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明犀是景王未出家之前的名字,是高宗皇帝為他所取,知道他這個名字的人寥寥無幾。
景王腳上的步伐一頓,目光凝到她臉上,面上那種冷峻霜寒如同遇到暖陽一般,慢慢地化成水,身上又恢復了平日的淡泊清逸,只是眼神依然帶着冷意。
「你……」
曲沁走過去,伸手挽住他,朝他笑道:「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景王低頭看着她,他看了她很久,久到曲沁臉上的笑意一點一滴地退去時,方才聽到清朗的男中音道:「沒事,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不回來了。」
曲沁看了他一會,慢慢地鬆開了手,為他整了整衣襟,溫聲道:「既是如此,那你可要注意安全。」
景王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轉身大步離開。
目送景王離開的身影,曲沁回到房后,思索了會兒,讓人去將徐川叫過來。
曲沁等了三天,才等到景王回來。
而這三天裏,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甚至連曲沁也打探不出來,雖然她想讓徐川盯着,可惜徐川雖然有些手段,到底能力不夠,還是將人盯丟了。曲沁倒沒怪罪徐川,發現徐川沒能打探到,馬上讓徐川撤回來,沒有讓他繼續打探,省得動作太大的話,會帶來其他麻煩。
以她對景王的了解,景王若是不想讓人知道,沒人能打探得出來,曲沁素來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這次他明顯不樂意讓人跟着,那麼她也會尊重他的決定。
只是尊重卻不代表不會為他擔心。
那天景王離開時,他的神色太過可怕,曲沁直覺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自然會擔心,會忍不住胡思亂想。
而這三天中,宮裏的皇後身體似乎不太好,皇上派了內侍過府來請景王入宮,得知景王不知去哪裏了,內侍只能回宮去稟報皇帝。
這又是一個麻煩事兒。
雖然慶煦帝對於這位皇叔十分信任,可是再信任,皇帝也是一種多疑的生物,對於景王無故出京之事,多少會有些猜疑,只是這份猜疑暫時不會讓皇帝因此而生起什麼不好的想罷罷了,但如果處理不妥當的話,也會被人拿來作文章。
盯着景王府的人可不少,雖然大多數巴結他,但也有一些因為利益的原因,巴不得他被皇帝猜疑。
就在曲沁擔心時,景王出京的當天,鎮國公府里的紀三老爺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他去找了紀凜,並且對他道:「看來已經有人秘密聯繫上景王了,不管最後他會做出什麼選擇,都做好準備吧。」
紀凜淡淡地看着他,然後點頭,轉身就離開,彷彿並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紀三老爺不禁苦笑。
因為景王的離開,紀三老爺這三天也乖乖地在府里窩着,哪兒也沒去,彷彿在等一個結果。
出乎他們的意料,三天後,景王回來時,表現得很平靜,回京后直接回了一趟景王府,並未第一時間去鎮國公府找紀三老爺。只是這種平靜,更是讓人擔心的,就怕他記在心裏,以此為由做點兒什麼。
紀三老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明白景王這是幾個意思,心裏也在暗暗地警惕着。
曲沁聽說景王回府時,忙將手中的賬本放下,親自迎了出去。
景王的神色看起來十分疲憊,他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曲沁發現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是三天前他離開時穿的,眼底有着濃重的青色,頭髮也沾了塵埃,整個人看起來和平時的光鮮亮麗有着巨大的區別。
曲沁不禁猜測,他是不是三天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
「明犀,你怎麼了?」曲沁迎過來,柔聲問道:「你看起來很不好,可要歇一歇?」
景王神色疲憊,不過神色倒是正常,對她道:「我先去洗漱。」
曲沁點頭,讓丫鬟準備好乾凈的水,等他進了凈房時,又親自去廚房吩咐人做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然後親自捧了乾淨的衣服進凈房。
景王似乎並不習慣讓侍女伺候,甚至某些時候的作風,就像個和尚一樣守着什麼清規戒律,這儼然是他二十多年來習慣的生活模式,就算是成親了,仍然一下子還沒法轉變過來。曲沁發現這點時,心裏暗暗好笑,倒也沒有糾正他,反而覺得他這樣很好,也有意無意地讓他繼續維持如此,她並不介意親自伺候他起居。
景王坐在浴桶里,閉着眼睛,水蒸汽凝成水珠,從他乾淨光潔的面容滑下,落入水中,他的皮膚透着一種瑩潤的白,更襯得眼下的青色濃重。
他看起來很累,不然也不會直到她到面前來,才會發現她的存在。
曲沁朝他笑了下,然後給他清洗頭髮,她的手指很靈活,輕輕地按揉着頭皮,舒絡神經,讓人漸漸地輕鬆起來,忍不住睡去。
景王閉眼休憩了會兒,直到頭髮被人用巾子一點一點地吸去水份,才從變涼的水中出來,打着哈欠,拿着衣服慢慢往身上套。曲沁忙幫他將身上的水珠擦乾,省得弄濕了衣服,覺得這人真是不會照顧自己,怨不得以前當和尚時,外表看着光鮮亮麗,私底下總是弄得一團糟糕,沒有丁和尚的樣子。
雖然那時候他其實已經不是和尚了,不過是頂着和尚的名份過日子罷了。
膳食已經準備好了,景王卻沒什麼胃口。
「多少吃一些再歇息,省得壞了身子。」曲沁柔聲勸道。
景王看了她一眼,這才拿起筷子,對她道:「你吃過了么?要不要也吃一些?」
「不用了,我剛吃了早膳,暫時還不餓,你吃吧。」
用過膳后,景王並沒有去歇息,而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桃花,一陣春風吹過來,些許花瓣隨風飄落。
曲沁感覺到他的心情不太好,站在旁邊看他。
這時候,她覺得這人和淑宜大長公主不愧是姐弟,他們的氣勢、神色都極為相似,那種凜冽肅穆的神色,如同一轍。
半晌,景王方道:「三天前,我才知道,原來生我的那個女人當年其實沒有死,父皇原本要賜死她的,可是她付出了代價,被人救走了。可是也在三天前,我才知道,她剛死了不到幾個月,如果我那時候知道,說不定還能去見她一面。而殺她的人,是姐姐的三子……」
當曲沁明白他嘴裏的姐姐是淑宜大長公主時,不禁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還有這種事情,上輩子好像沒有聽說過。不過她很快便釋然,上輩子自己那樣的處鏡,自顧不瑕,哪裏還有心思理會外面的事情?更不用說她和景王那時候就是兩個陌生人罷了,唯一的聯繫是他被妹夫請去莊子給她看病,延長她的壽命。
而這種事情只能稱之為皇家秘辛,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
遲疑了下,她輕聲問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景王回身看她,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薄唇輕啟,「她是北蠻王庭的公主。」
曲沁的神色變得嚴肅,一雙沉靜的眼睛安靜地看着他。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彼此。
然後,曲沁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說道:「你是你,她是她,你們不能相提並論。」然後她故作輕鬆地說,「至少,我如今嫁給你了,自是出嫁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