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個大男孩
生活中和書中我見過各種各樣的爸爸,但像我爸爸這樣的肯定不多,我不知道是我的幸運還是不幸,儘管我的許多方面都很像他,可我沒有戀父情結。媽媽生氣的時候就對我說:將來不要找你爸爸這種類型的做丈夫;安靜下來就說:一個女人不管她年輕時怎樣風光,到老了能安度晚年才是最重要,你爸爸就給了我這樣的環境。
一、一個“斯傑藩”式的人
在俄國的一本書里描寫了一個生活自理能力很差、對世事沒有一點洞察力、只會埋頭於書本的人,名叫“斯傑藩”,這本書的書名我都不記得了,但對這個人物我卻記得牢牢的,原因是這個人與我的爸爸有非常相似之處,他們似乎都像一個大男孩一樣拒絕長大。
爸爸小時候讀書非常聰明,一直是少先隊大隊長。從小,他的生活就由他的奶奶照料,過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下放時是與他的哥哥下在一個生產隊,他只管幹活、拉二胡、寫小說、下圍棋,一切由他的哥哥罩着;後來到了工廠(一個縣的化肥廠),哥哥也參軍入伍了,沒人幫他打理了,他就把衣服攢着,一個星期坐火車回家一趟,讓家裏人幫他洗。吃飯呢,就整天在食堂。他們食堂每年都換一種飯菜票,可是他好像沒意識到。有一次,媽媽到他的工廠去,幫他從抽屜里清理出來好幾百塊錢的過期飯菜票。那時候他的工資每月37元,一年的工資才400多一點點,他就有幾百元的廢飯菜票,在那個年代,幾百元有可能是一個普通家庭一輩子的積蓄!我的這個傻爸爸,真不是過日子的人啊!
媽媽對爸爸的照顧是全方位的,吃、喝、拉、撒全都管,並且還延伸到爸爸的創作,爸爸對媽媽的依賴也是令人髮指的。爸爸要出差了,媽媽就給他準備衣服、錢、各種用品。出去多少天就給他準備多少套內衣、襪子,出差回來了,爸爸把包往凳子上一扔,就沒他的事了。而媽媽呢,就一點一點地來收拾,一點怨言都沒有!因此,爸爸的同學與媽媽聊起天來,都說媽媽有兩個孩子,爸爸是大孩子,我是小孩子。
爸爸是一個十分自我的人,他有自己的消遣方式,很少會顧及別人的感受。在媽媽生了我以後,爸爸多了一個玩伴,平常不寫東西的時候,他就帶着我在床上亂滾,把我揉來揉去,或者一隻手把我托在肩膀上,在大學的校園裏散步,而媽媽卻在家汗流浹背地幹活。記憶中,我們家的衣服都是晚上洗的,一直到現在都是,因為媽媽白天要上班,而爸爸儘管在家,他也不會來洗衣服。
在我小時候記憶中最清楚的有兩個情景:一是在晚飯前,媽媽的飯還沒燒好,爸爸就在書房拉二胡,拉得如醉如痴。他的二胡拉得有多好呢?舉個例子吧,我們家住在四樓,有一天三樓的叔叔上來問媽媽,二胡獨奏的波長是多少。因為他在家聽到二胡的聲音,就打開電視來找,沒找到,然後又打開收音機找,還是沒找到,這才跑我們家來問的,把我們都笑死了,媽媽告訴三樓的叔叔說,是在我們家現場直播。記憶中,我就在音樂聲中長大的,我想,我那麼喜歡音樂,大概也緣於此;第二個情景是在冬天,也是傍晚,天下着大雪,媽媽還在燒飯,爸爸帶着我在樓下堆雪人。爸爸堆的雪人與眾不同,大學的老師們過來過去都會笑一笑,因為他堆的雪人是有性別的——他給雪人加了一個豐滿的胸。
我那時不懂事,只覺得好難看,就跑回家告訴媽媽:“媽媽,爸爸好醜噢,給雪人安了兩個大奶。”
媽媽聽了直笑,說:“隨他高興吧!”
長大了的我讀了一些心理學的書,對爸爸有了一定的理解——因為媽媽的關係,爸爸對女人特別崇敬。在他的作品中,女人都是正面人物,都是擔負著教育男人的責任的。所以,堆雪人,他會下意識地堆一個女人。爸爸也好像特別有女人緣,不管在什麼地方,女人們都願意和他交往,在許多女人的眼裏,他就是一個憨厚的大男孩,所以也都肯幫助他。難得的是,媽媽一點都不吃醋,她對幫助爸爸的女人一律笑臉相迎,並且還和人家做好朋友。
爸爸極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也不會逢迎。懂事時常見爸爸帶着一身的疲憊回來,與媽媽大談那些人和事,媽媽只要幾句話就把他的那些人和事的關係理清了。爸爸有什麼想不開的,或不明白的總是和媽媽商量。媽媽就像他的心理醫生,不停地給他分析,給他把握。
1982年爸爸大學畢業,他的幾十個同學進了省委省政府,其餘的安排在各級人民政府的下屬部門。爸爸那時想進省電視台,正好也有名額。爸爸請爺爺向他的當廣播電視廳廳長的老朋友打聽一下,這個名額是做什麼的——爸爸害怕讓他坐辦公室,但爺爺不幹,說是不能干涉別的單位的人事。爸爸沒辦法,就選擇了省文化廳下屬的一個刊物。去省文化廳人事處報到時遇到了文化廳長(這個廳長是女的)——她與爺爺是鄰居,她怎麼也不相信一心想往上爬的爺爺會有一個想做學問的兒子。後來那個刊物還專門派人去爸爸的學校了解爸爸的情況,說成績那麼好,又有家庭背景的人怎麼會願意來爬格子呢?他們恐怕爸爸是不是犯了什麼事。
90年代爸爸做上了刊物的主編,他對安排他做主編的上司說:我只負責刊物質量,人事、經費什麼的我不管。爸爸是這個時代的怪胎,許許多多的人就是為了掌握人事、經費權才擠破頭地去做官的,可是他卻將這些視為洪水猛獸。只負責刊物質量的爸爸日子更難過,他常常被手下人的小動作捉弄得心驚肉跳。直到來了深圳,爸爸只搞創作,不做其他,他才徹底安下心來。只搞創作的爸爸心態十分平和,過去的同事看到他,都說他變得年輕了。
二、一個戲迷
爸爸是一個戲迷。
奶奶說,剛解放時,他們家住在一個電影院的樓上,兩三歲時,爸爸連樓都不會下,就會倒着爬樓梯跑到電影院去,一個小人兒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裏看電影,讓許多見到的大人都嘖
嘖稱奇。後來他們家又搬到了省黃梅劇團的大院裏,從此以後,在別的孩子滿世界瘋野的時候,爸爸卻在黃梅劇團的排練大廳里看著名的黃梅戲演員嚴鳳英、王少舫排戲。
在《我把青春獻給你》一書中,馮小剛念念不忘他的黨校禮堂,在那個禮堂里,他看了許多許多的電影,從而開啟了他對電影的興趣。也許真是受到電影和戲劇的潛移默化的熏陶,上小學時爸爸就能自編自導自演相聲、小品、小戲。中學以後,爸爸愛上了寫詩、寫小說,起點還滿高,總是能得到發表。
聽媽媽說,爸爸上了大學后依然日以繼夜地寫作,他給人家留的聯繫地址是媽媽的辦公室,所以,他們班的同學很少看到他的退稿,都以為他很牛。後來由於一部中篇小說,使得爸爸對寫小說產生了畏懼,從此以後,他再也不寫小說了。那是爸爸還在化肥廠工作的時候(70年代中期),他們廠的污染很嚴重。爸爸以此為素材創作了一篇小說,寫的是一對兄弟如何搞技術改造,最後治理了污染。稿子給到編輯部,編輯認為很有基礎,也很有新意。但要他在裏面加一個階級敵人搞破壞的內容(這是那個年代的特色)。爸爸就按照編輯的意思改啊,改啊,反覆修改,從在工廠工作一直改到上大學還在改,加在小說里的搞破壞的敵人總是不倫不類,最後小說流產,爸爸也不再寫小說了。
80年代后,電視文藝和戲劇繁榮起來,爸爸轉而寫電視劇和戲劇,沒想到寫一個成一個,最後一發不可收拾,連連獲國家大獎。
還在老家的時候,大概是1992年吧,爸爸寫了一個京劇本《李鴻章》,拿到省里去,省委宣傳部和省文化廳幾次討論,最後因為吃不準對這個人物的歷史評價而最終下馬。那時候,省藝校的耘叔叔經常到我們家來,來了以後,就和爸爸討論李鴻章。他們坐在小飯桌邊,吃着媽媽給他們做的小菜,喝着酒,一談就是幾個小時,都到了忘我的境界。接着,爸爸又寫了李鴻章的20集電視連續劇,省電視台決定投拍,還在報紙上作了公佈。但是,最終還是沒有拍成,爸爸只好把劇本拿到《上海戲劇》上發表了。聊以自慰的是,京劇本《李鴻章》1993年由天津京劇團排演,並參加了天津市當年的藝術節。
10年後,也就是2003年6月,《走向共和》在中央電視台播放,爸爸扼腕嘆息,每天晚上電視一開播,他就會說:“10年,10年啊,10年前我就寫了它啊,唉!”那一段時間,爸爸特別激動,每天在外面散步幾個小時。中央台的電視還沒播完,以前老到我們家的耘叔叔從我們老家專程趕到深圳——他現在是省京劇團的團長了。他對爸爸說:“《李鴻章》上馬的時機成熟了,我們團決定排你的話劇本《招商輪船之戰》,請你把它儘快改成京劇本。”
耘叔叔講的這個話劇本是爸爸媽媽在1994年合寫的(那時我們還沒來深圳)、由廣東佛山向全國招聘劇本的參賽本,這個劇本當時獲全國第一名,劇本招聘作為新生事物在全國許多報紙都有登載,爸爸媽媽還得了兩萬塊錢的獎金。但是,儘管得獎,對劇本的評價很高,最終,這個戲還是沒有排出來。現在,耘叔叔說要排,爸爸真是高興啊。他們兩個又像過去一樣,喝着酒,討論着劇本。耘叔叔記性真好,他至今還能大段大段地背誦京劇本《李鴻章》的唱詞,由此看來,他也是個戲迷。
2003年夏天,《招商輪船之戰》的京劇本改好交出去,到了年底,又傳來消息,說這個劇還是面臨著下馬。
如今,爸爸也算是一個戲劇專家了,報紙上稱他是“得獎專業戶”。前年他回母校參加畢業20周年的活動,母校的校長專門介紹了他,稱他是“做學問做得卓有成效的同學”。校長說得沒錯,爸爸現在是“文化部優秀專家”、“國務院有突出貢獻的專家”,享受國務院政府津貼。
但是,爸爸同時還是一個“不識好歹”的人。平時,他沉默寡言。可是當討論到他的作品時,他就像一個爸爸護一個孩子似的與對方爭論。不管他的長幼、也不管他的身份。媽媽常常說他:人家北京來的、省市的領導說什麼,你好歹聽着,何必據理力爭呢?
他根本不予理睬,反說媽媽:你不懂,這是藝術!
媽媽又說:你這個樣子會使有的人反感的,你會變得很孤立。
爸爸說:我又不是人大代表要拉選票,我就是一個寫戲的。
你還別說,真的還有人欣賞爸爸的性格,說他單純、可愛。
三、一個神情恍惚的人
英格利.褒曼說:“什麼是幸福?幸福就是健康和一個不好的記性。”這句話也適合爸爸,他的身體是真的棒。從我記事起,他就是堅持鍛煉,早鍛煉、晚散步,每天還會在運動器材上練一練,年過半百的人,沒有一點點肚腩,還有滾來滾去的疙瘩肉。他的頭髮烏黑,與媽媽形成鮮明的對照——媽媽是兩鬢斑白。爸爸與他的同齡人在一起時,人家都說他是小靚仔。
說起爸爸的記性,媽媽常常對爸爸說:要是哪天你成了名人,給你寫傳時,都是現成的材料,不用藝術加工。
舉幾個例子吧。那還是我小時候,有一次,他騎車到幼兒園接我,回家的時候,他把我放在前面的大樑上坐着,當時可能我太小了吧,我竟然坐不住,半路上我從大樑上滑到地下去了。可是不知道爸爸在想什麼,他把我完全忘了,我掉到地下他渾然不覺,我喊他,他也沒聽見。等到他騎車騎到我們家樓下時,發現孩子沒了,這才回頭去找,而此刻的我呢,正站在路邊上哭呢!
至於掉東西那就是數不勝數,爸爸會把媽媽給他的出差費全部掉光,讓人家給他買回程票。有一次他到上海出差,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被另一個房客擄走了,急得他躲在旅館裏打電話,讓朋友給他送衣服。還有,坐火車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錶被人家擼走了。讓媽媽最生氣的是,有一次他坐公交車去火車站出差,等下車時,發現出差的箱子被人拎走了,而他竟然像沒事人一樣,不僅不回家,還繼續前進——火車票在另一個同伴手裏,直到第二天,他才給媽媽打電話,說丟掉的箱子裏還有我們家的鑰匙。這下可把媽媽嚇壞了,媽媽趕快換家門的鎖和外面防盜門上的鎖。
寫到這裏我發現我寫偏了,爸爸好像不完全是一個記性不好的人,因為有許多書和電影幾十年了,他都能記得。我經過認真觀察,準確地講,他是一個神情恍惚的人。就是說,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外界對他沒有任何干擾。他可以躺在床上抽煙思考,把被子、床燒着了,差點釀成一場火災;他也可以騎着自行車照直往人家施工挖的大坑裏跑,讓自己平白無故地縫上十幾針;至於走路撞到樹上,平地摔個大跟頭那是常事。更為可笑的是,路上只要有一個東西,他都會準確無誤地踢上去或踩上去——儘管他神情恍惚。所以,路邊那些飲料盒子、破膠袋經常把他的皮鞋弄得髒兮兮的,直到來深圳,深圳的馬路比較乾淨,綠化也比較好,他的皮鞋跟着他也不倒霉了。
有一部外國電影叫什麼名字我忘了,說的是一個富翁與他的女兒失去了聯繫,他派出去幾批人都沒找到,最後他們發現公司里的一個老是把自己弄傷的“倒霉蛋”與他的女兒有許多相似之處,於是他們就派那個“倒霉蛋”去找他的女兒。那“倒霉蛋”按照自己的思維方式和行事方法,最終找到了富翁的女兒。
我舉出這個例子是要說明,這世界真的就有這種行為模式的人。比如我,我就和我爸爸有異曲同工之處,爸爸有的毛病我基本上都有,表現形式不一樣罷了。大學裏的老師和同學經常說我沒有自理能力,還批評我媽媽對我包辦得太多。其實這真的有點冤枉了媽媽,別的媽媽教自己的孩子一件事只要教一遍就行了,而我呢,教我的事我總是忘,想不起來。熟悉我的人,都能了解我,也不會怪罪,不熟悉我的人,就會認為我很可惡、不可理喻、不懂事。
鑒於我和爸爸的表現,在出了幾次事故后,媽媽堅決地封鎖了家裏的自行車,讓它們在車棚里遭受風吹雨打,逐步爛掉。卻讓我們出門要麼打的,要麼坐大巴。別人家都買了汽車,我們家就是不買,媽媽說:為了你們的安全,也為了別人的安全,我們家不買車,即使買了,也是我來開,你們倆,休想!
四、爸爸長大了
現代社會瞬息萬變,身邊的許多好家庭“解體”了。我們剛剛來深圳時,幾乎所有認識爸爸的人都說,爸爸會變“壞”。他們的理由是,爸爸長得這樣靚,又是作家,深圳的社會現狀是“女多男少”,會有許多女人倒貼的,讓媽媽有思想準備,媽媽的朋友也多次提醒她。據我的觀察,也確實有人想打爸爸的主意,但爸爸是置若罔聞。
“中年女人就像法庭上的離婚原告,贏了是輸,輸了還是輸。”這是我在一本雜誌上看到的一句話。媽媽表面上不在乎爸爸,其實她的內心肯定不是這樣。
但是,媽媽不愧是知識婦女,她不會去刻意地討好爸爸,也不會去跟蹤、窺探爸爸,她調侃爸爸。她說:“女人肯倒貼,說明她有錢,有錢的女人都會有脾氣,只怕你受不了;沒有錢的小姑娘是貪你的名,以為你多少有點錢。現在的年輕女人可不是你的糟糠之妻,自帶飯票來給你當老媽子。現在的女人要美容、要交際,香車寶馬你都得伺候上,你說你這麼大年紀了,一輩子當甩手掌柜,到了了卻給人家做牛做馬,你犯得着嗎?還有,喜歡你的女人能和你聊天嗎?能和你天南地北、上下五千年地聊嗎?我相信不多,你也不容易找到。所以呀,你還是和我這個黃臉婆子慢慢地廝守吧。”
令人驚訝的是,爸爸認可媽媽的話,而且是百分之百的。
有人說:“男人在成為好丈夫時,往往無聊透頂,但如果不是好丈夫,又可惡之極。”爸爸應該不是一個稱職的好丈夫,他仍然還有許多讓媽媽不能容忍的地方,有的時候還會把媽媽惹得暴跳如雷,比如在網上下圍棋,他會下得廢寢忘食。大年三十全家要吃年飯,媽媽要他別下了,他還不高興,搞得大家吃年飯都不開心。當然,事後他也知道自己錯了。
但在我的感覺中,隨着我的長大,我覺得爸爸好像也長大了,也許是年齡的原因,他變得細膩了。比如,他會陪媽媽去買菜,還會主動邀媽媽上街,給媽媽選衣服。有一次,他到香港去,媽媽給他的錢,他什麼都沒買,就給媽媽買了好幾套衣服,令看到的人都會嫉妒。
媽媽說,想吃雪糕。他馬上穿衣服到超市去買,不管外面是颳風還是下雨。
媽媽說,身上痛。他會到超市去買薄合油來給媽媽捏腳、按摩。
媽媽的腎不好,需要吃西瓜,他就每天去買,家裏的西瓜都排成了隊。
總之,媽媽說這樣,爸爸說,去買;媽媽說那樣,爸爸還是說,去買。
他常常開導媽媽:“沒有花掉的錢算什麼?你存在銀行里只能算你賺的,只說明你對它享有使用權,別人膽敢盜用,就是對你的侵犯。你不用,是你看着它從有價值變得沒有價值。就像看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慢慢變老,就像一件尚好的衣服你捨不得穿。”
他的錢全部交給媽媽(包括稿費),也從來不過問家裏的錢是怎麼花的,更不知道家裏有多少錢。
爸爸像一隻工蜂一樣,沒日沒夜地幹活,干公家的,干兼職的,掙來錢就交給媽媽,我和媽媽負責花錢。除了旅遊這件事還有點意義外,其餘的項目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們就像所有虛榮的女人一樣,傻傻地將人民幣送進向我們張開的各種口袋。
爸爸像個大男孩一樣對媽媽說:“你的身體不能垮,你是家裏的頂樑柱,你要是倒了,我們這個家就完了。”他是真的很在乎媽媽,我和媽媽去旅遊,他就反覆叮囑我要照顧好媽媽。
有一件事改變了我對爸爸的看法。2002年夏天的一天深夜,我們樓下的401(我家住501)電器起火,等我們發覺時,濃煙已經把樓道全部封鎖,我們出不去了!風將樓下客廳的帘子捲起來,火舌一下一下舔向我家南陽台的衣服。爸爸趕快把客廳的玻璃門拉上,接着鎮定自若地坐下來給119撥電話;而我呢,則拿着濕毛巾先把通往樓道的門縫塞上,然後開始關家裏的窗戶,爸爸打完電話后也來一起和我關窗戶(我們家有八道窗戶)。在我和爸爸忙着的時候,媽媽在幹什麼呢——她在地下轉,媽媽像一個孤立無助的老婦人從這間房轉到那間房,轉來轉去,嘴裏不停地嘀咕:怎麼辦,怎麼辦,完了,完了。
等我和爸爸把家通往外面的所有縫隙整個封住的時候,我們腳下的地板都有些發燙了!爸爸像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左手摟着媽媽,右手摟着我,我們一家三口站在主卧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樓下的圍觀人群和救火隊伍,我的心裏特別踏實,我相信我們是安全的。那一刻,我感覺到爸爸的成熟冷靜,與平時判若兩人的處事風格。
爸爸是長大了,是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使他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