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楊妡迷迷濛蒙地問:「怎麽了,不是吃過午飯才回?」
「太太病了,剛請寺里的醫僧瞧過,說是受涼染了風寒,老夫人吩咐儘早回去請太醫再過府診脈。」
楊妡一個激靈坐起來,突然明白了張氏昨晚說的話——張氏生病,她理應侍疾。
下人們手腳很伶俐,只小半個時辰便將所有物品都裝進箱籠里,一家人浩浩蕩蕩地回府。
楊妡仍與張氏同車,楊姵卻被魏氏吩咐着跟楊嬌一道坐了。
張氏斜靠着車壁,身上搭一床薄毯,雙目合著,臉上顯出不自然的紅色,楊妡抬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果然是發熱了,一時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只低聲道:「娘何苦如此,生病可非小事。」
「我三舅家中開醫館,我多少懂點藥理……」張氏睜眼看了看又合上,「半個月工夫,把你身上的那些毛病除去,府里的人和事兒也該分辨清楚……現在,你到老夫人跟前轉上一圈她就能看出差錯來。」
楊妡默然,她連二太太都瞞不過,又怎能瞞得了人老成精的魏氏?
張氏好了又病,病了又好,足足反覆了半個月才漸有起色。
楊妡日夜在張氏的屋裏侍疾,除了每天打發青菱到松鶴堂問安外,再沒往魏氏跟前去,也沒在姊妹們跟前露面。
魏氏怕風寒過給幾位孫女,也拘着她們不到二房院子轉悠。
張氏的病是真的,但其實沒這麽嚴重,楊妡侍疾也是真的,可除了端湯端水之外,更多的是跟着張氏學規矩、改毛病、臨摹原主的字跡,熟悉府里各處事務,總算把幾位少爺姑娘的情況給弄明白了。
現在的文定伯楊歸舟是楊文英的嫡孫,生有兩子,均為魏氏所出,長子就是世子爺楊遠山,娶妻錢氏,次子楊遠橋則是楊妡的父親。
府里的姑娘共六位,二房的有楊娥、楊妡還有個庶女,薛姨娘生的三姑娘楊嬌,而長房則只有楊姵是錢氏嫡出,大姑娘楊婉和六姑娘楊婧都是庶出。
少爺共四位,其中長房有三位,二房只有三少爺楊峰一個男丁,是楊遠橋的原配魏明容所出,所以不管魏氏還是楊遠橋,都很看重楊峰兄妹,可想而知,張氏在府里的處境並不好,雖是明媒正娶,可上面有強悍的婆婆管制,下面有原配的兩個子女擠對,地位可能只比薛姨娘強那麽一點點。
也難怪張氏才二十八九的年紀,眼角已有細細的皺紋,肌膚也有些鬆弛之狀,遠不如當初二十五歲的寧馨光滑細緻。
楊妡越發同情張氏,暗暗生出幫張氏在府里站穩腳跟的心思。
等到張氏終於好利索,能夠出門見人,已經是六月中了。
楊妡起了個大早,捧着厚厚一摞簿子去見魏氏,不出所料,眾位姊妹都在。
她屈膝行過禮,奉上簿子,「這陣子雖然沒來,但祖母佈置的功課卻不敢落下,請祖母審閱。」
魏氏隨手拿起一本書,見是裝訂得整整齊齊的《女誡》,再下面還有幾本《金剛經》。
楊妡笑道:「在廣濟寺時方元大師曾說,許多窮苦人家有心向佛,卻無經書可讀,如果抄寫經書發出去,也是積攢功德之美事。我年紀小,壓不住福分,還請祖母代為發出去。」
她之所以說自己壓不住福分,就是要把抄經書的功德迴向在魏氏頭上,老人最喜歡在佛祖面前積功德。
魏氏也不例外,臉上頓時露出慈祥的笑容,「好孩子,知道你是個孝順的,伺候你娘這些天,看你累得下巴都尖了,回去好生歇兩天,有什麽想吃的儘管吩咐廚房做。」
楊妡眯了眼,甜甜笑道:「多謝祖母,我還真有道想吃的菜,記得去年也是這個時節,廚房裏做過荷葉羹,上面還浮着荷花瓣兒,又好吃又好看。」
楊娥插嘴道:「不就是鱸魚丸湯嗎,有什麽稀奇的?」
「是嗎?」楊妡歪着頭稚氣地問。
魏氏笑着應和,「可不是,鱸魚去了刺,單把肉剔下來剁成肉泥,捏成丸子,去年王大家的突發其想揪了片荷葉和幾朵荷花瓣放進去,倒是格外有一股清香……五丫頭既然提起來了,咱們中午就吃這個。」
楊娥又道:「祖母偏疼五妹妹,但也不能冷落別的姊妹,六妹妹喜歡吃什麽也只管點來。」
楊婧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想吃紅燒獅子頭。」
魏氏不怎麽喜歡這個庶出的孫女,但因她年齡最小,還能包容點,於是笑着吩咐旁邊的丫鬟珊瑚,「找紙筆記上,回頭吩咐了廚房。」
珊瑚欣然答應。
接着楊娥、楊嬌和楊姵分別點了菜,都是配合魏氏的口味點的。
大家正嘻嘻哈哈地說笑,忽見帘子晃動,丫鬟瑪瑙進來回稟,「回老夫人,武定伯府的常嬤嬤來請安。」
常嬤嬤是武定伯夫人秦氏身邊的人。
魏氏忙道:「快請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四十歲出頭的婆子跟在瑪瑙後面進來,先給魏氏磕頭,然後給眾位姑娘行過禮,笑呵呵地掏出一張大紅燙金帖子來,「府里沒別的好景緻,就是一池荷花開得嬌艷,正趕上二爺一家回來了,想請姑娘們都過去消遣一天,順道也見見新來的幾位。按理,那邊該過來先給老夫人磕頭……還是等幾日入了族譜再認親行禮……有失禮數之處,萬望老夫人海涵。」
武定伯魏劍鳴是魏氏的親侄子,兩家跟一家差不多,有什麽不能包涵的?
何況,魏家的恩怨,魏氏也不是不明白,便問:「可定下日子沒有?」
常嬤嬤答道:「這個月太倉促了,下個月是鬼月,所以暫且定在八月初,正好入了族譜,一家人團團圓圓過個中秋節。」
魏氏點點頭,打開帖子看了看,是六月十八,大後天,笑着應了,「行,到時讓老大媳婦和老二媳婦帶她們都過去。」
常嬤嬤又磕個頭,告辭離去。
幾位姑娘聽到能出門做客頓時喜形於色,可礙於規矩不敢多言,只有楊娥底氣足,問道:「舅舅家裏到底為何請客?」
魏氏本不想說,但看楊娥已經要及笄,楊嬌也大了,該懂這些人情世故了,便道:「是你二舅母帶着幾個孩子回來了……你二舅戰死寧夏已經六七年,早幾年讓他們回來,說是孩子小,禁不住鞍馬勞頓。你二舅家裏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現在最小那個怕也十四了,說不定……」是為了親事才回來的。
話到嘴邊,她想起面前都是不曾訂親的女兒家,又生生咽了回去。
楊娥瞭然,淡淡笑道:「表哥表妹們一直生活在西北,也不知道能不能跟我們合得來……還是大舅家的更親近些。」說罷,腮邊已浮現淺淺紅暈,嬌羞動人。
魏氏心知肚明,安撫般地拍了拍她的手。
自松鶴堂回去,楊妡拐到二房院子跟張氏說起常嬤嬤送帖子的事來,又提到楊娥的反應。
這段日子楊妡陪在張氏身邊,雖是以母女的身分,有時候又像朋友,張氏說什麽話她也能附和幾句,兩人倒逐漸生出些真情誼來。
張氏道:「老夫人有意把二姑娘嫁回娘家,魏家的幾位少爺就數長房阿璟最出挑……人長得斯文俊俏不說,書讀得也好,連你大伯都誇他的時文做得好,等到秋天過了生辰,武定伯就會給他請封世子。」說罷,瞧瞧楊妡,「你呀,就是年齡差太多了。」
差七歲,也不是太多吧?楊妡心裏暗自嘀咕,忽地眼珠一轉,問道:「祖母既是有意,為什麽沒早定下來?是魏家那邊不同意?」
「那邊說阿璟想進學,沒打算太早成親,」張氏猶豫片刻,壓低聲音,「武定伯還好,肯定聽他們家老夫人的,武定伯夫人也沒啥意見,關鍵是阿璟不肯鬆口,說長相不合心意。」
楊娥雖說膚色有些黑,但眉眼生得非常俏麗,打扮起來絕對是個百里挑一的美人兒,就這樣魏璟還看不上,也不知他自己是副什麽樣的德行。
如此一想,楊妡竟對大後天的宴請有些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