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人妖殊途
與此同時,七王府中。
“你說,那人會中計嗎?”秦雨纓閑來無事,坐在院中的鞦韆上,淡淡思忖。
風吹動她額角的髮絲,那縷纖長的頭髮從小巧玲瓏的耳垂旁滑過,牽動着陸泓琛的視線。
他的眼神略微變得*,修長的手指微動,替她捋起那髮絲。
發梢拂過臉頰,微癢。
秦雨纓清澈的眸子輕輕眯了一下,轉目看向身旁這座冰山,看出他眸中的*,赧然之下沒好氣地報以一記白眼。
敢情自己方才問的,這座冰山一個字也沒聽見耳朵里?
經此一瞪,陸泓琛略微回過神來,只覺她惱羞的神色十分有趣,心裏那根弦彷彿被什麼撥動了一下,餘音裊裊,繞樑三尺而不絕。
不知從何時起,她的一顰一笑如此能牽動他的心緒。
他感嘆這歲月靜好的同時,又忍不住隱隱擔憂。
倒不是怕何妃與漓元這兩個奸險小人再使毒計,而是擔心那天門遲遲不開,只怕會有什麼變故。
近日他偶爾會在夢中聽見一些怪語,伴隨着陣陣哀嚎,聲音凄厲,似有似無,亦真亦幻,彷彿與人間隔着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
若能打開天門,瞧個究竟,自然是好。
可天門緊閉,就連他也無計可施。
難不成天君打算就這麼斷了與人間的來往,當一輩子縮頭烏龜?
以陸泓琛對此人的了解,此人倒不至於如此懦弱怕事,更何況,兩兩交鋒,天君並非沒有勝算……
“你又在想些什麼?”秦雨纓伸手撫平陸泓琛眉心的那絲褶皺。
每每有心事,他就會不知不覺蹙起兩道劍眉,眉宇間多出一分凝重。
只是在她面前時,他不常將這分凝重溢於言表,無論發生何事,他都不想讓她太過擔憂。
其實,即便陸泓琛不說,秦雨纓也多多少少猜得出。
他的愁煩,必定與那久閉的天門有關。
至於何妃和那漓元公主,對陸泓琛來說不過就是兩隻無足輕重的螞蟻,根本用不着憂心忡忡地提防。
陸泓琛未答,而是說道:“過兩日,湛飛鳴要來驪國。”
湛飛鳴?
秦雨纓曾見過此人,不過,那都是天地動亂前的事了。
一切重回正軌之後,湛飛鳴也隨之消失在了她視線之內,想來應該是在陳國安安穩穩過他悠閑的小日子,卻不知為何突然要來驪國。
陸泓琛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湛飛鳴的妻子祖上是驪國人,她幼年時遇上洪災,父母雙亡,流落去了陳國,這才遇上了湛飛鳴。如今那婦人壽命將近,湛飛鳴打算帶她重回故里,也算是葉落歸根。”
壽命將近?
秦雨纓聽得有點無言。
湛飛鳴是妖,妖的壽命又長又短,但再短也不會短過凡人。
他的妻子死去之後,他獨自一人又如何捱得過那餘下的成千上萬年時間?
秦雨纓不是沒有聽說過人妖殊途這種說法,在她看來,這說法顯然可笑,情愛便是情愛,與身份無關,哪怕一個是人,一個是妖,也不是不可以長相廝守,度此一生。
直到真真切切遇上了一隻妖,她才恍然明白這其中的隔閡。
人生苦短,生死不過須臾之間,死去的可以投胎轉世忘掉這一切,活着的卻要備受煎熬,終其一生難得再開心扉……
大抵正是在這般折磨之下,才有了那“殊途”二字。
早已知結果如此,又何必強求?倒不如終其一生不要有任何交匯,如此至少能免去那相思之苦。
陸泓琛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待妻子故去,他便會將殘魂還給本王,去地獄與她一同投胎轉世。”
秦雨纓聽得一愣。
她萬萬沒想到,湛飛鳴竟會有這種打算。
“那……他二人投胎轉世之後,是否還會是夫妻?”她忍不住問。
陸泓琛搖了搖頭:“是不是夫妻,是月老的事,本王只能讓他二人投胎在兩戶門當戶對的人家,當一對青梅竹馬。”
如此倒也不錯。
秦雨纓抿唇,一雙清澈的眼睛瞧着他:“看不出,你還有這般細膩的心思?”
陸泓琛淡笑不語。
頭一次見到那湛飛鳴時,他本打算徑直將他身上的殘魂取出,瞧見湛飛鳴身旁那相貌與秦雨纓十分相似的婦人時,才打消了這一念頭。
湛飛鳴是妖,稍有不慎便會因取魂而死,若陸泓琛不是閻君,恐怕都沒有十足的把握能留他一條性命。
如今,此人卻一心求死,倒是令陸泓琛有些意外。
不幾日,湛飛鳴就來到了京城。
他果然將妻子也一併帶來了,那女子名叫段雁蓉,比秦雨纓年長几歲,身段纖細,眉眼秀氣,安安靜靜不怎麼言語,笑起來時格外清麗。
“雁蓉不知自己已是將死之人,還望夫人為在下保守秘密。”湛飛鳴向秦雨纓懇求。
他有陸泓琛的殘魂在身,能窺得段雁蓉的壽命,明知她在這世上的日子極短,卻還是無法抑止,愛她如狂。
他原本是不服陸泓琛這個閻君的,思及陸泓琛能讓段雁蓉與自己一同投胎轉世,這才答應陸泓琛,一旦天地發生變動,一旦秦雨纓處在危險之中,便立刻趕往七王府保護其免遭他人毒手,以此作為條件,換取下一世能與段雁蓉青梅竹馬,再續前緣。
段雁蓉自始至終不知湛飛鳴身份,在驪國京城遊玩了幾日之後,忽然染上重病,咳血不止,遍尋名醫之下病情未能緩解,反而愈發嚴重,身子也開始日漸消瘦。
秦雨纓能治病,卻不能改命。
上一次企圖為陸泓琛改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卻仍沒能逃過那雷劫,落得了個缺魂少魄的下場。
而今仙骨已失,更是沒了曾經的那等本事。
看着這對苦命鴛鴦在自己經歷生死離別,她心中不可謂不難過,湛飛鳴卻是異乎尋常的平靜,帶着段雁蓉游湖坐畫舫、做花燈、放風箏,慢慢走完了這最後一段日子。
段雁蓉是在他懷中咽氣的,那日他親手給她做了一個花環,她從未試過這般花哨之物,笑得赧然而虛弱。
他看着她身上的死氣越來越重,如同揮之不去的濃霧,心中如打翻了一杯鴆酒,苦澀的滋味一點點滲入心臟肺腑……
待到懷中人呼吸漸弱,疲倦地合上了雙目,他既未哭也未笑,眸光深如湖水,忽而有了一種此生無憾之感。
他是親手將那殘魂取出的,秦雨纓不知在清醒之下,取魂究竟有多痛苦,只知再見湛飛鳴時,他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骸,面容平靜無比,就如睡著了那般。
那最後一絲魂魄飄於空中,詭譎如畫,一見陸泓琛,便立刻鑽入了他掌心之中。
秦雨纓怔在原地良久,實在不知該如何言語。
她總覺,這二人像極了她與陸泓琛。
若陸泓琛是妖,而她是凡人,結局大抵也會如此這般。
幸而這結束並不意味着永世分離,下一世,他二人或許還能再續前緣,若是不能,她定親自要去找那月老,威逼也好、利誘也罷,須得讓他將紅線牽在這二人手中才行……
段雁蓉重病離世的這段日子,皇宮之中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事。
其中有一件事,格外古怪,那便是被關押在慎刑司的“刺客”,被人暗箭所殺。
旁人不曉得,秦雨纓卻是再清楚不過,那“刺客”是陸泓琛攻打異族時抓回的死士,與上次的埋伏一事根本毫無瓜葛。
之所以有人會殺他,十有八九是做賊心虛,生怕這人會走漏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