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息陳布雷(1)

陳布雷親口對他說：“我如同已經嫁出了的女人，只能從一而終了。”———王芸生評“蔣介石引退”，指出“引退的方式應該是下野”，而不是“且戰且退地轉移陣地”———思想“亢奮”的王芸生，在香港得知天津《大公報》改名《進步日報》時，完全不能相信：幾個月前承諾的“四館不變”難道是亂許願，不是**中央的意思？“幸虧那時我沒看到《進步日報》創刊號，否則，我無論如何也會失去北上的勇氣。”王芸生是1948年11月8日抵達香港的。六天後11月14日，南京城爆出一條驚人消息，陳布雷自殺身亡。當王芸生得知這一消息后，又驚又嘆，卻只有痛惋而已。王芸生與陳布雷各自所走的路決然不同，本無相通之處，然又有一股割不斷的“情結”，幾乎伴隨王芸生的一生。陳布雷原本也是報人，他主持上海《商報》筆政時，以“畏壘”為筆名撰寫社評，“議論周匝，甚負文名”。那時，王芸生已對陳布雷懷有仰慕之情。陳自1928年加入國民黨，當上了蔣介石的秘書長后，王對陳惜之、嘆之，也敬而遠之了。然而，陳布雷一身布料長衫，一介寒儒，落拓不羈。在國民黨一群貪官中，他清明廉潔，“獨樹一幟”，在王芸生心裏，卻深深地埋下了“欽佩之情”。王說：“陳為人謙和拘謹，待人接物，向無疾言厲色。每見陳為蔣侍座，低眉垂目，斂手側座，必有詢問，才答數語。那種恭謹嚴肅的樣子，令人看了透不過氣來。”可能這就是那股割不斷的“情結”。王芸生自走入報業，尤其是進入《大公報》，立意不涉足其他。王曾多次拒絕國民黨“官銜”，不在話下。但有一次在重慶，國民政府給王芸生剛下“聘書”，緊接着陳布雷電話就來了，此次王芸生破例默許了。儘管由於後來送來不小數目的“薪水”，王芸生沒給陳“面子”，將聘書和錢款退回，但畢竟跟往次不一樣。那次“飛機洋狗”事件，若不是陳布雷親自出面，請求王芸生寫篇社評勸學生不要鬧事，王芸生不見得會寫那篇社評。抗戰末期，湘桂潰敗，日寇長驅直入。王芸生致函陳佈雷，請陳力諫蔣前往貴陽督戰。陳佈雷的回函卻是這樣的字句：“臣力已竭，丹心未死，仰首蒼穹，徒喚奈何！”抗戰勝利后，蔣介石曾派其夫人宋美齡赴美國做“親善工作”。為此，王芸生曾打電話給陳佈雷，建議上面派孫夫人宋慶齡赴蘇聯訪問。可數日後，陳布雷回答曰：“完全不可能！”內戰烽煙四起，國民黨接連“慘”敗，國統區人心浮動。蔣介石曾好幾次對陳布雷指示宣傳機要，其中蔣多次罵《大公報》。他說：“譬如《大公報》，過去張季鸞主持，對抗戰建國的基本國策，儘力支持，在中央執行技術上則作善意批評，在社會上有中立聲望。張氏一死，王芸生繼主筆政，作風一變，由善意批評轉為惡毒諷刺，胡政之拿了國家津貼20萬美元，卻以中立姿態為共方張目。”然而，“陳布雷知道，這樣的報紙最能取信於社會。中間偏左，為什麼偏左了呢？他心中很茫然……”（見王泰棟《陳布雷外傳》第170頁）實際上陳心中很明白，他自己就曾多次想“棄官投民”，重操報業，也或明或暗地向王芸生表露過。但他那份頑固的“愚忠”是不能做到的。他曾親口對王芸生說：“我如同已經嫁出了的女人，只能從一而終了。”王還說：“他的‘忠’，並非‘忠’於國家，更非‘忠’於人民，也非‘忠’於他的黨，而是‘忠’於蔣介石一個人，這樣的‘忠’是‘妾婦之忠’。”王芸生在評價陳布雷時說，陳“自民國十七年加入國民黨，做蔣介石的秘書長，一連二十年，直到黨垮蔣敗之頃，仰藥自殺，一連二十年，伴蔣作幕，操筆為文，參與機密，始終當要津。蔣的文告，幾乎盡出陳手，大本《總統言論集》，每個字都是陳布雷吸紙煙咽苦茶，從他的腦子裏擠出來的”。陳在遺書中說：“瓶之傾垮，唯壘之恥。”就是說，“上邊倒了，是我們下面的罪過”！陳在告蔣的遺書中說：“我心純潔質直，除忠於我公之外，無一毫其他私念。”“油盡燈枯”，轉眼間，陳布雷已成為“明日黃花”了。陳布雷走了，王芸生呢?他十分清楚，陳布雷走錯了路，走進了死路。他準備北上的目的很清楚，初衷未改，不想為官，文章報國，為《大公報》的事業繼續奮鬥。但是，陳布雷又預兆着什麼，他並沒有去多想，但已懂得死抱住一個政治家去殉葬送終，畢竟不是光明坦途。由於候船北上，王芸生在港滯留了三個多月。總的來說，王芸生的思想還是處於亢奮狀態，對舊的已無留戀，對新的充滿希望。在這期間他撰寫了不少文章，有社評還有署名“舊聞記者”的短文，意在擯棄舊的，憧憬新的。如1948年11月11日，他在社評《這是通貨膨脹的惡果》中指出：“法幣本已膨脹了十年，人民業已困苦不堪，到法幣改為金圓券，據說兩億金圓券等於全部的舊法幣，現在的發行大概已經足了二十億元的定額。金圓券出世才只兩個多月，就較舊法幣膨脹了十倍，當然要出現嚴重的後果。”針對國民政府又宣佈執行新聞檢查制度，王芸生在同年12月8日發表社評《又新聞檢查了》，文中說：“所謂言論自由，所謂新聞自由，在中國原來是極可憐的東西，也是極寶貴的東西。它可憐，因為它太少了；它寶貴，因為它從來未曾真正有過……新聞檢查這東西，是與言論出版自由不兩立的，有新聞檢查，就沒有言論出版自由，要出版言論自由，就不能要新聞檢查。”“平心靜氣想想，它的後果是：領袖神聖化，只聞諛詞，身入雲端；政府一切好，絕對無錯，在政府的文告裏，永遠責備人民，而不自檢，於是久而久之，陷於腐化無能而不自知；至於否定自由，遠離民主，更不必說。”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