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分娩
四月份的京城已經迎來了春天,尤其是昌平八達嶺別墅區,漫山遍野的山杏花盛放,從城牆邊一直延伸到天邊,如一層淡粉色的輕霧,籠罩着層疊的山巒。
市區內的綠化也十分到位,滿城煙柳,碧濤中開,擦浪而過,百花競放,奼紫嫣紅。
彷彿天公好美,以春風做筆,以春雨為墨,一筆一筆點染人間繁花似錦,一筆一筆令江山溢彩流韻。
正所謂:一夜春風吹鄉夢,萬蕊千花斗帝都。
至於岑子陌和林窈的新房——清平苑,更是在“方寸”之地收藏了天下奇珍異卉,做到了三季有花,四季有景。
至少在這個早春,主卧窗戶正對着的玫瑰園就已經稱得上是艷冠京華,不同色彩、品種的玫瑰彷彿是故意毫無章法地交織綻放,卻另有一種無法複製的鮮妍華麗。
嬌嫩的花瓣層層疊疊,微微下卷,在陽光的照耀下,花瓣猶如一層明油,光澤又明亮。
不過此時,玫瑰園的主人們卻無心賞景。
男主人甚至在這個帶着一絲料峭春寒的晚上,汗如出漿,薄薄的唐裝背部已經被打濕,在醫院慘白的燈光下侵染成難看的顏色。
岑子陌本來因為早年的身體問題,控制情緒的能力就是絕佳,而自從他過了而立之年,更是越發的“佛系”。
這七個月他陪林窈在家安胎,滿心滿眼都是小嬌妻,更是心平氣和,作息健康,何尚都忍不住吐槽他提前步入了老年退休生活,如果哪天看見岑大導演出現在社區棋牌室打麻將,他都不會驚訝。
而岑子陌的圈內好友或者“死敵”,比如切斯特·甘迺迪,也覺得很神奇。
他懷疑林窈肚子裏懷的可能是聖嬰耶穌,自帶凈化之力,讓大魔王洗心革面,從頭做人。
要知道,三月初的奧斯卡金像獎再一次作了一個大死。
彷彿是為了報復去年因公關醜聞和信任危機停辦一屆一樣,又或許是認為林窈不可能挺着孕肚來柯達劇院砸場子,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雖然給了林窈和安妮塔“最佳女主角”的提名,但是最終卻把獎項頒給了克里斯蒂娜·貝休恩。
是的,就是那位新版《傲慢與偏見》的女主角。
《Falling》劇組背靠荷里活三巨頭之一,有着花樣繁多的公關策略和金錢法則,而且很會看準時機。
在康城電影節,他們報了雙女主,然後誕生了本世紀康城電影節的第一對雙影后;
在金球獎,他們把第二女主安妮塔·肯特“主報配”,然後成功斬獲了金球獎的“劇情類電影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
大出風頭的《Falling》劇組動了別人的蛋糕,自然惹人嫉恨。
等到林窈公佈懷孕的風頭一過,《銀幕周刊》《芝加哥太陽報》等娛樂報刊就開始大肆質疑《Falling》劇組“騙提名騙獎”。
雖然同性雙主演分成一主一配上報提名幾乎是娛樂圈的公關潛規則,但是被紙媒大喇喇捅出來,也是很不好看的。
緊接着,柯達劇院門口出現了反同人士的抗議示威,甚至有極端宗教給美國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寄血書或者恐嚇信,要求他們將這部同性電影及兩位女主演剔除入圍名單。
雖然遠在天朝的岑子陌反應極快,在洛杉磯匯聚起人數更多的同志平權遊行,彩虹旗很快就從荷里活門口飄揚覆蓋了整個美國,同時又以希爾家主的身份向宗教施壓,讓各教教會發表公開聲明,尊重自由,尊重愛情。
但是學院裏的上千位奧斯卡評審更趨於保守,其中有將近四分之一的評委拒絕觀看這部同性電影。
加上因為《Falling》劇組迫於輿論壓力又一次上報雙女主,導致分票狀況嚴重,所以林窈和安妮塔在這次角逐中雙雙失利。
而自從上映開始就艷驚四座、口碑極佳的《Falling》也與“最佳影片”無緣,最終僅僅拿了“最佳音樂”“最佳服裝設計”這兩個獎項敷衍了事。
全美的雜誌報刊、脫口秀節目、網絡論壇都炸了鍋,紛紛嘲諷保守固執的奧斯卡遲早要完。
即便五部提名影片都是一年內十分優秀的作品,但是《Falling》卻是最讓影迷感到驚艷的一部,甚至在它還沒有下架的時候,北美最權威的電影雜誌就將其排入“一生中必須要看的一百部影片”中了。
而兩位女主角更是在影片中貢獻出了令人震撼的演技,飾演伊麗莎白的貝休恩不是不好,只不過她趨於保守的表演在林窈和安妮塔面前是那麼的平庸。
向來和奧斯卡金像獎不太對付的歐洲三大樂得看熱鬧,尤其是之前得罪岑子陌被拉黑的凱撒獎,他們已經迫不及待看着這個全球影響力最大的電影獎項如何落魄的了。
然而,岑子陌卻一直沒有出手,他只是引導完傾向林窈的輿論之後,就悄然退場。
害的學院評審團提心弔膽了十多天,生怕自己第二天早上一睜眼,就被護妻心切的大魔王掀了老底,掛在報紙頭條上。
可惜,因為文化差異的原因,他們不知道天朝人講究一個“大喜的日子不宜見血”“少殺生給孩子積福”。
而且好在林窈對獎項並不熱衷,沒有因為錯失小金人而氣得早產,不然奧斯卡學院位於比弗利的辦公大樓估計會重現幾十年前“九一一”的五角大樓歷史慘案。
在娛樂圈比恐怖分子還要危險的岑大導演在“吃齋念佛”了七個月後,終於破了功。
因為他的寶貝小嬌妻正在躺在裏面分娩室的產床上。
更因為,今天距離預產期,提前了整整兩周。
雖說是“十月懷胎”,不過孕婦生產通常是在九個半月,而林窈,現在滿打滿算,不過九個月。
今天中午吃過飯,岑子陌看天氣不錯,就抱着林窈在窗口賞了會兒玫瑰。
四月份的陽光明媚溫暖的恰到好處,林窈就像一隻爬在窗台上曬太陽的貓咪,半闔着眼,也不知道是睡是醒。
岑子陌低低絮語就像催眠曲:“那輕,那娉婷,你是/鮮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莊嚴/你是夜夜的月圓。”
是的,寶寶們的胎教還是要看林窈,因為隨着孕後期林窈經常起夜睡不好,小腿時常抽筋,加上他又開始禁慾,成功讓他進化為天字第一號渣爹。
兩個寶寶還沒有出生,就已經遭到了渣爹的嫌棄。
所以這兩個月清平苑的日常就是林窈念《三字經》和《詩三百》做胎教,每次叫岑子陌也來和寶寶說說話的時候,他就會吐出一大串林窈聽不懂的語言,還美其名曰“雙語教學”。
如果林窈能聽得懂法語,她就會知道,岑子陌這狐狸精根本就是在用法語念情詩!
誰家胎教會朗誦什麼“我懇求你疼我,愛我!是的,愛!仁慈的愛,決不賣弄,挑逗,專一地,毫不游移的,坦誠的愛,沒有任何偽裝,透明,純潔無垢!”,又或者是“在記憶的花園裏,在夢想的宮殿裏,那就是我們終將相遇的地方”之類的?
岑子陌可能以為林窈睡著了,於是就切換成天朝話,法語再美,總是有幾分無法說給她聽的遺憾。
當他在這歲月靜好的午後,念完“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的時候,林窈睜開了眼。
她倚着岑子陌的胸膛,面頰紅潤,眉眼彎彎:“我就知道你這兩個月沒有跟我一起做胎教,一直在念情詩來着。”
岑子陌輕微地一愣,隨即笑了:“那窈窈為什麼沒有揭穿我?”
林窈就像一隻睡醒了的小貓兒,總想着在岑子陌懷裏抻抻胳膊蹬蹬腿兒,一邊哼哼唧唧地小聲道:“因為我想聽啊。”
而且我都嫁給了你,怎麼可能到現在都不會說法語?
窗外就是玫瑰園,但是岑子陌的眼裏卻只有眼前的這朵玫瑰花。
他正欲張口說些什麼,就聽見小嬌妻語氣平靜道:“陌郎,我好像要生了。”
哦,要生了。
……什麼?!
短短的零點零一秒內,岑子陌的大腦運轉了一百萬個念頭,他惶恐於林窈這將將九個月的“早產”,又焦急地恨不得一秒鐘就能抵達醫院分娩室。
但是在林窈話音將落的零點零二秒,岑子陌終於鎮定下來。
他和林窈交握的手掌里有些潮濕,不是他,是林窈。
林窈看着平靜,實則她頭遭生產,身邊又沒有女性長輩,也不是不害怕的。
雖然現在的醫學技術比起當年的大周發達了不止一點半點,但是看慣了後宮妃嬪們命懸一線、“保大保小”的悲慘結局,林窈很難不會產生慌亂。
岑子陌有條不紊地找出薄毯,將小嬌妻整個裹住,打橫抱進了早就準備好的直升機里。
京城的交通實在太過擁堵,所以自打林窈有孕、回京以來,岑子陌就大手筆地在清平苑以及沈清行的醫院頂樓天台分別修建了一個小型機場。
在這短暫的航程里,林窈抱着自己抽痛的孕肚,低聲道:“如果……你是保大還是保小……”
岑子陌差點沒被她氣笑了。
他溫熱的手掌輕輕覆蓋在她的孕肚上,溫柔卻又堅定地回道:“沒有如果。”
“窈窈,如果你為了這兩個小子出事了,那我就把他們送到孤兒院——你捨得他們沒有父母么?”
岑子陌的言下之意太過明顯,很有他們之前在大西洋上漂流時,林窈“威脅”的那句“岑子陌你聽好了!如果你死了,我就抱着你的屍體跳進大西洋!”的風範。
林窈抬頭,定定地凝視着岑子陌的眼睛。
然後她就看見,那雙桃花眼漸漸紅了,帶着晚春花落的慘烈溫柔。
林窈嘆了一口氣,妥協了:“陌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面對這個問題的。”
她很認真的保證道:“我們母子三人都會好好的。”
岑子陌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吻了吻她濕潤的掌心。
等飛機落地,等在外面的沈清行就直接安排了VIP通道,把林窈推進了早就為她準備好的分娩室。
他們之前商定的最好結果是順產,所以助產士已經穿着消毒的手術服和口罩帽子進了分娩室,而沈清行則守在門口,隨時準備進去動刀,為她進行剖腹產。
沈清行畢竟是當代頂尖的醫學精英,雖然不是婦產科,但是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
不說別人,就是三年前,岑子陌幾乎只剩下一口氣,被送到他的手術台上,不也成功活了下來么?
所以他看着臉色蒼白、神情恍惚的岑子陌,很有些不以為然。
沈大醫生好心勸解道:“小蠢貨身體素質好,養胎期間也是少有的省心,她提前兩個星期生產,根本算不得是早產,你不必如此緊張。”
彷彿為了打臉這個頗為高傲的醫學精英,分娩室里傳出了林窈帶着哭腔的喊叫。
岑子陌渾身一抖,雙眼赤紅,大步走到分娩室門口,彷彿要破門而入,把林窈搶出來似的。
沈清行已經很習慣前·主君的任性妄為了,所以看着岑子陌神情不對,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輕聲喝道:“你冷靜一點,難不成你還能不讓她生了不成?”
岑子陌喘着粗氣,安靜冷漠得彷彿一灘沒有波瀾的死水的眼睛看向了沈清行。
兩個男人無聲僵持間,林窈像受傷的貓兒一樣細弱的叫聲從門縫裏傳了出來。
她說:“陌郎,我疼。”
岑子陌啞着嗓子道:“窈窈,我在呢,我就在外面等着你。”
那一瞬間,沈清行以為岑子陌要哭出來了。
他的手死死地攥在門把手上,力道大的手背泛起了青筋。
良久,沈清行聽岑子陌輕聲道:“你聽到了么?窈窈在叫我,說她疼。”
他將額頭抵在分娩室的門板上,語氣冷靜,但是仔細聽卻又能聽出一絲顫抖:“我知道,她最怕疼了,你聽她的叫聲那麼微弱,就知道她一定是疼得狠了,連叫都叫不出來。”
沈清行上輩子的三妻四妾也是給他生過孩子的,他也不是頭一遭在分娩室外面,但是此刻他發現,比起自己子嗣的誕生,他彷彿更憂心這個本來就蠢,現在一孕傻三年的表妹。
但是打麻醉剖腹產,是下下策。
岑子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充滿希冀地看向自己的前·攝政王:“你是神醫對不對?你有沒有什麼秘葯,能讓窈窈不那麼疼?”
這一刻,沈清行覺得自己就像三流古裝宮廷劇里的倒霉太醫,被昏君風風火火地召到御前給皇後娘娘看病,告訴他如果治不好,就摘了他的腦袋,給娘娘陪葬。
他恍惚中總覺得岑子陌下一句台詞就是愛新覺羅家的祖傳情話——“朕不准你死!”_(:з」∠)_。
沈·倒霉太醫·清行在心裏默默翻了一個白眼,決定看在小蠢貨叫的太慘的份上就不跟這對帝後計較了。
他耐心解釋道:“不建議打麻醉,小蠢貨本來智商就不夠,麻醉可能會傷腦子。”
這時,匆匆趕來的林老爺子不等到跟前,聲音先傳到了分娩室門口:“小么呢?她進去多久了?”
岑子陌回頭,看見林家的老太爺帶着林窈的三個哥哥步履生風地走了過來。
沈清行回答道:“外公,小……表妹進去不過十幾分鐘,順產比較慢,您先坐下等吧。”
現在六位和林窈關係最為親密的男士守在分娩室門口,他們無心去和對方交談,只能聽着分娩室里傳來斷斷續續的叫喊和助產士輕聲細語的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裏面突然又傳出一聲挑高的尖叫和嬰兒的啼哭:“岑子陌你王八蛋!”
沈清行:“……”原來生孩子有助於智商和視力的提高。
岑子陌:“……”一定是窈窈肚子裏的兩個小崽子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