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唔哇——貞德QAQ!(中)
這其實挺奇怪的。
英國堂堂的攝政王拜特福德令人髮指地、在聖少女的囚服被燃燒殆盡之後,命令劊子手將燃料和木頭,抽去和撥開,讓所有觀刑者的視線與咒罵來辱沒她。
但是,貞德雖然因為疼痛而悲嘆,而哀鳴着,她的身軀因為灼傷而不受控制的顫抖着,但是這個十九歲的、慘遭精神和肉體上的酷刑的姑娘,眼眸卻一如她十三歲、剛接受神諭那時一般清澈無垢、勇往直前、充滿了不屈不折的銳利與堅定。
黑髮少女沒有接受這慘無人道的折磨,但是她的肉體雖然完好,精神卻快要壞掉了。
“————”
她張開了嘴巴,裏面卻仍然無法發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聲音。
“——————!!”
真的有神明存在嗎?如果存在的話,既然貞德拯救了法蘭西,為什麼沒有人來拯救她呢?
——明明這個世界上,如果只有一個人不該如此屈辱地死亡的話,那就只有貞德了啊!
她應該與小鳥為伴,她的生活應該毫無陰霾,她的所到之處,應有鮮花盛開,她的人生,應當是美好無暇才對啊!
“————”
眼淚源源不斷地、從因為受了過大的刺激,而從深棕色變得明亮的淺椴色的眼眸中流出,人類御主不斷地掃視着在場所有人的面容。
如果。如果這些人膽敢有一個人成為英靈、或是因為某種原因,靈魂至今存活,沒有消散的話——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然而,所有的面容,包括那可惡的、促使貞德被俘虜她的勃艮第公爵賣給英國的、臭名昭著的法國主教、皮埃爾·科雄的那種臉,都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因為這是貞德的經歷。不記得對方的臉,到底意味着,什麼呢?
“……”
微弱的聲音,從高高的火刑架上、被綁縛着的少女的口中傳來。
“!”人類御主彷彿是即將接受神諭的、神祇最忠實的信徒那般,急急忙忙地扭過腦袋,凝視着她。
“……法、法蘭……西……萬歲……!……”
最後的,對於背叛了她的祖國,這原本可以度過或更加漫長、或更加短暫的一生,但無論如何,都不會經歷比現在的這一切更加悲慘的姑娘,這般心無芥蒂地微笑道。
“——!”
“Fou?”
眼前的,是松鼠一般的奇異生物、迦勒底的吉祥物芙芙。
然而初醒的人類御主,眼神卻依舊凝視着虛空中的一點,沒有一如往常地先三七不管二十一地把芙芙抱在懷裏蹭個夠先,也沒有抱住被子先賴床賴個夠。
少女面無表情,深棕色的眼瞳里也帶着一絲不可聞的彷徨與失措。她一把推開被子,沒有打理她因為亂七八糟的睡姿、而被壓得同樣亂七八糟的剛剛過了肩胛骨的黑色頭髮,甚至沒有穿上拖鞋,頂着側臉上那可笑的枕頭印子,便穿着她的那套熊貓睡衣,風風火火地跑出了她的房間。
“……Fou?”白色的小動物被人類御主的反應嚇了一跳,隨之在軟乎乎的床上蹦躂了一下之後,也急吼吼地跟了上去,“Fou!”
少女出門還沒有走出幾步,便找到了她所想要找到的人。急匆匆的步伐瞬間停駐,她呆愣愣的看着她。
有着白色慘淡長發的龍之魔女,似乎也是在着急的找尋人類御主的模樣,但是在彷彿蒙上了一層陰翳的金眸捕捉到少女身影的那一刻,便被“絕對不可靠近、不可捉摸、不可猜測”的荊棘佈滿了。
“真是的!……你這傢伙,究竟是跑到哪裏去了啊?”
貞德·Alter一改之前的略帶急躁的步調,相當遊刃有餘地、用着惡毒女團欺凌柔弱女主角的步調,走到了人類御主身前,嘴邊是高傲又囂張的嘲諷笑容,“這麼一股子頹廢的氣息,你這個廢材不會現在才起吧?”
“……”
而人類御主只是獃獃地低着頭,俯視着比她矮了十厘米的復仇者。
她其實是想開口,呼喚從者的名字的。但是她生怕她仍舊處於無能為力的夢境中,因此連出口呼喚她名字的膽量也沒有。
只要她在面前就好,只要能這樣注視着她就好,只要她能這樣照着自己的模樣自由生活着就好。
——這樣抱着懦弱的膽小鬼的念頭,貪婪地注視着她的面容,彷彿下一秒貞德·Alter就會消失不見。
“喂,為什麼不作聲?”
御主的、彷彿她並不存在的眼神,讓追根溯底、便並非一開始便真實存在着的貞德·Alter一臉作嘔地皺起了眉頭,“你這是什麼表情,是想被我絞殺嗎?——你、”
說到這裏,時時刻刻幾乎都是一張嘲諷臉的龍之魔女的臉色更加地難看了:“你該不會給忘了吧?”
她說著,用不容抗拒的態度,把一張紙塞到了少女的懷裏,大有“如果你敢告訴我你忘了,我就把你燃燒殆盡”的氣勢。
“……貞、德……”
少女獃獃地發問,喉嚨乾涸到要被撕裂了。
“啊?”
從者沒好氣的問答,稍微地讓她回過了一點神。
她低下頭,看着懷裏的紙張。準確的說,是契約書。
潔白的紙張上,是非常好看的優雅字體。托示巴的福,原本只懂中文的、對外語超——苦手的少女現在精通多國文字,契約書上的的法文,自然也不例外。
十分好看的字體……
以及歪歪扭扭的、以根本不嫻熟,也不正確的姿勢,握住筆,在那份悔罪書上寫下的十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眼前的世界在剎那間模糊。
貞德·Alter,少女在第一特異點遇到的從者,敵對從者。雖然被稱呼為Alter,但並不能說她是貞德的另一面。而是嘆惋貞德之死的法軍元帥,吉爾·德·雷利用聖杯虛構出的,復仇的貞德。作為與原本的貞德完全相反的英靈,以Avenger職階現界。
雖然在第一特異點結束不久之後,少女便召喚到了曾經的敵人們。
……雖說是作為同伴,一起為了拯救人理而努力,但關係也不可能一下子變好。
……要說最近、她和龍之魔女的關係逐漸開始融洽、而非她單方面的友善的開始的話,大約是在第三特異點修復之後的事情了。這位從者便一臉高傲得說著“你這傢伙也勉勉強強有了作為我的追(御)隨(主)者的資格了嘛”,約定好了在第二天就會給她一張契約書。
……是的。記起來了。
這麼優美的字體,究竟練習了多久了呢?
視野範圍之內,已經是六親不認,人畜不分了,但是少女偏偏能認知到自己的眼淚滴落到了不知道是撰寫的第幾份契約書上。飽含了大量水分的淚珠迅速在紙張的降落點上暈染開來,險些就要糊開那墨跡。
——對不起。
是想如此說著的。可是除了慌慌張張地擦拭眼淚,把貞德·Alter的契約書如視珍寶地抱在懷裏之外,她什麼都沒有辦法說出來。
“喂、你!——就算是喜極而泣、這、這也有點太誇張了吧!?”
貞德·Alter難得地有些慌張了。
人類御主、雖然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十七歲的、連被稱為女性的年齡都夠不上的小姑娘,在某些方面,卻意外的大條和堅定。
一下子因為意外而承擔起了拯救世界的重任,不僅沒有什麼抗拒,還相當從善如流地接受了;雖然據說說著“我的Galgame還沒有通關成功呢、世界還先不能毀滅啊喂”這種鬼扯的理由,但是半推退縮的話在玩笑中也不會被提起;而且之前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過着不出意外、一輩子也不會見血的生活。
平凡地生長在平凡的、與魔術無關的平凡世界中,平凡地被父母愛着的平凡人類。
……等、等——這、這當然不是她刻意去搜尋的!
只、只不過是——休息的時候、因為起碼是同伴的緣故,而且這個脆弱的、破破爛爛的迦勒底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她憤怒的一擊!所以說!只是在休息的時候被迫聽那個杏粉色頭髮的小蟲子對那個無趣的聖女大人無奈的吐槽而已!
這樣尋常弱小的小(孩)鬼(子),在戰鬥中從未哭泣過。
被雙足飛龍的爪掀起的銳利氣浪劃破臉頰也好,被從戰鬥中被擊碎的石頭壓碎了腳踝也好;被不適應的在風暴中越發顛簸的船,暈到吐的昏天地暗也好;被狂暴的各種魔獸差點撕碎身體也好……
她對疼痛的忍耐度,即是普通人的忍耐度,然而她同時也擁有戰士的堅毅品格,疼痛雖然能使她流出生理性的鹽水,卻不能擊潰她的精神,使她——
發出像現在一般的嚎啕大哭。
“你——喂……”
對於安慰人這種善舉的記憶等於零,貞德·Alter目前唯一能做的、最溫柔的舉動,就是渾身僵硬地站立在原地,陪伴着哭得整張臉都快要皺到一起的御主。