權力小,手伸得不夠長,一個總認為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里,想種什麼莊稼是自己的事,您說矛盾大不大?”
侯明沒想到薛家良又將這個話題拋回來了。
好在薛家良沒給他太多的尷尬,繼續說道:“我認為他們有矛盾是正常的,這種矛盾不是因為他們個人素質問題,是體製造成的。趙縣長是一個事業心相當強的人,腦袋總在琢磨着幹事,管書記又是一個說一不二的性格,他們到一起可想而知,想不產生矛盾都難。如果他們一個不是書記,一個不是縣長,興許會成為一對好哥們,但恰恰他們各執其政,各管一塊,他們的合作從一開始就不愉快,好多人都斷言,他們合作時間不會超過兩年,事實上卻合作了五年,應該說,雙方都付出了很多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