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沒有繼續深入說年節這事,只是微微眯眼看着她,阿婉卻像是想通什麽般,眸子一亮,又看着滿桌的菜,這是年夜飯嗎?
這些年她從來沒有坐在桌旁吃過一頓年夜飯,在宮裏時,每年大年夜都要辦宮宴,她得在宴席上伺候衛太妃,記憶中只有年幼爹娘還在時,一家人湊在大炕,吃着粗糧雜湯當作年夜飯。
儘管他沒說明,可阿婉已經默認這就是了,這麽一想,她眼底儘是滿足。
雖然方才說好要談事的,可是這會許硯行也是一副不吃完便不打算說的模樣,如此她自然不會再催,眼前的佳肴也是色味香俱全,她晚上出來得早,沒吃什麽東西,既然來了,那也不能白來。
筷子不敢伸得太遠,她守着自己一畝三分地般,在手邊的菜碟子裏夾着菜。
兩人不說話,默默吃着飯,阿婉眼睛不敢往上看,趁着低頭吃飯的片刻,藉著眼底餘光偷偷打量着許硯行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翠玉筷子握在他手裏,隨後筷尖落在一塊沾絲蹄肉上,接着就見那隻手往前送了送。
阿婉咬了咬唇,看着赫然出現在自己碗裏的蹄肉,上頭覆著的肉醬汁滑入白米飯里,散着濃郁的香味,察覺對面那人在看自己,阿婉拿筷子的手有些無所適從。
「出宮了,有什麽打算?」他一副什麽事也沒發生的模樣,隨口問她話。
阿婉盯着那塊肉,心裏正糾結着要不要吃,聽到他問,心不在焉地回他,「沒有什麽打算,就像您之前說的,像普通人一樣過日子。」
許硯行放下玉筷,拿巾子在嘴邊擦了擦,輕嗤了一聲,「相夫教子?」
阿婉頓住了,她擱下碗筷雙手放在膝上,對面坐着的這個男人,她可望不可及,也正因如此,早在出宮那一刻起她便沒想過自己這輩子會和哪個男人生活。
「許大人,您應該不會為了同我說這些無用的話才帶我回來吧,定是有其他的事。」她看着他,一雙眸子又黑又亮。
「你出宮並非自願,是衛太妃的意思。」他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下來。
他這話語氣不是疑問,而是直接的肯定,阿婉定了定神,挺直了背卻沒有說話。
「你在替她辦事,」他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這朝廷上下,沒有什麽事是本官不知道的,如果有,那便是本官假裝不知道。衛家在外邊偷偷做生意,這是打算拉你出來頂着,應付開春朝廷的盤查?」
阿婉愕然,果然沒有什麽事能瞞過他,白費衛太妃還特意安排,「您既然知道,又為何——」
「幾年前她幫了本官一次,所以這事本官一直讓底下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不想,她藉此將你送出了宮。」
「太妃娘娘待奴婢很好,奴婢沒有什麽能報答她,只能替她辦這點小事了。」
許硯行踱步到窗邊,指尖在窗台上敲了敲,她到底還是單純天真了,傻乎乎報答什麽,實際上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衛太妃是什麽人,查個莊子罷了,哪年不查?為何偏偏這次要讓一個不知世事的姑娘來接手,事情哪裏能這麽簡單。
阿婉怕他怪罪下來,於是起身走到他跟前,柔聲道:「許大人,其實衛太妃也是不得已才這麽做的,您也看到了,如今衛太妃是失勢了,衛府也沒了依靠,太妃娘娘就是怕——」
許硯行抬手,不想繼續聽下去,衛太妃這番舉動,他目前只猜到阿婉出宮一部分,剩下的他雖未知曉,但定不是阿婉說的這般。
良久,阿婉朝他彎了彎身,低聲道:「許大人,既然無事,奴婢便告辭了。」
不料,許硯行卻突然說了一句讓阿婉瞬間挪不動步子的話來。
「從今日起,便住在許府。」
侍女帶了阿婉過去屋裏,傍晚時管家吩咐她們收拾出來的,妝枱銅鏡都是年前重置的,還嶄新發亮着,床榻上也鋪了新的褥子,窗邊桌上擺的冬梅這會還未凋落,屋裏飄着一股清香。
阿婉坐在椅子上,看那侍女忙上忙下走個不停卻也沒做什麽事,「這裏沒事,你不用伺候我。」
「姑娘是咱們大人帶回來的,既住下了那自是貴客,奴婢可不能怠慢。」侍女說著給她倒了杯熱茶,「您要現在便睡下嗎?」
阿婉還在琢磨許硯行為何要她留下,方才他話一撂下,人就走了,接着就來個小姑娘將她帶來這裏,現在夜色太深,回去也的確不安全,但長久住在這裏那必然是不能的。
「你們大人這會在做什麽?」
「今兒年三十,咱們大人通常都待在祠堂里守歲,過了子時才歇下。」
祠堂這地方她自然不能夠去,阿婉擰着兩道秀眉,也不等侍女伺候,自個去了隔簾內和衣躺在了床上。
小侍女不敢再擾,眯着眼往帘子縫裏探了探,瞧她闔了眼,這才掀起罩子滅了燈火,輕輕掩門走了。
次日一大早,阿婉便起了,尋了昨晚那小侍女引她去見許硯行,小侍女笑着守在門前,「姑娘別急,先在屋裏用了早膳,有事等大人回來了再說。」
聽她這意思是他不在府上?這一大早,天還沒大亮呢,阿婉苦着臉,益發覺得這人在躲着她,罷了,她長着一雙腿,想走還不能走不成?
「我也無要緊事,天亮了,我要走了,一會許大人回了便替我說一聲。」
小侍女一聽她要走,當下急了,「我家大人走的時候說了,您不能離開,有事等他回來。」
阿婉不想管,繞開那小侍女便往屋外廊廡走去,後頭小侍女雖然着急卻又不敢攔,這是大人留下的貴客,她怕衝撞了,於是轉身便去找管家。
許府大,花園小院多着,她胡亂摸索着,瞧見小道便走去,最後也不知自己逛到了哪裏,只覺此處偏僻,但她一眼便看到遠處的那扇小門,周圍銜接着高牆,想是出了這門便可以了,於是上前拔了門閂,真的順利離開許府,一路跑一路往回瞧,生怕許府的人追上來,直到進了西門街才放下心來。
快到自家門前時又碰上了杜秋錦,她手上提着一個小竹籃,裏面裝了些碗碟,瞧見她,抬眼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婉姊姊,你昨晚沒回來,去做什麽了?」
阿婉不想多說,淡淡道:「有事。」
「哎呀,我和哥哥都看見了,昨晚在護城河那裏,你同一個男人站在一道。」說到這,杜秋錦雙眼放光,不禁想起昨夜回眸一瞥看到的男人,那人站在阿婉身側,身姿挺拔,綻開的煙花照亮他的臉,當真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了,她當時便想上去藉著阿婉搭上幾句話,不想被她哥哥拉住,她哥哥到底是半腳踏過官家門檻的人,一眼便瞧出那是如今大權在握的許大人。
杜秋錦又仔細看了阿婉兩眼,五官確實小巧精緻,膚色白凈,那雙眸子又黑又亮,她暗自嘆了口氣,這會才覺得她模樣如此嬌美。
她到底是個什麽身分,能與許大人這樣的男人比肩而立?昨晚莫不是也同那男人在一塊?杜秋錦想了這麽一通,竟覺得有點吃味,不甘心般的又試探着,「昨晚沒回來,外邊人又多,阿婉姊姊你不知道,我還急了好一會呢,昨晚若真無事,那我也放心了。」
阿婉不知道她那些心思,昨晚的事她瞧見也就瞧見了,想着尋常百姓哪裏認得許硯行,又聽她這幾句話,只單單覺得小姑娘是真的關心自己,於是笑了笑,「我這會不是回來了嗎?那便是沒事了,勞你念着了。」
杜秋錦見套不出什麽話來,心裏又念着昨日那一瞥,於是也沒了繼續聊下去的興頭,遂尋了個由頭回家了。
阿婉暗自鬆了口氣,她素來不擅長與人打交道,見她走了,這才進了自己屋裏。早上沒吃東西又走了好遠的路,這會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她進了灶間給自己簡單熱了碗粥,柴火剛好支撐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